第七十八章 賊子鼠膽狼心

「小子，找死！」明飛第一個迎拳而上，他本就生得強壯，選修功夫時，也選的是金剛掌這般外門硬功。

有點意思，五年了，一直是跟木頭羅漢對打，今夜終於來了個活得。覺醒滿臉興奮，十八歲的少年，最喜歡的便是以剛對剛，以暴制暴。明飛身若虎豹，拳有碗大，這一系列不順心的事情，早就讓他不耐煩，最讓他抓狂的就是排在明谷之後這件事。

「他娘的，明谷最好利索些，不然連他一起收拾！」他還在想這件事。

覺醒的想法有些不同，除了要替明月報仇，還有一腔躁烈的熱血，在沸騰，在燃燒，化作滿身勁氣，噴薄而出。身型雖無明飛那般高大，但也不差多少，覺醒此時身高七尺有餘，筋強骨健，氣雄神昂，靜靜然宛如坐禪玉金剛，洶洶然直似破海穿雲龍。

拳行破空，乍然相交，只聽一聲聲脆響，長臂翻折，面容猙獰，身型高大的明飛轟然墜地，滑行數尺方停。覺醒的拳頭稍作活動，趕緊捂住耳朵，嘲諷一句：「嘿你個大個子，打不過就要哭是嗎？哭那麼大聲，不怕別人笑話你嗎？」

此時此刻的明飛除了自己嗚啊媽呀的喊痛聲，什麼也聽不到，他是真的痛哭流涕，胳膊折的歪七扭八，左手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抱着。他甚至感覺不到右臂的存在了，無邊無際、痛入骨髓的腥辣之感，無論如何都不能消減半分。

他就要痛死啦！

明山原本還打算跟大哥明飛一起夾擊覺醒，他們倆一向就是這般配合，明飛正面迎敵，明山四面偷襲。只是這次戰鬥結束之快，大大出了明山預料。他根本來不及出手，便看到明飛「飛」了出去，自己只好盡小弟的義務，收招滾爬過去，照料大哥。他的照顧是有作用的，明飛感覺到小弟的存在後，聲音漸消，看向覺醒的眼神躲躲閃閃，說不出半句狠話。他委屈地看向明山，明山會意，趕緊沖覺醒跪下，左右開弓，自扇自臉。

「覺醒師叔，饒命饒命，我們錯了，我們不該招惹您，不該欺負明月，我們錯了，錯了，都怪他，」說着，明山一下指住明谷，滿臉憤恨，繼續說道，「都是明谷，說明月是女兒身，要我們配合他，他給我們錢，我們幫他做事，就是他，要欺負明月！」

躺在地上的明飛也極其艱難地，往明谷的方向指指點點，附和明山的話。

覺醒聽得有趣兒，這兩個的小人行徑是覺醒萬萬沒想到的，看來不管在哪裏，不管長多高，長多醜，都有軟蛋。於是他打算先放過這兩個軟蛋，甚至沒去想什麼什麼「女兒身」的荒唐話，把目光轉向看起來有些本事的明谷。

明山見覺醒打算放過他們，趕忙低頭彎腰，退到明飛跟前，作勢要扶起他來，然後離開。覺醒也不在意，不過此時，受傷的明月弱弱說道：「覺醒師叔，不能，不能讓——他們走，你，你明天才能，他們走了會——會亂說。」

明山聽到這話，抬頭前幽幽覷了明月一眼，面向覺醒時，笑臉說道：「覺醒師叔，我們錯了，我們絕不會亂說，我要亂說，你撕爛我的嘴！我大哥也不會亂說，他他，對，他受傷了，得去看病。」

覺醒驚訝於明月的提醒，他還在驕傲，沒想到這方面的事情：原來自己已經這麼厲害了呀。

「明月師侄說的對。你們去看傷，打算怎麼跟醫僧說？」

「就說，就說，不小心摔斷了胳膊。」明山趕緊回話。

「你當覺傷師兄是笨蛋嗎？他會看不出來！」覺醒對少林寺的醫僧覺傷還有些熟悉。

「那就說，就說是打的，切磋時候，受傷了。」

「誰打的？」

「你，不不，我打的，我打的。」

「你這張嘴啊，真能胡說，不許走，就在這看着，你們倆的事一會再說，靠邊兒。」覺醒實在懶得跟明山廢話，這小子鬼話連篇，張嘴就來，不能輕易放走。

「快點，別墨跡。」

明山見溜走無戲，只得將明飛扶到牆邊兒，一邊照顧，一邊看戲。

「你，明谷是吧，我剛看見你扇——」

不等覺醒說完，明谷已經提劍殺來，他很生氣，若不是明飛明山這兩個蠢貨，這個時候，他已經在享受這世間最美妙的事情了。明飛的不堪一擊，在他眼裏，並不是多大的意外，擱到他身上，明飛已經死了，他沒有那麼多的廢話。殺人，尤其殺那些不怕虎的初生牛犢，那些有點天分便目中無人的少年英才，讓他們夭折，掐滅他們剛剛冒起的熱血和無知，也是件極暢快的事情呢。

所以，他提手便是殺招，長劍筆直刺出，如同離弦之箭，向著獵物的心口飛來。覺醒察覺到對方的殺心與狠辣，眼中雖是輕蔑，但心中十分謹慎，出關之戰，許勝不許敗。同樣，他也察覺到，明谷絕非庸手，只這一劍，沒有絲毫少林功夫的影子。這是殺招，而少林功夫不為殺人。

覺醒並沒有過空手對兵器的戰鬥經歷，長劍刺來那一刻，他側身躲過，剛要進招，長劍又橫空划來，只能後仰低頭。然而長劍倏忽又至，覺醒被迫放棄近身的計劃，退出長劍範圍。明谷下劍收招，往明飛明山處瞪了一眼，彷彿在說：「一群廢物。」然而，就是這麼一眼工夫，覺醒伏地搶前，躲過一劍，貼住明谷身子，忽掌忽拳，一連打出十餘下。

明谷一手難以抵擋，連吃幾招，於是將手中累贅的長劍拋擲一旁，以拳還拳。他在江湖遊盪十餘年，因為專挑女子下手，或逼或誘，人送名號「摧花辣手」。這算是誤打誤撞，因為明谷練的正是手上功夫。指爪拳掌，皆有小成。

之所以來少林，一是為了躲避受害人家屬的追殺，那是位遊歷江湖的千金小姐，怪不得一眼看去便再也不忍心挪開眼睛。然而色心一起，便顧不得許多。將要得手之際，被暗處保護的人打成重傷，散入人群，化作乞丐，期間受到一位少林神僧的教誨。所以，來少林的第二個目的，就是為了學習金剛術，掙點本錢。待來日下得山去，再去尋找那位美人。

多年來，明谷修習金剛術已有小成，之所以沒有離開，是因為他惦記上了更加高深的佛門四蒂中的拳腳蒂。修武院前三關他早已通過，而且在第三關時，只憑手上功夫便打敗了一名羅漢，其功夫之高，可見一斑。然而，天不遂人意，當他興緻滿滿來到第四關時，卻遲遲未能通過，算到今日，已長達三年之久。第四關的守關人是覺心師伯，他對明谷的評語是「心魔不定，心智非純，誦經念佛，心元歸一」。也正是被覺心看穿，他的內心愈發扭曲，佛經一概讀不下去，只盼著有朝一日，覺心退下去，從新任守關人那裏通關。

他是個善於隱藏的人，在明飛明山面前，一向藏拙。當看見其餘師兄弟因他身上外泄的江湖氣而尊他敬他時，明谷是知足且得意的。少林沒有女人，他也並非離了女人便不能活。這麼多年，他專心練功，為的是將來更多的女人，更加優質的獵物。過去所有的隱忍都將一分不少地傾瀉出來。

小道消息說，覺心將於元月十五后，卸任心場守關人的職位。新上任的，是他一向尊敬的師傅——覺念大師。

他不能出意外！

明谷的確已經將金剛術完全掌握，心氣合一，出掌如雷，卸力如山，意剛猛，勢澎湃，宛如金剛降世，屠惡誅邪。其金剛掌尤為出色，滔滔然有江河之力。他一開始便將功夫招式發揮到極致，覺醒稍有錯亂，邊退邊守，雖中了兩掌，卻影響不大。這樣的力量，在九樓的十八羅漢陣，他已經領教過無數次了。滴海心經並不是非得禪坐時才能修習，在戰鬥中修鍊，事半功倍。前提是，你得打贏。

這五年來，沒有人來藏經閣教覺醒功夫，連他師傅不鬧，也不常來。來了也是罵他一通，再就是拳打腳踢。若是呆住不動，任由不鬧打他，不鬧反而越打越凶，口吐芬芳。可若是出手反抗，不鬧卻是笑出聲來，喝一聲「小子有種！」然後雙方打鬥起來，往往一打便是一天，打得暈天倒地，累得喘氣如犬。

覺醒沒有學過任何一招具體的招式，神奇的是，偌大的藏經閣，竟然找不到一份武功秘籍。他唯一接觸少林功夫的途徑，就是同不鬧師傅打鬥，以及同明月的玩鬧。在闖十八羅漢陣的時候，他每一次都用的是不同的招式，起手不同，收招不同，出手多少次，花多長時間，都不相同。其原因之一固然是十八羅漢陣陣法多變，毫無規律可循。但根本上還是他沒學過具體的少林功夫。

覺醒一直都是隨心而往，隨機而變。有時候，在偶然的契機間他可以獨創招式，戰鬥結束后仍記得的卻不足十一。但這麼多年下來，他多少積累一些。比如他正要出手的這招「雙龍戲豬」，似於無物處取一物，凌空而至，雙拳併發，臨敵卻收拳頂膝，撞上明谷胸膛。明谷當然知道膝撞之威，抬臂格擋，然而覺醒卻將收回的拳頭以更加暴力的姿態噴薄而出，直指明谷腦門。

明谷當下陷入兩難。覺醒的強橫出乎他的意料，不僅沒有顧忌「不得出院」的規矩，而且緊緊一拳，便打服了他的兩個幫凶。交手二十餘招，不分勝負。覺醒似乎沒學過什麼招法，但其意勁卻是正宗的少林功夫。出招無跡可尋，隨意地就像吃飯喝水，於戰鬥中還能學習一二，比如明谷剛剛用過的一招「翻牛倒馬」，幾個呼吸后，覺醒竟也使了出來。僅此一招或許還無法確定，但接下來的「千手觀音」、「萬佛朝宗」、「袖裏佛刀」等等，都被覺醒一一使出，雖有生澀僵硬之感，但意勁渾似，比明谷招式更像少林功夫。

明谷選擇架掌隔開覺醒的龍拳雙至，胸口則不得不硬接下這招「犀牛頂」。不管怎樣，此招開始，勝負已分。他清晰地感覺到胸口斷了三根肋骨，呼吸時有血氣上涌，心勁滯緩。再加上覺醒並不打算收手，乘勝追擊，打了一套無影連環拳，憑藉着獨特的步法，從四面八方轟然而至。耳鼻口眼、腹背膀臂，皆受到愈演愈烈的重擊。

慌亂之中，明谷尋得機會，拿住覺醒右手，以拳對拳。他使出畢生之力，企圖扭轉局勢，就算在江湖，與他正面對拳的人，也鮮有不傷的。

對於被拿住的右手，覺醒不以為意，天性聰穎的他，明白對方在做拚死一搏。要比狠勁兒，覺醒當然不怕，他怕的是江湖上只剩下一些毫無骨氣的軟蛋。握拳如玉，金剛蓄意，粉骨碎身，無畏無懼。兩隻拳頭轟然撞到一起，若巨石相向，野牛對抗。

明谷感受到了明飛的痛苦，咧嘴咬牙，遭受重創的右臂瞬間頹然落下，拳頭再也不能握住。他不認輸，他還有一隻手！就在此時，被他拿住的覺醒的右手，猛然握拳，哪怕是帶着束縛，也發出了銳不可當的威力。一記右勾拳，無情且生猛地砸在明谷的臉上，月光清澈，被打碎的半口白牙混著血水灑向空中。明谷重重地落在地上，連滾數圈。

然而就在得勝自喜之際，覺醒察覺到不對勁兒，明谷翻滾的方向——是朝着明月！這狗東西！作為一名老江湖，摧花辣手王谷並不願意就這樣輸給一個毛頭——不，光頭小子。人的武功或許厲害，但武功再高的人，心中都少不了牽掛。只要抓住他的牽掛，再厲害的功夫，也沒有用武之地。明月半殘之身，他一隻手就能隨意拿捏。痛算什麼，一條胳膊算什麼，命才是最重要的東西。他會用僅剩的一隻手，摳住明月的脖子，拖着人質，徐徐退去。若覺醒膽敢前進一步，他不在意做些噁心的事情，比如——

「找死！」相對於手上功夫最厲害的明谷而言，覺醒最擅長的還是鵬行步法。臂展成翼，扶搖而風行。明谷發現覺醒動靜的那一時，便是他最後手段破產的那一刻。覺醒訇然踏下一步，落在仍翻滾的明谷側身，踏得明谷半壁胸骨齊齊碎裂，隨後，他又被覺醒一腳踢飛，直截了當地撞到院牆之上。灰塵浮掠，磚瓦動搖。歹心雖在，形體永殘。

這輩子，明谷再也做不成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