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來
「你們聽說了嗎？就月初時宮裏那事。」
十二月，溱漳下了一場大雪，雪后初霽，平宜郡王府的三姑娘在府中的流蕪榭擺了一場賞雪宴，宴請城中諸多世家姑娘前來賞雪。
這會兒宴后，閑言之下，有人忽然壓低聲音，語氣認真的說起了月初發生的那件事。
榮瑤瑾本在看那湖邊雪景，聽到這話也忍不住回過頭朝那說話之人看去。
眾人都被她這話吸引，爭先問道：「什麼事？你快說說。」
那人故作神秘的看了一圈，見她們臉上都帶好奇色，心裏異常滿足，過了半晌才拖着音說道：「就是，陳關長公主那事。」
先周王膝下七子十二女，唯有陳關長公主最出彩，八年前先周王駕崩，眾人都以為會是陳關長公主榮登九五，成為那空前絕後第一人，但沒想最後，她把栗夫人的幼子送上了王位，自己做了那把持朝政的身後之君。
頭一年，朝中不少人要求陳關長公主「歸政周王」以振朝綱，這附和其中的人很多，他們鬧的很兇，大有逼宮之兆。
陳關長公主沒有理會，反倒是動作迅速的頒佈了一系列法令、肅清了朝政，漸漸的一些陳年舊痾慢慢有了好轉。
那些人見狀也偃旗息鼓，不再提及此事，算默認了坐在那王位上的周王不過傀儡，陳關長公主才是名副其實的王。
榮瑤瑾默不作聲的聽着，可那人說的這些都不是什麼秘密，沒什麼好聽的。
她無聊的盤玩着手上那串成色極好的羊脂十八子，沒興趣的回過頭，可這剛一回頭，就聽見有個怯生的聲音滿是好奇問道：「既然陳關長公主這麼厲害，那她為什麼會死？而且，要是沒記錯的話，長公主這月就要出嫁了吧？」
「對啊，那人好像是雍國王世子？我的天爺，王世子若是知道長公主已死，那他們會不會……」另一人接着話說道，可說着說着，忽然意識到不對，整個人突然害怕起來，面帶驚恐的看了一圈。
大周之下，有屬國雍、代、夏、渠、魏、湯六國，其中以雍國兵力最盛、國力也居六國之首，日漸強盛下大有取周而代之勢。
是以，在三年前，大周與雍國定下婚約，將年芳二十的陳關長公主許給了雍國王世子褚蕤，表面上看這是喜事一件，但實際誰都知道這是想通過陳關長公主來牽制雍國。
雍國實力強悍，這幾年已不受大周控制，原本這樁婚事他們可以拒絕，可不知為何在旨意傳達后，褚蕤竟同意了。
約定待雍國王世子褚蕤弱冠后，便來大周迎娶陳關長公主，而今三年過去，已是到了當初約定之時。
算一算，若長公主未死，左右這兩日便是她該出嫁的日子。
榮瑤瑾停下手中的動作，臉上露出一抹好奇，傾身問身邊的人道：「阿姊，那在說話的人是誰？」
她往那兒看了一眼，說道：「是卿大夫柳常士家的姑娘，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她知道的東西可真多，只是，這私下妄議王室，就不怕引災上身嗎？」榮瑤瑾笑了笑，停了一會兒后，繼續盤弄着手裏的珠串。
她沒接話，瞟了一眼她手裏的東西，換了句話：「你什麼時候和祖母一樣，喜歡弄這個東西了？老氣橫秋的。」
榮瑤瑾順着她看來的視線往手裏看了一眼，隨便撿了句話搪塞道：「這幾日夜裏總做噩夢，盤著這個想靜靜神。」
同她說完，榮瑤瑾看着那些在談論這事的人，想到剛才有人問，陳關長公主為什麼會死？不由得笑了一下，她也想知道，她為什麼會死？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完璧歸趙，她也再無半分威脅，且她出嫁在即，為何他還會要她的命？而且，讓她沒想到，在身死之後，得上蒼垂憐，讓她在這樣一具全然陌生的身體里醒來。
倒不是不喜歡，這平白得了一次重來的機會，且又沒了那層公主身份，怎叫人不歡喜？只是……
只是沒了那婚約，大周就再無理由去牽制雍國了，介時，有雍國虎狼在側，日後越發難有安穩日子。
榮瑤瑾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珠串，神情晦暗難明。
大周已不復以往，她雖力挽狂瀾做了不少，可內里已是腐朽難救，雍國這些年裏野心昭然若揭，明裏暗裏擴張不少，其餘幾國雖不表態，但多少看得出他們已是和雍國綁在一起。
光有一個雍國就已經讓人頭大，可若是多了那幾個……
那些人說着說着，對於陳關長公主的死，忽然有了各種猜測，但榮瑤瑾聽着，一個一個的都有些不著調。
賞雪宴結束后，前來參宴的人陸續回去了，榮瑤瑾被身邊人推著喊了兩聲，才回過神來，有些茫然的抬頭看了一眼，喊了一聲：「阿姊？」
「這人都走光了，你還想什麼呢？」她看着她有些無奈的說道，伸手將她拉起，轉身往外走去。
平宜郡王府很大，大到似越了規制，從流蕪榭出來，過了幾條迴廊，也沒看到出去的地方。
榮瑤瑾看着那隻牽着她的手，再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人。
這具身子，是榮府二爺身邊惠娘所出庶女，大周自立國起便要求嫡庶分明，按理說今日這宴本沒有她跟來的份，也不知她那嫡姐是怎麼想的，愣是從眾多嫡出姊妹里挑了她跟着來。
出了郡王府的門，榮瑤瑾回頭看了一眼那匾額，然後上了回府的馬車。
這會兒天又下起雪來，馬夫趕着車走得慢急了，晃晃悠悠，晃的人睡意上來了。
今日為了這宴，榮瑤瑾起了個大早，這會兒倚在車壁上慢慢閉上了眼。
恍惚間，她聽見有人滿是眷戀的喚了一聲又一聲：「阿姊。」在那呼喚中，眷戀變成了委屈，控訴道，「阿姊為什麼要丟下我？」
丟下，誰？
榮瑤瑾不解，想去問，可周遭黑暗一片，只有那一聲聲阿姊，在耳邊縈繞不散。
馬車晃晃悠悠，一路從平宜郡王府慢慢駛回榮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