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去南方的列車

第一章 去南方的列車

引子

多年之後,驚鴻一瞥……在音樂廳寬大的舞台上,燈光忽然暗下來,舞台異常安靜。歐陽秋歌穿着金色的舞衣獨自款款步入舞台中央,音樂聲中她裸露的腹部開始有節奏地高頻擺動,手似游蛇,媚眼如絲,身上的環配叮叮作響,像仲夏晚風中悠揚的風鈴。《蛇之吻》的舞曲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傳入耳蝸,傳入每個人的心間,在心中催起波瀾……舞曲中的喘息聲此起彼伏,歐陽秋歌的眼神里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冷艷和憂傷。

……

跨越千里國土,綠皮列車帶着初夏的風向南疾馳。

陶彌渡坐在列車上看窗外風景:陽光下大地生機勃發,草木生長,綠野無邊。

風景急速往後退卻,像那些被他拋進風中的往事,難以忘懷、刻骨銘心,但又不得不忘記。

陶彌渡對面坐着的兩位漂亮姑娘,顯得特別雀躍,象兩隻剛從籠子裏飛出來的小鳥。其中一個叫戴玲的,尤其漂亮。另一個叫歐陽秋歌的姑娘,特別愛笑,笑的樣子很好看,她身段很好,標準的s型,凹凸有致,讓她去做模特都屈才。

看到這兩位漂亮姑娘,陶彌渡不由得又想起了夏曉晴,這讓他心煩意亂。儘管客觀上說,她們任何一個都比夏曉晴漂亮得多,但陶彌渡不這麼認為,也許情人眼裏真能出西施。

夏曉晴,她真的很漂亮。他吻過她頸上纖細的絨毛,也聞過她身上那種清新自然的芬芳,他說不清這種芳香到底是茶花、芍藥、還是矢車菊。不過這不重要,他永遠忘不了她那決絕的眼神和嘴裏吐出的幾個字:「我們分手吧!」

夏曉晴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她嫁給了一個從海外回國投資的富商,她的結婚典禮可謂盛況空前:有名的主持人為她主持婚禮,著名的歌舞團在她的婚禮上載歌載舞。他們大宴賓客,高朋滿座,歡天喜地,一桌酒菜的花銷超過陶彌渡好幾年的工資。

人往高處走。陶彌渡能理解夏曉晴,而且不理解也得理解。在夏曉晴眼裏陶彌渡已經跟一隻屎殼郎沒啥區別了。從今往後陶彌渡看見那座城市的每一片樹葉、喘的每一口氣都會感到一種莫名的難受。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你不能夥同生活一起欺騙自己。陶彌渡決定離開那座城市去南方,去過他想像中的另一種不同的生活。

……

當陶彌渡的目光移向遠方時,他似乎看到了希望。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時下這句當紅的口號把陶彌渡撩撥得熱血沸騰、心旌搖曳、蠢蠢欲動。

對陶彌渡來說,他認為「金錢」兩個字尤其重要,說到了自己心坎里,而其他都是閑扯淡。他有的是時間和青春,但沒錢,單位發的工資剛好能讓他揭開自己那口鍋。給女朋友買一顆大克拉的鑽戒都是遙不可及的夢,儘管嘴上會裝模作樣顧左右而言他,但他心裏跟明鏡似的,生活的很多煩惱其實都和金錢有關。

……

前些天,陶彌渡翻爺爺留下的遺物:一本英文建築技術書籍。書的扉頁上記着這麼一個故事:民國時期廣東有位官員,有一次跟幾個隨從上山遊玩,官員帶着一隻養得很熟的鷹。行至半山腰,天氣炎熱,眾人又累又渴,於是停下歇息。突然官員無意間看見頭上一塊岩石往下滴水,他口渴難耐,就拿起一個隨身攜帶的杯子接水。當水快接滿時,那隻鷹突然飛過來用翅膀將水打掉,官員頓時怒火中燒,威脅要把鷹殺了。鷹深通人性,落在官員面前,垂首而立。官員怒氣漸消,繼續接水。當他即將接滿水時,那隻鷹又飛起來,再次用翅膀將他的杯中水打掉。這次官員怒不可遏,忍無可忍,掏出手槍對着鷹連開幾槍。鷹死了,墜落到官員面前,滿身鮮血。看到死去的鷹,官員的怒氣也消止了。他無心再接水,一行人繼續往山上走。走了好一陣,來到一處高地。官員停下來往下看,正好看見剛才滴水那塊岩石,不看不打緊,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岩石上盤踞著幾條體型巨大的毒蛇,水就是從蛇嘴裏流出來的。那塊岩石上刻有一行字。看完那行字,官員頓時大徹大悟,解甲歸田,遠渡重洋。但那本書扉頁空間有限,爺爺並沒有將那行字記錄下來。

陶彌渡有自己的理解:走遠一些你才能看到不一樣的景色,人生所能達到的遠方絕對不會超過你野心。不過他還是很想找到那塊石頭,弄清楚那行字到底寫了啥。他覺得那行字每個字都價值千金。

……

一陣列車廣播讓陶彌渡回到了現實。

歐陽秋歌跟戴玲閑聊:「花茉莉發電報過來居然是『錢多,人傻,快來』!」歐陽秋歌格格笑道:「你說郵局幫她發電報的人會咋想?我猜他們都笑得前撲后撲了。」

「我不覺得人家是真傻,這只是一種豪氣!」戴玲的聲音很好聽,有種磁性。

「我做夢都想去見識一下到底能傻到啥程度?」歐陽秋歌銀鈴般的笑聲響徹車廂。

見她倆聊得歡,陶彌渡不甘寂寞也插上一嘴:「傻其實是一種很高的商業智慧,所謂大智若愚,有些生意做得很成功的人會稱自己傻。」

「你說的也有點道理,我們那邊好多做生意的光想着偷奸耍滑了,能坑一個算一個。」

「一個商人讓客戶覺得他傻更容易成功;如果讓客戶覺得自己傻,那離破產也就不遠了。」

歐陽秋歌點點頭,心想:你咋這麼會講道理呢?一點趣都沒有!

大家忽然覺得沒什麼話可說,於是都不約而同地開始沉默,享受自己的時光。戴玲戴上耳機用隨身聽聽歌,歐陽秋歌拿出一本小本子學粵語。

陶彌渡看了眼戴玲,四目相觸象觸電一樣,戴玲目光迅速移開,望向車窗外。

陶彌渡眼觀鼻,鼻觀心,心裏對她倆做一番評頭品足:戴玲的臉特別精緻,彎彎的柳眉,鼻樑筆直高挺,皓齒紅唇,眼睛閃著星光,是標準的古典美人;而歐陽秋歌則略顯妖艷,有一種現代大氣的美,因為身材好得誇張,很是性感。

陶彌渡身邊坐着的一位大爺在打瞌睡。

百無聊賴,陶彌渡從包里摸出一本書,盯了眼封面,將書打開用手舉著看,書的封面對着歐陽秋歌,書名叫《夢的解析》。歐陽秋歌悄悄瞟了一眼封面,沒理會繼續學她的粵語。

……

不一會,歐陽秋歌對面傳來陣陣鼾聲,陶彌渡躺靠在座位上睡著了,嘴巴張著,書打開蓋在臉上,或許正做着世上最無聊的美夢。

歐陽秋歌碰碰戴玲的手,戴玲摘下耳機:「怎麼了?」

歐陽秋歌示意戴玲朝陶彌渡方向望去,看見陶彌渡那副尊容,戴琳噗哧地笑出聲來。

陶彌渡頭動了下,書慢慢從臉上滑落,最後加速下滑砰地落到地上,正好砸中歐陽秋歌的腳。

「哎喲!」歐陽秋歌抬起腳用手捂著被書砸中的腳面。然後用手輕輕揉捏腳面,似乎沒什麼大礙。

頃刻,她抬頭慍怒地看還在夢鄉里的陶彌渡,將書撿起來扔進他懷裏。

陶彌渡醒了。

歐陽秋歌嗔怒道:「你那破書砸到我腳了,要受傷沒法跳舞,你傾家蕩產都陪不起。」

陶彌渡清醒過來,拿起書連忙陪笑臉給歐陽秋歌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傷著吧?要不我幫你揉揉。」

「揉你個頭啊。」歐陽秋歌看了眼陶彌渡:「你這《夢的解析》是啥催眠大法啊?睡得跟死豬似的。」

陶彌渡笑着解析:「這不是催眠的書,這是本劃時代的心理學名著,潛意識的概念就是首次在這本書里提出來的。」

歐陽秋歌揶揄道:「那剛才你在夢裏潛意識誰了?是西施呢還是貂蟬?張著嘴,就差沒流口水了!」戴玲也被逗樂了,掩嘴偷笑。

「潛意識不是這個意思。比如有人上台演講會覺得很緊張,他也明白不應該緊張,要放鬆,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這就是潛意識在起作用。但這可以克服,他可以經常想像自己自信演講的情形,改變這種不良的潛意識。」陶彌渡解析:「不過剛才我真做了個夢來着,很有意思。」

「是什麼春秋大夢啊?講來聽聽。」

陶彌渡笑道:「夢到我正在學校圖書館二樓看書,窗外藍天白雲,陽光明媚。突然有隻金色的鳳凰從外面飛進來,整個圖書館瞬間變得金碧輝煌。我很驚奇地看着,鳳凰在圖書館上空盤旋,拖着長長的七彩羽毛,特別美,偶爾羽毛還輕拂到我的臉。慢慢地,鳳凰開始燃燒,羽毛紛紛掉落下來,我撿起一根羽毛。鳳凰邊飛邊燃燒着,優雅、凄美,最後鳳凰整個燒完,灰從身上掉落象褪了層皮,變成特別漂亮的金紅色飛了出去,越飛越遠,我手裏還揣著那根羽毛目送它。」

歐陽秋歌樂了:「你這美夢可真夠美的呀,被我一本書扔過去打醒了。」

過了一會歐陽秋歌問:「瞧你斯文的樣子,是大學生吧?你叫什麼名字?」

「畢業兩年了,我叫陶彌渡。」

「鴕鳥蛋?這外號挺喜感!」歐陽秋歌心想:這人好奇怪,不報姓名先報外號,還好不是什麼烏龜王八蛋。

「是陶瓷的陶,彌渡山歌的彌渡。」

原來是真名啊,歐陽秋歌在心裏竊笑:「你是大學生阿。」歐陽秋歌看到陶彌渡手裏的《夢的解析》勸道:「我聽說弗洛伊德是個老流氓,別看他的書。」

「你誤會了,很多現代的觀念都源於他,不是你說的那類人物。」

「大學生,你坐車到哪下啊?」

「到深圳去找工作!」

「那我們正好同路哦。」

……

午後的陽光將人照得渾身燥熱。

戴玲沒在座位上,歐陽秋歌拿着她的小本子念念有詞:」公雞、母雞、曬桌妹、曬桌了……」

陶彌渡好奇地問道:」聽不懂,這些鳥語是啥意思啊?」

歐陽秋歌很有興趣地耐心解析:「在粵語里,公雞是工資的意思,母雞呢就是不知道。曬桌妹是問你吃過沒有?曬桌了就是說我吃過了。知道了吧?」

陶彌渡笑道:」嗯,挺有意思,曬桌妹、曬桌了。」

列車快到一個中途站,戴玲端著一杯水回來。後邊一個拿行李急匆匆的人撞了她的手,整杯水將陶彌渡澆個全身透。

「車都沒停穩,趕什麼呀?」,戴玲回頭責備,那人連頭都不回走向車門去了。

歐陽秋歌也站起來朝着那人的背影罵道:」別跑啊,碰到人你知不知道,趕着去投胎嗎?」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戴玲回過頭來,急忙給陶彌渡賠不是。

陶彌渡一邊用手抹臉上的水一邊笑着說:「沒關係,沒關係!這中午熱,澆杯水涼快涼快!」

戴玲噗哧一笑,拿過毛巾:「來,我給你擦擦!」邊說邊把他臉上的水擦乾,還仔細地擦拭他的上衣。

「沒事的,一會就干。」陶彌渡握了握戴玲的手背,感覺滑膩得象泥鰍一般讓他有觸電的感覺,戴玲趕緊將手縮回去,臉上泛起微微紅暈。

列車靠站停下。車窗外站台象趕集似的,擠滿了候車的旅客和賣盒飯賣各種各樣日常小商品的小販。炎炎烈日也阻擋不住他們的熱情。

「大叔,有撲克牌嗎?」歐陽秋歌問一個年紀較大滿臉是汗的小販。

「有有有,我這就給你拿。」小販用他長滿老繭的大手將撲克遞了上來,陪着笑臉問:「還要點其他東西嗎?」

陶彌渡順便買了小販兩包瓜子花生,他旁邊坐着的那位大爺,是去廣州看閨女的。

「大爺,吃花生。」陶彌渡抓過一把花生給大爺。

「哎呀,小夥子你太客氣了,謝謝,謝謝!」

陶彌渡也招呼戴玲和歐陽秋歌:「你倆也自己動手啊,別客氣!」

於是大夥一邊嗑瓜子一邊天南地北地胡侃。

「你怎麼想到自己一個人去深圳的?」歐陽秋歌問陶彌渡。

「我們單位有個同事到深圳出差,看見街上有不少人拿着大哥大打電話,就被這環境給吸引住了,想留在深圳找工作。但他不知從何入手,於是突發奇想,在報紙上登了一則徵聘廣告。出乎意料,居然收到不少回應的招聘信件。我想我這麼年輕也該去那闖闖。」

「那你那位同事現在在深圳了吧?」

「沒去成。他不年輕了,顧慮比較多,下不了決心。」

「那你在深圳有朋友嗎?」

「沒有,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喜歡《新大陸交響曲》,為了那片新大陸當年無數的歐洲移民前往美洲,他們除了夢想什麼都沒帶。他們創造了輝煌!」

「你膽子還挺大的,嘻嘻!」歐陽秋歌笑道。

「樹挪死,人挪活了。我們家鄉這邊關係網織得密密實實的,盤根錯節,機會很少。你的社會地位,社會關係,一生命運早就定好了,一切按部就班。我不希望這麼年輕就能看到我老了是個什麼樣子。」

「南方那邊也是要靠關係的吧?我們有姐妹在那邊。」

「我想南方,尤其是特區,關係網還沒那麼快織得起來,移民還是占絕大多數。」

「是啊,別管那網了,我們一起打牌吧!」歐陽秋歌提議道。

」那打什麼?」

「就鬥地主,大家都會的吧?」

大爺說他不太會,看大家打做觀眾。

於是三人開始鬥地主打發時間。

才打一會,陶彌渡輸多贏少。歐陽秋歌覺得沒意思,又笑着提議道:「要不我們這樣,輸的要在腦門上貼紙條,紙條上寫上『地主『,看誰腦門上貼的紙條多。」

「好,只要不是在上面畫烏龜就行!」陶彌渡同意。

「烏龜就算了,我畫不象。」

不一會,陶彌渡的前額貼了兩張紙條,但好運氣不會總是跟着一個人,這回輪到歐陽秋歌當地主了。

她靈機一動,翹了個蘭花指,向陶彌渡拋媚眼道:「官人,要不這樣,你有知識有文化,腦門比我倆大,我倆借你的腦門貼好不好?男左女右,你的貼左邊,我倆的貼右邊。」

陶彌渡苦笑道:「好吧,你倆使美人計。」

經過多番激戰,陶彌渡終於滿載而歸,腦門象掛滿條幅的萬國博覽會。

……

戴玲總感覺坐她對面的老大爺與平常有些不一樣,但又說不出哪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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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蛇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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