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崔二胯子

第五章 崔二胯子

第五章崔二胯子(本章免費)

見盒子打開,蕭偉自己也呆住了。愣了半晌兒,猛然跳起身來,一把抱住高陽,大聲喊道:「哥們兒,盒子打開了!真的打開了!是我打開的,是我打開的!」高陽呆若木雞,被蕭偉一通亂搖,眼鏡幾乎落地。

興奮了一陣兒,蕭偉放下高陽,看了看桌上的盒子,似乎還有些難以置信,問老人道:「老爺子,這……這盒子,真的開了?」老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孩子,想當年我悟透這『亂簧決』,可是用了十年時間啊!」蕭偉滿臉喜色,道:「這麼說,那我不是……」

老人站起身來,用毛巾擦了擦手,說道:「真要悟透,恐怕還需一段時日。不過你若有興趣,我們倒可以一起研究研究,假以時日,你必成此道高手!」說到這裏,老人輕輕拍了拍蕭偉肩膀:「孩子,你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中最具稟賦的。我相信,你日後在開鎖一道的成就,一定在我之上!」

蕭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一旁高陽則滿臉詫異,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蕭偉什麼時候成了一個功夫絕頂的開鎖高手?連老張都沒有做成的事情,蕭偉竟輕而易舉地就辦到了?

原來開鎖這門學問,最講求的是「左右合擊,分心數用」的功夫。前文講過,鎖芯內部鎖柱,少則五六根,多則十幾根幾十根。開鎖者要想辦法將混亂的鎖柱一一找到結合點,需要的就是心猿意馬,吃着碗裏惦記着鍋里的意念。即不能每一處機關都上心,也決不能每處機關都不上心。開鎖之道,就是在這上心與不上心之間,鎖就打開了。

而大凡開鎖以外的學問,無不需要「刻苦勤奮,分心不二」地鑽研。所謂「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講的就是第一要專心,第二要吃苦。古來成大事者,無不是堅忍不拔、不肯服輸之人。殊不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話,用在什麼學問上,即便你不是天資聰穎、聰明絕頂之輩,也必能成就一番事業;但用在「開鎖」這門學問上,卻絕不可能成功。究其緣由,就是一個需要的是「專心」,另一個需要的是「心猿意馬」。

開鎖學問之精髓,可以說與我中華五千年倫理綱常教育完全背道。這也就是高麗雖為小國,但制鎖一技卻遠遠高於中土,原因就是禮教行事沒有中土那麼多條條框框束縛而已。

老張學鎖幾十年,卻不如蕭偉半路出家,最主要就是性子不同。老張性格敦厚、做事用心,恰恰違反了開鎖最精髓的規則;而蕭偉心猿意馬,什麼事情都淺嘗輒止,卻正合了開鎖「分心互用」的主旨。

這其間道理,我中華幾百年來成百上千的開鎖高手中也偶爾會有人想到其間關鍵,但試想在當時的文化氛圍下,誰願意冒險去找一個蕭偉這樣的徒弟?而相傳高麗國宣宗年間那位異人,小時候就是蕭偉這樣一個極度憊賴、頑劣成性的孩子,卻最終在制鎖方面成就了一番大業。

幾百年來中華鎖技逐漸沒落,而高麗逐漸崛起,其實就是兩種文化的差異,說白了,就是一個是「死」用心,另一個「不」用心而已。

高陽思來想去,想不明白,搖了搖頭。老人微微一笑,道:「好了,都別發愣了,快看看盒子裏的東西吧!」高陽回過神兒來,這才想起正事兒。蕭偉已走到桌邊,定了定神兒,慢慢將手放在盒蓋上,屏住呼吸,輕輕往上一提。

盒內甚淺,只有一封顏色發黃的書信。伸手將信取出,除此以外,再無一物。蕭偉看了看手上的信封,上面用毛筆龍飛鳳舞寫了幾個大字:

大哥蕭劍南親啟

信封上並無落款,亦無郵局郵戳之類的印記,看不出年代,也看不出寄自哪裏,寄到何處。揭開信封,信文部分洋洋洒洒寫了幾大篇,只是每一頁字體甚大,加在一起也沒有多少個字。蕭偉凝神細看,只見整封書信寫得潦草之極,再加上都是繁體字,蕭偉看了一會兒,實在難以索解,皺了皺眉,將信遞給高陽。

這邊工作枱上,張老已帶上花鏡開始研究盒子的第二層機關。蕭偉走上前去。觀察了一會兒,他發現整隻盒子與第一層深度似乎明顯不成比例。蕭偉點了點頭,看來盒子有夾層是不假了。只不過盒子內壁五面,全都平平整整,好像並沒有任何鎖孔裝置。

蕭偉皺了皺眉,問道:「張老爺子,怎麼樣?」

老人放下手中工具,用手指了指盒內一角,說道:「你看這裏。」老人手指的地方,是盒內底板左上角,蕭偉趴下身仔細看了看,和其它地方一樣,光滑平整,沒有任何異常。蕭偉抬起頭來,一臉疑惑。老人微微一笑,道:「換個角度再看看。」

蕭偉點了點頭,雙手抱起盒子,對着窗外光線不斷變換盒子的角度。果然,當盒子轉過九十度后,在老人手指的地方,若隱若現可以發現兩道淺淺的縫隙。這兩道細縫,恰與盒子底形成了一個四方形。

老人道:「如果我沒猜錯,此處應該有一個『隱鎖』的暗門裝置。」說完話,老人從工具箱內取出一件樣子奇特的工具,在盒子兩道裂縫的交點處輕輕一點。一聲輕響,盒內兩道裂縫與底邊構成的四邊形鐵板「啪」地彈開,露出三個梅花排列的鎖孔!

這三個鎖孔與盒蓋上如出一轍,孔隙也如髮絲般粗細。不同的是數量由原先兩個變為三個,排列方式也很奇怪。拿一朵梅花來說,在梅花最上一片與最下兩片花瓣位置上,各有一個鎖孔。

蕭偉神色興奮:「老爺子,這就是您剛才說的,對頂……什麼芯吧?」老人點了點頭:「不錯,對頂梅花芯!」蕭偉問道:「怎麼樣,能打開嗎?」

老人沒有說話,拿起一根細長的鋼片,慢慢插進最上面鎖孔中,隨即閉上雙目,完全憑着手上的感覺試探著。蕭偉屏住呼吸,和老張緊張地看着。只見老人神情忽而緊張,忽而欣喜。兩人誰都不敢打擾。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老人拔出鋼片,換了另外一個鎖孔。

整整半個小時過去,老人將三個鎖孔分別試過,放下鋼片,輕輕嘆了口氣。蕭偉問道:「怎麼樣?」老人喃喃說道:「對頂梅花芯,果然巧奪天工,我此生從未見過這麼複雜的暗鎖!」蕭偉焦急地問道:「怎麼樣,能打開么?」

老人緩緩搖了搖頭:「以我目前的功力,絕無可能!」見老人說得如此絕對,蕭偉和老張全呆住了。交換了一個眼神兒,蕭偉問道:「那有我和老張幫您呢,行不行?」老人苦笑了一下:「開鎖之道,人不在多!即便有人幫忙,也需一個絕頂高手分別把控住左右兩個鎖孔,其他人才可幫得上忙。而以我現在的功力,這第一項工作絕無可能做到!」

蕭偉愣了片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神情沮喪。老張問道:「大伯,難道,就能不能再想想其它辦法?」老人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據我所知,當年張家的先祖因為資質問題,未能學全那位高人的全部本領!我看要想打開這隻盒子……除非……」說到這裏,老人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蕭偉站起身來,問道:「您說除非什麼?」老人看了看蕭偉,說道:「除非……你們能找到那位朝鮮高人的後代!」

蕭偉一呆,問道:「您是說,去朝鮮?」老人點了點頭。蕭偉看了看老人,心裏「咯噔」地一下。記得在潘家園見過瘸三師傅后,高陽曾動過去朝鮮尋找開鎖高手的念頭,不過很快被蕭偉否決了。蕭偉很清楚,到目前為止,任何這位高人後代的消息,可以說沒有一點線索。也不知此人究竟在韓國還是在北朝鮮。在韓國還好辦一些,若不幸在北朝鮮,那麻煩就大了。北朝鮮依舊封鎖很嚴,蕭偉和高陽都不懂朝鮮語言習俗,想在那裏打探消息,不把自己當作特務抓起來才怪。

想到這裏,蕭偉問道:「老爺子,您知道這位高人和他後代的情況么?」老人搖了搖頭,說道:「具體情況我並不了解,不過據先父講,這位高人姓李,李家是高麗非常出名的制鎖世家,若要留意打聽,應該會查得到。」

說到這裏,老人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蕭偉的肩膀,道:「孩子,開鎖之道,在乎『分心數用,心猿意馬』,而做事情,就需要另外八個字了!」蕭偉問道:「哪八個字?」老人看着蕭偉,緩緩說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蕭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抬頭看了看一旁高陽。只見高陽還捧著那封從「覲天寶匣」第一層取出的書信看着,眉頭緊鎖。

蕭偉祖父留在『覲天寶匣』第一層那封年代久遠的書信,來自一個署名『崔二胯子』的人。回去火車上,兩人將這封信來來去去看了數遍。整封信是用毛筆寫成。從字跡可以看出,寫信之人文化不高,書信上的文字寫得歪歪斜斜,毫無間架,但每一筆畫無不力透紙背,一看而知是出自一個江湖粗人之手。信正文部分共四百三十三字,不僅錯字白字累牘,文法更是不通,其中還多處使用了東北土匪時期的黑話,更加使人難以看懂。高陽仔細斟酌之下,將原信給蕭偉翻譯了出來:

蕭大哥:

自從上回一別,已經好幾個月,兄弟還活着!

那回送走蕭大哥,俺們就跟小鬼子拼了,最後弟兄們都死了,子彈打光,俺跳了崖。

俺受了重傷,九死一生回到崔家屯,就剩下一口氣。

蕭大哥,現在兄弟提着一口氣不走,就是想再見蕭大哥一面,那個盒子,到今天還沒打開,俺放心不下啊,不過盒子打開的那天,兄弟可能看不到了,看來,一切就像軍師說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那件事情,你和軍師都說科學什麼的,俺不懂。可是這幾個月來,跟兄弟去辦事的二十四人,除了俺,接二連三都出了事兒,現在連山上的弟兄也都牽扯進去了,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俺現在也就剩一口氣了,所以蕭大哥,你要聽兄弟的話,不能再追查了!

如果蕭大哥能看見兄弟這封信,麻煩來一趟崔家屯,兄弟要把那個盒子交給大哥。盒子打開那一天,煩請大哥在俺墳前告訴一聲。

蕭大哥對俺的救命大恩,看來只能來生再報了。

弟崔二胯子

磕頭

民國二十三年臘月初二

信文念完,蕭偉有些發懵,喃喃道:「這個『崔二胯子』是誰?」低頭琢磨了一會兒,記憶中好像從沒聽祖父提起過這樣一個人。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看出:這封信應該和祖父留下的那隻盒子有關。因為信中不止一次提到一隻盒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眼前這隻。

蕭偉掐着手指頭算了算,信的落款時間是民國二十三年,換算成公元,應該是……怎麼又是1934年?從崔二胯子的信中可以看出,他帶領24名弟兄去辦的事情,一定是整件事情最核心的部分,而事情的結果似乎也很蹊蹺,好像當時參與行動的24個人,後來全都神秘死亡了!

蕭偉猛然間想起祖父留下的那封書信,上面好像有這麼一句:「整個事情的離奇和詭異程度,超出了任何人想像。」難道祖父說的就是這件事情么?

兩人在火車上商量了整整一路,高陽也同意蕭偉的觀點,這個崔二胯子,一定與整件事情有着莫大的關係。信中雖沒有提到具體什麼事情,但兩人都已猜到,崔二胯子說起帶領24名弟兄去辦的事情,會不會與當年關東軍與溥儀衛隊的衝突,以及這隻「覲天寶匣」有關?而信中所提到的離奇死亡,會不會就是這件事情直接導致的?

從現在掌握的情況看,曾老留下的這隻盒子肯定是當年皇太極從高麗搶來的兩隻寶盒中一隻。至於是哪只,據歷史記載,那兩隻盒子一隻隨黃太極下葬,從高陽查到資料看,皇太極陵並沒有過被盜的記錄。所以目前唯一可能,就是溥儀寶藏那隻!而且,兩人掌握的所有資料也都指向了這種可能:曾老日記開始出現斷檔,是1934年;曾老從奉天移居北平,是1934年;曾老將名字從『蕭劍南』改名為『曾弓北』,是1934年;現在,『覲天寶匣』第一層崔二胯子這封書信,時間也是1934年!這隻盒子,一定與1934年發生的一件大事有關。而日本關東軍從溥儀衛隊截獲那隻盒子的時間,恰恰也是1934年,這應該不是巧合!

這麼看來,在1934年的東北,在溥儀、關東軍、蕭偉的祖父,也就是當年的蕭劍南,還有書信中那個神秘的「崔二胯子」之間,一定發生過一件驚天大事。而這件大事,一定與眼前這隻神秘的紅木盒子有着莫大的關係!不過,這一切迷題的謎底,都要等到覲天寶匣第二層與第三層打開才能知道。

兩人整整商量了一路,現在看來,除按張老建議去朝鮮尋找那位高人後代外外,高陽還想到:「南張北譚」兩大開鎖世家,現在只找到了南張,如果能找到北譚後人下落,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進展。另外,這個看來頗為神秘的『崔二胯子』其人,既然很可能與整件事情有着莫大的關係,查一查他的下落,說不準會對整件事情有很大幫助。

下了火車,兩人第一時間去找趙穎。趙穎還住在與蕭偉成婚時買的那套小小一居室內。不過自從兩人分開,蕭偉再也沒去過那裏。趙穎打開房門那一霎,蕭偉恍惚間有一種隔世之感。

趙穎見蕭偉與高陽一起來到,微微有些詫異。兩人在屋中坐定,高陽沉吟了片刻,將事情來龍去脈對趙穎講了一遍。蕭偉掏出崔二胯子那封書信,遞給趙穎道:「趙穎,老爺子留下的這事兒,恐怕只有你能幫忙了!」趙穎並沒有接,淡淡說道:「不用看了,這是曾老留給你的事情,我只答應幫你們打開盒子。」

蕭偉連連點頭:「對,對!我們這回過來,就是讓你幫忙想想辦法,打開盒子最後兩層機關!」說完,蕭偉將蘇州臨去之前,張老最後那番話複述了一遍。

趙穎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問道:「你們要去朝鮮?」蕭偉看了看高陽,兩人都點了點頭。趙穎沒有回答,而是微微搖了搖頭。蕭偉急道:「你不是答應幫忙么?」趙穎道:「我不是不肯幫忙,只是你們要找的人,連名字都沒有,而且時間已過去四百多年,此人即便有後代留下來,究竟在北朝鮮還是韓國?韓國還好辦一些,如果在北朝鮮,那就……」

蕭偉道:「趙穎,你聽我說,歷史上這麼牛的一個人,只要下功夫,肯定能打聽到,蘇州張老爺子說了,什麼來着,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趙穎一愣,看了看蕭偉,奇怪這句話怎麼會突然從他嘴裏說出來?

只聽蕭偉繼續說道:「對了還有,你不就是朝鮮族么,找找你在韓國的親戚,肯定能打聽到!不管怎麼樣,只要能找到這人後代的下落,事情就好辦了。趙穎,這事情只有你能幫忙了!」趙穎看了看蕭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好,我試一試!不過,不保證一定有結果。」

接下的日子,又是漫長的等待。兩人都很清楚,開鎖的事情除趙穎外,沒人能幫得上忙。蕭偉和高陽倒未閑着。從蘇州回來后,蕭偉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內,每日研究「覲天寶匣」第二層的「對頂梅花芯」機關,每有所得,必欣喜若狂。

而高陽則花了整整一周時間,明察暗訪,終於調查到了那個書信中神秘「崔二胯子」的詳細資料。不出所料,這個「崔二胯子」,確是當年東北嘯聚山林的著名大土匪之一。資料顯示:崔二胯子,姓崔,真名崔洪海,江湖報號「崔二胯子」。生於公元一九零八年,吉林省蒙江縣崔家屯人,與其大哥崔大侉子崔洪江以及當時著名大土匪高鵬振、馬占山等,當年並稱為「關外綠林十虎」,一直以佔山為王、打家劫舍為生。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后,崔二胯子所部不接受日本人改編,后被日偽軍重兵包圍,只帶領十一名兄弟突圍出來。其後崔二胯子又招兵買馬,長期隱藏在長白山打游擊。東北抗聯在一九三四年和他們接觸上,崔二胯子同意被改編為東北抗日聯軍第三軍獨立支隊,但不幸就在談判達成不久,崔二胯子部再次被日軍重兵包圍,東北抗聯救應不暇,最後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注1)

這段介紹看得高陽熱血膨脹,沒想到這個「崔二胯子」,竟是如此一位英雄豪傑,一位當年在日寇鐵蹄下誓死不屈,以自己血肉之軀築成鋼鐵長城,轉戰於關外白山黑水之間的抗日鐵血男兒。難怪曾老會與此人有交情!讀罷資料,高陽崇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雖然了解到這個「崔二胯子」是何許人也,但似乎對整件事情進展幫助不大。從信中可以看出,這個崔二胯子一定與曾老留下的盒子有關,不過,在七十多年前的東北,曾老和這個崔二胯子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是不得而知。

又是一星期過去,趙穎那邊終於有了消息。經輾轉查訪,她找到一位現在韓國的遠房親戚。對方回復了郵件,答應幫忙。不過查詢工作要用一段時間,而且是否會有結果,也不肯定。除此以外,趙穎也查到了北譚最後一代傳人的信息,不過這條路看來明顯是走不通的。

根據資料顯示:北譚最後一代傳人是兄妹兩人,哥哥姓譚名青,生於清光緒34年,也就是1908年。在1930年初,譚青因犯盜竊罪被奉天警備廳拘押,后被日本人秘密處決。其妹譚倩兒,生於公元1912年,譚青死後半年,也就是1930年9月,譚倩兒與老母前往英國,后不知所蹤,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蕭偉聽到這裏,突然問高陽:「對了哥們兒,你說那個譚青那個妹妹叫什麼來着?譚倩兒?」頓了一頓,喃喃道:「我怎麼覺著這名兒這麼耳熟啊?」想了一會兒,又道:「簡直是太熟了,我覺得,這名兒我一定聽過?」高陽笑了,拍了拍蕭偉:「你啊,外面認識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女孩兒,說不準是重名呢!」蕭偉點了點頭,呵呵一笑:「也對,哥們兒認識的妞兒肯定比你多!」

接下的日子,蕭偉幾乎足不出戶,每日琢磨祖父留下的那隻盒子。自從蘇州張老處學得『亂簧決』,他的開鎖功力已有長進。回來又下了這半個多月功夫,越鑽研越覺有趣。目前盒子第一層「子午鴛鴦芯「,蕭偉已略窺門徑。不過經過「把簧」之後,第二層「對頂梅花芯」還是雲里霧裏,基本摸不到門兒。看來開鎖之道確如張老所講,還長著呢。

蕭偉找到高陽,將曾老的日記全部搬回家裏。在高陽幫助下,他將所有日記仔細研讀後,並未發現任何與開鎖有關的東西。日記看完,他又往趙穎那兒跑了幾次,讓她幫着在祖父遺物里好好找找,看是否留下什麼開鎖秘笈之類的書。

自上次到公安部找趙穎過歉后,趙穎似乎不再對他橫眉冷對。仔細查看之後告訴蕭偉,曾老的遺物除大量書籍和偵破手稿外,並無任何開鎖有關的資料。蕭偉失望之餘,只能厚著臉皮向趙穎請教。趙穎從未見蕭偉如此虛心求學,甚是詫異,不過還是對他所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兩人的關係似乎不再劍拔弩張,但大夥兒也慢慢明白:這種改善,其實是彼此的距離越走越遠了。蕭偉是情場高手,這道理他自然懂:一個女人如果還恨你,說明她心裏還在意你!趙穎現在的態度,似乎對蕭偉已不再介懷,看來她確是準備把以前的事情徹底忘掉了。

等待這段時間,高陽也利用閑暇之餘,遍查資料。不過再沒獲得任何新的進展,包括曾老的日記中,也沒有再尋到任何蛛絲馬跡。

和蕭偉一起,兩人又找過一次馬老太太。高陽向老人詢問是否知道崔二胯子其人。馬老太太的回答是肯定的。崔二胯子大名當年在東北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老人並不清楚曾老曾與崔二胯子有過交情。

整整兩個多月過去,高陽和蕭偉都快喪失了希望的時候,趙穎那裏終於來了回復。初夏的一個傍晚,高陽拿着一份打印好的郵件找到了蕭偉。

蕭偉已是近三月足不出戶,衣冠不整、蓬頭垢面。不過這段時間他鎖技大進,現在不用鑰匙捅開紅木盒子第一層「子午鴛鴦芯」,已不在話下。

仔細看過高陽帶來的郵件,蕭偉大喜過望。趙穎辦事兒果然認真,郵件是用韓文寫成,字裏行間,趙穎一一作了翻譯。郵件上有高麗李氏家族的詳細介紹,正如蘇州張老所講:李氏家族世代制鎖為生,到了宣宗年間(也就是明神宗萬曆年間),其家出了一位異人,使其家族在高麗制鎖業內由無名小卒一下竄升為泰山北斗,而且這種地位,直到朝鮮戰爭之前一直沒有動搖。

戰爭結束后,由於兩邊封鎖很厲害,李氏家族的下落就沒再多消息了。郵件中只提及在朝鮮戰爭以前,李氏家族居住在平壤,最後一代傳人名李朴奐,1950年23歲,如果現在還健在的話,應該已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了。

看完郵件,兩人商議了一陣兒。現在看來,若想打開盒子下面兩層,朝鮮之行是必須的了。除了親自到朝鮮查訪,不可能再有其它方法找到李氏家族後人。

尋找方法有兩個,一是明查,另一個是暗訪。兩人都感覺明查似乎不大現實,因為北朝鮮那邊封鎖很嚴。雖說中朝關係一直不錯,但這種民間活動若想拿到兩方政府批文,恐怕很困難,就算能辦,時間估計也拖不起。唯一的方法,只能時冒險去暗訪,一切只能到了平壤再打聽,見機行事。

這幾年朝鮮方面的旅遊業已對外開放,兩人可以藉助旅行社,以旅遊者身份進入朝鮮。剩下的事情,就看兩人的運氣了。高陽知道丹東那邊有一家旅行社,可以提供北朝鮮九日游。

不過問題來了,蕭偉與高陽都不會講朝鮮話,既然是暗訪,就不可能大張旗鼓進行,現找翻譯不大現實,這是有風險的事情,恐怕沒人願意跟着兩人冒這個險。

商量了一陣,蕭偉提議去找趙穎,原因很簡單:趙穎是朝鮮族,朝鮮話是她的母語,十五歲以前,趙穎的朝鮮話比漢語講得好。蕭偉的意思是,這件事情如今死活也要把趙穎拉下水了。

高陽還有些猶豫,於是蕭偉死拉活拽把他拖向趙穎家。蕭偉告訴高陽,這件事情既是祖父留下來的,而且祖父最後那封信中又有交代:遇到問題,可以去找趙穎!所以,趙穎沒有理由不同意。

蕭偉信心十足,進了趙穎家門,把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出乎意料,趙穎猶豫了片刻,斬釘截鐵回絕了。

趙穎的理由很充分,第一,自己是警察,警務人員出國要經過層層審批、手續繁雜;而且就算能批下來,目前也沒有這麼長的假期;第二,作為一名警察,去北朝鮮做這種暗訪是不符合國家有關規定的,自己決不會同意蕭偉的做法;最後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這件事情蕭偉想的太簡單。北朝鮮不同一般國家,若沒有兩方面國家級別的批文,完全以私人身份去那裏暗訪,將會有極大的危險性。

見趙穎回絕的如此乾脆,蕭偉和高陽都呆住了。愣了一陣兒,蕭偉突然回過味兒來,對趙穎道:「趙穎,這可是我爺爺佈置下來的任務,你怎麼着也得幫這個忙吧!你要是不陪我們去,那可就太……」趙穎打斷蕭偉:「我不是不幫你的忙,這件事情我既然承諾了,肯定會想辦法。不過,我不會答應陪你們去暗訪,而且,你們自己也不能去!」

蕭偉有些急了,罵了句髒話:「靠,不去暗訪,那還明查啊?我們要是弄得着批文,又會朝鮮話,來找你幹嗎?」高陽見蕭偉的話橫著出來了,一把按住他,對趙穎道:「趙穎,你說怎麼辦吧,我們聽你的!」

趙穎道:「據我所知,這種民間交流活動的批文,雖然手續繁雜,但應該可以申請下來,我明天就去幫你們辦!」高陽問道:「估計要多久?」

趙穎思索了片刻,答道:「說不好,快的話一兩個月,慢的話,幾個月一年都有可能。」高陽愣住了。蕭偉突然道:「我靠,你這不是拿搪么?等你的批文下來了,黃瓜菜都涼了!」趙穎有些生氣:「蕭偉,如果我不想幫忙,這件事當初不會管!」蕭偉撇了撇嘴:「這事兒是我爺爺交代下來的,你敢不管么?」

趙穎一下子被噎住了,滿臉通紅。高陽拽住蕭偉:「蕭偉,你怎麼說話呢,怎麼說趙穎也是在幫我們的忙。」蕭偉嚷道:「幫忙,她這是幫忙的樣子么?不就是個批文么,動不動就幾個月一年,蒙傻子呢?」高陽喊道:「蕭偉,你怎麼這樣?!」

蕭偉走道趙穎面前:「趙穎,我跟你說實話,我知道離婚那件事兒,你還恨着我!可你也不能在這兒等着我吧,再說了,我都跟你道歉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我一大老爺們,你還真要我給你跪下啊?」高陽使勁兒拽住蕭偉,勸道:「蕭偉,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趙穎咬了咬嘴唇,看了看蕭偉,道:「這和離婚的事情沒關係,無論如何,我不會陪你們去朝鮮!而且,你們也不能去,北朝鮮不是中國,平壤更不是北京,絕不會由着你性子胡來,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蕭偉氣極而笑,道:「你嚇唬誰呢你,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我一不偷,二不搶,我就不信他們能把我怎麼樣!你要是真不想陪我們去,就直說,別跟我來這裏個兒楞!我就不信沒了你這個趙屠戶,我蕭偉就得吃連毛豬了!我現在就跟你說,我也用不着你幫了,大爺我自個兒去,我就不信***一個盒子,我就打不開了!」

說完話,蕭偉摔門而出。高陽和趙穎全愣住了。呆了片刻,趙穎急道:「高陽,你快去追蕭偉,千萬不能讓他自己去朝鮮,否則肯定會出事兒!」高陽猶豫了片刻,追出房門。

蕭偉甩著膀子,正自大步流星往前走。高陽追至近前,喊道:「蕭偉,你別這麼任性成不成?」蕭偉站住,依舊怒氣沖沖:「高陽,你整個兒就一書獃子,我跟你說,女人我太了解了,愛你的時候,怎麼着都行,一旦恨上你,什麼損著都想得出來,最毒婦人心,你懂么?」

高陽氣道:「蕭偉,你這是怎麼說話呢?趙穎不是一直在幫我們么?」蕭偉笑了:「幫?哥們兒,你太天真了!你以為她前一段是幫我們么?我跟你說吧,那是先給我們嘗點甜頭,到了關鍵時候,再給你撂挑子!大爺在社會上好歹混了十幾年了,這咱懂?」

高陽道:「蕭偉,你的心思太陰暗了,你怎麼能把世界上所有人都想成壞人?」蕭偉冷笑道:「壞人?這世界上壞人還少么?你別忘了:連我親娘,都能做出那種事情來,我還能相信誰?

高陽放緩語氣:「蕭偉,你媽做的那件事情,我想肯定有她的苦衷……」頓了一頓,又道:「再說,你也不能總是以偏蓋全,這世界上也總有好人吧?」蕭偉嘆了口氣,道:「高陽,我知道這世界上真心對我好的,只有你,你們家老太太,還有,就是我們家老爺子,和……我爸……」說到這裏,蕭偉頓了一頓,片刻,抬起頭來,昂然道:「除了你們四個,我誰也不信!」

高陽道:「蕭偉,你真的太偏激了,至少有一點我知道,趙穎就決不是你說的那種人!」蕭偉冷笑了一下,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不是才怪!兄弟,咱們走着瞧!」說完話,蕭偉轉身要走。高陽一把拉住他,急道:「蕭偉,不管怎樣,趙穎說的有一定道理,你……你不會真的想自己去北朝鮮吧?」蕭偉斜着眼睛:「自己去怎麼着?總比等她那個遙遙無期的批文強吧?」

高陽有些急了:「蕭偉!你無論如何也要聽我的,千萬不能自己去。萬一出了事情,你連個照應都沒有……」說到這裏,高陽頓了一頓,道:「你如果死活要去,也得咱倆一起去!」

蕭偉看着高陽,放緩了語氣,道:「哥們兒,咱倆是一塊兒長大的,以前我爺爺不在,我媽把我扔下了不管,是你和你們家老太太總去看我,給我送吃的。兄弟記得你們這個情!不過不管怎麼樣,去北朝鮮多多少少有些危險,你聽我的,這事兒你就別再管了,交給我吧!」

高陽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幹嗎非要死活現在就去朝鮮呢?再等等就不行么?再說了,那個所謂的溥儀寶藏,很大可能已經被崔二胯子他們盜了,現在就算查到什麼下落,也不太可能再有什麼財寶了!」

蕭偉看了看高陽,道:「哥們兒,就算肉已經被他們吃了,總能剩下點兒湯兒吧?再說了,我這次不是沖着財寶去的!」高陽一愣:「不是沖着財寶?這件事情從頭到尾,你不就是沖着財寶去的么?」蕭偉咧嘴一笑,拍了拍高陽肩膀:「哥們兒,我很愛錢!不過,這世界上還有比財寶更重要的事情!」

高陽道:「是什麼?」蕭偉笑了笑:「你就別問了,不管怎麼着,這事兒你別管了,交給我吧!」高陽咬了咬牙,斬釘截鐵道:「不行,曾老生前跟我說過,讓我以後一定要看好你!所以,如果你一定要去北朝鮮,我必須陪你去!」

蕭偉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哥們兒,你說你這不是整個兒一添亂么?你非要陪我去,萬一出了什麼亂子,咱倆不就全折進去了么?你可別忘了,你父母雖然唐山大地震的時候都不在了,可你們家老太太還活着呢!?」

高陽道:「所以,你聽我的話,再等趙穎兩個月!如果兩個月之後趙穎那邊還沒消息,我們一起去朝鮮!」蕭偉看着高陽,有些感動,拍了拍高陽肩膀,說道:「行吧,兄弟這回聽你的!」

當天晚上蕭偉回到家裏,開始上網詳細搜索所有有關北朝鮮旅遊的網友文章。第二天上午,他聯絡了高陽說過的那家旅行社,最近一班北朝鮮九日游就在這個周六,下周日晚上返回。蕭偉了解清楚后,定下了一個名額。

還有幾天時間,他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他在網上找到了平壤的詳細地圖,又採購了大量旅行生活用品,包括一大堆速食麵及罐頭食品,因為據說那邊食物供給很緊張。

從網上查到的網友文章看到,北朝鮮那邊依舊盤查的很緊。想到自己如果「微服私訪」,在朝鮮大街上穿着光鮮,很容易被認出是外國人。於是他花了半天的時間,特意在潘家園舊貨市場淘了兩件舊衣服,是文革時期那種很土的工作服。為了更像朝鮮本地人,又花了大價錢買了幾個金日成像章。據說在北朝鮮,現在還類似中國文革時期,沒有一個人胸口不帶這種徽章的。

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翻譯。蕭偉聯絡了所有能聯繫到的丹東的朋友,讓他們幫忙就近找一個朝語翻譯。整整兩天過去,竟沒有絲毫進展。所有幫忙的朋友都告訴他,當地鮮族人聽說要過到對面北朝鮮當翻譯,頭搖得像波浪鼓,沒有一個人答應。蕭偉心急如焚,猛然想起潘家園瘸三好像就是東北過來的,聽說在東北那片兒路子很野。

蕭偉給瘸三打了個電話,並沒有細說去幹什麼,瘸三很夠意思,痛快地答應了。周五下午,瘸三回了電話,告訴蕭偉翻譯已經找到,就是丹東本地鮮族人。周六早上,翻譯會帶齊行李到丹東火車站接站,隨蕭偉一起去朝鮮。旅行社的費用由蕭偉出,翻譯費用另付,八天,一共兩千塊錢。

蕭偉點了點頭,心想價錢還算公道,又問瘸三他找的翻譯是幹什麼的,叫什麼名字,人機靈不機靈,靠不靠譜?瘸三告訴他,小夥子名叫朴昌吉,是丹東廣播電視大學三年級的學生,現在正放暑假。蕭偉一愣,隨即笑道:「三哥,您找的這人叫什麼名字不好,怎麼叫嫖娼妓啊,不過也好,符合哥們兒的路子……」瘸三沒理會蕭偉胡說八道,只是笑了笑,告訴蕭偉,北朝鮮那邊挺嚴的,一切小心,萬一有什麼事情,再給自己打電話。蕭偉連聲道謝,掛了電話。

一切收拾停當,周五晚上,蕭偉包好那個只盒子,踏上了開往丹東的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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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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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崔二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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