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予（中）

「奴才很早便跟着王上了，不敢說妄自揣測聖斷，但奴才最關心的自然王上的一言一行。有幸蒙王上抬愛，可又遇上的是太后的事情……」

「奴才斗膽，請王后勸一勸王上，在太后的事情上定要慎重，切莫因一時情緒而造成終生的心結。」

很好，歷史課超綱的題。

他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暗自慶幸方才不是在澆水，我修剪枝葉的手反而越發持的是一個四平八穩。

我算是聽明白了，趙高是要為了趙姬求情。但他說的很委婉很巧妙，是為了王上着想，如果我要數落他就未免太過刻薄。

可是我現在真的很想知道，趙高是出於什麼立場要為趙姬求情？

就是因為歷史上他們絕對不可能有其他關係，所以這就更顯得撲朔迷離。

楚昭，現在，現在別想這麼多，先應付完還在眼前的趙高再說。

想了想史書贈予我的標準答案，趙姬之後並沒有被殺。事實上王上頭腦很清晰，他決定了的事情不會被任何事情任何情緒左右。

不管趙高此番言論是何目的，我總之不要對他承諾任何事情，委婉地表達我的能力有限即可。

於是我微微皺眉作弄愁之態。

「趙先生肺腑之言，我無比動容。然大秦之事，王上心裏定有決意，斷是我這等弱女子不好干涉的。」

看着手中一把剪刀「大殺四方」，我對「弱女子」這個詞心虛得緊。

好在趙高此刻段位不高，見我為難將將婉拒，他再度開口，似是欲言又止。

「您看，太后一直被拘禁著也不是個辦法，不如您向王上提議，讓他們母子倆再見上一面，有什麼心結都疏解說開就好了。」

他說到這裏已經相當於是在我面前自爆了——他的確不是為了王上發出的肝腸寸斷的諫言。王上上次因為和趙姬面談難受成那樣！他但凡是有一點關心王上都不會想看他被氣死。

而且不知為何趙高總喜歡給我出餿主意，上次要我躲屏風後面偷聽夫君和婆婆談話，這次是要我和王上建議找他那個母親疏解心結。

不僅是之於王上動機不純，他在我們夫妻面前都是這樣暗暗懷着壞心思。

而這個面談救趙姬的辦法在王上已經心灰意冷后提出，他到底是救人還是害人？

但是這些結論，他不對我們說實話，我又怎麼可能和藏着壞心思的人吐露真言？

還是他怎麼問我就怎麼回。

我故意演出一副難為情抱歉的模樣：「哎，王上能有趙先生這樣的臣子——」

真是倒霉透頂！

「真是大秦之幸。」

「可惜我人微言輕，也不知這件事情如何解決是好。」

「只有一事，」我搶在他之前繼續，「趙先生既然來找我，那想必不介意我發表一二自己的看法。」

「太后如果想要活着，最好不要現在和王上見面。」

這是真話。

趙高一走，我立馬叫汀蘭進來。

「汀蘭，你在咸陽有多久了？」

「奴祖籍郢城，但祖母是祖太后的陪嫁，故而奴在咸陽長大。」

「那我直截了當問你便是，你對中車府令趙高的了解有多少？」

這個倒是不必對汀蘭遮遮掩掩，她要上報華陽儘管上報便是，我正愁沒有辦法調查趙高。

然後汀蘭此刻特別真誠地回答我：「回王后，中車府令最早我們只知道是生於隱官中人，後面不知為何就被王上挑選到身邊成了內臣。」

這次和歷史對上了。

史記記載趙高因為母親獲罪而在隱官中長大，但是沒有說他父親是誰。

既然他的母親也都被記載下來，那關於其父種種也就不是趙高刻意抹去的了。最大的可能是史官甚至連趙高自己都不知道父親是誰。

「隱官，他為什麼會在那裏？」

「因為中車府令的母親……」

汀蘭知曉的情況和我差不太多。

其實在穿越過來前我聽說過各種民間關於趙高的猜測。有說他是趙國王室作為間諜埋伏在王上身邊，有說他是為了自己的父母復仇，還有的說他自己本身就是嬴姓趙氏弄權秦國有合法性……

總之眾說紛紜並無定論。

目前看來，可沒人說他是嬴姓趙氏，畢竟趙高身份問題。我甚至連他到底是不是閹宦也並不清楚，畢竟這種事情王上和其他人都沒有提過。

趙高此人，必查。

和王上匯合的路上一想明白其中關竅，我當即決定要告訴王上華陽宮內發生的一切和我的懷疑推測。

王上一定會問我華陽說了什麼，橫豎我回答什麼都有可能被懷疑，不如自己說出口。

我為他帶回的頭號消息就是「小心昌平君」。

但是趙高的部分，我卻計劃暫時隱瞞。歷史上王上因為看中趙高在律法方面的天賦才華擢其為中車府令，而我親眼看到王上確實信任趙高。

在王上沒有完全信任我之前，急切地表達出要踹掉他身邊其一親信絕非上策。哪怕我將趙高的話全盤托出，當面對質趙高也不過照着「關心則亂」的那番話再說一遍，左不過落一頓訓斥。

我必須想辦法找到趙高更多的破綻，將實質性的證據擺在王上面前。

所以我也想好了必須委託人來幫我調查他。

這個人選我也心中有數。

呂不韋和趙高可以說不是一個時代的，趙高攪動朝堂人心惶惶之際呂不韋早已成黃土一抔。且他會不會直接向王上或者趙高賣了我還另說。

李斯的話，最後確實對趙高的評價極其不好，但那也是他上了賊船之後的事情了。李斯能夠被勸服加入矯詔團伙，這件事就最好不要扯上他。

那麼還有誰呢？

我想到了趙高的死對頭——子嬰。

司馬遷是這麼記載這位一世奸臣之死的。

秦二世二年，李斯被殺，趙高為相，秦朝大小權力都掌握在趙高手中，一時風頭無兩。時逢各地起義反秦，項羽俘獲秦軍將領王離，關中危矣。

二世三年九月，劉邦入武關，面對胡亥驚慌失措的緊急傳召，趙高選擇抱恙不見。在清除異己后，趙高發動叛亂，聯合自己的心腹兼女婿閻樂在望夷宮逼殺秦二世胡亥。隨後趙高立子嬰為秦王。

但子嬰並非趙高所想的那般為怯懦傀儡。秦王子嬰敏銳地察覺到趙高要滅秦宗室而王關中的企圖，借趙高約其見廟之事利用對方勝券在握的心理反將一軍。

「與宦者韓談及其子謀殺趙高。」

子嬰稱病，趙高殺心難收而親往齋宮。

就在這時，一柄埋伏已久的長劍狠狠從後方貫穿了趙高的胸膛。

透過劍尖零落的寒星，趙高最後對上的是重重簾幕後出現的，秦王子嬰冷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