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意(上)

奪意(上)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仲春款款而過,暮春悄然拉近。不再是繁華盛景綠柳鶯歌的輕盈,而是落入了一方暑夏來臨前最後的沉謐中。

我正立於窗前,執筆凝視着案上淡淡圈香。

自蘄年宮之變暫且告一段落後,我時不時會想到那日在朝乾殿外和呂不韋過招的情形。相信不止我一人心下戚戚然,王上應該也在為了如何除掉這位棘手的敵人而暗中較勁。

在尋找冷靜心理的過程中,我一直在強調提醒自己抽絲剝繭去注意他最原本的身份——商人。

其如今身為炙手可熱的相邦是不假,但呂不韋從始至終未曾變過的是商人本色。

回憶起我那個時代思修課上學到的商人共性:精明算計,投機取巧,懂得人情世故。

以及絕對的利己主義。

商人是唯利是圖的,他們斤斤計較,從不讓自己吃虧。

而呂不韋最突出的商人品質便是其毒辣的投資眼光了。他不僅是投行的佼佼者,善於投資抓住機會,還會主動給投資項目創造盈利的條件。甚至在沒有機會的情況下,他本身去製造機會。

奇貨可居的故事裏,呂不韋的貢獻不僅僅是挑中異人這支潛力股此般簡單。他是一個出彩的雕刻家,懂得將璞玉雕琢成資方大佬欣賞的形象。同時他也是伶俐的遊說者,憑藉反應能力和畫大餅的本事竭力爭取機遇。

蘄年宮之變不乏呂不韋居其中的煽風點火,商人皆是如此投機逐利。追尋種種蛛絲馬跡,謀反未必沒有他的參與。

公元前238年,這是中西歷史上動蕩的一年。

此年秦國發生了蘄年宮之變,秦王親政,九月嫪毐一黨落網伏法。

也是這一年,荀子去世。這位偉大的思想家生前曾入秦,對大秦重視刑法吏治但忽視仁人志士的做法頗有微詞。而他的最後的餘生在楚國蘭陵度過。

這一年的楚國同屬多事之秋。

楚考烈王在這一年病逝,同時考烈王后的兄長李園殺害春申君黃歇從而專政。

這位考烈王后是楚國宗廟裏我名義上的祖母、李園之妹,傳聞中她所生長子即未來的幽王生父為春申君。一說是考烈王無子,春申君為嗣着想,於是和李園一拍即合,在妻子有身孕后獻於考烈王。

傳言多為真假摻半,這件事也不例外。昌平君昌文君活得好好的,考烈王無子一說明顯是假。獻女這事,想了想被牢牢看守的我婆婆,也還真不好說。對於幽王熊悍是不是王室這個話題,結合一些類似謠言,我不想再多作評價。

考烈王薨、春申君被殺這兩件事此時還未發生,但就我隱隱約約從華陽那兒得到的消息看,考烈王確已抱恙許久。

那位鼎鼎有名的戰國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很快就只能出現在後世故事裏了。

生命是脆弱的,頃刻便可逝去。旦夕福禍驚變也就在一瞬間。

拉回到當下秦國的局勢,呂氏的崛起也和春申君黃歇有着相似之處。

眾多的故事版本裏,春申君全心全意幫助著楚考烈王,呂不韋同樣在庄襄王子楚登極至尊的一生里立下汗馬功勞。

「人棄我取,人取我予。」

旁人還未發現的良機他們先一步攥取,也懂得審時度勢在不利之時及時舍予。

楚國那場腥風血雨的政變很快就要來臨,同時我也等待着呂不韋集團被一網打盡狼狽收場的那一日。

窗外落花簌簌,今日蕭涼,卻曾也轟轟烈烈繁榮過。

一時心下感想複雜,落筆抒意。

就在這時,一陣噴薄的熱氣從身後環繞而來直撲耳間。

王上漫不經心地圈住我的腰:「王后在想什麼這般入神?」

糟了。

這個念頭彈出來的前一刻,我的行動更快一步去遮桌案上的字跡。但完全來不及了,他已然注意到,低下頭念了出來:

「冷香無情聲漸細,錯把釵頭誤了經年貌,轉眼批櫛去,弦月正當時。」

說不準為何,王上的眼睛落在詩句上的時候彷彿灼灼暉色,將其一盞盞點亮了。因為他的呼吸以及現在的情形,無比緊張的我生怕錯過他的一點點反應,由此也窺見了王上那深藏在眼中驚喜之下的疑問。

約莫是驚多過於喜。

「……你?」

我不可能招。

見我面容依舊,他又補充說明,這次眼底的疑惑徹底不見了:「此為王后自己所作?孤從未想到王后竟會吟詩作賦。」

我坦然點點頭。

「瞎寫的,剛識得幾個字瞎寫的。」

得到了答覆,王上換了個姿勢,探身過來將視線完全傾到我的臉上。

「只是,孤似乎從未見過此等模樣的詩賦?」

他一手持着那張證據,另一手用指節輾轉揉捏在我的腰間,話語頗有幾分篤定。

於是我又看了一遍自己寫的內容,心下泛起一陣涼意。

我這寫的不是詩賦,更像是詞曲。

他知道了。

然而我很快鎮定下來。

這個時代誰見過一千年以後的詞牌名曲牌名啊?

王上再是見多識廣,在歷史面前還不是要落於下風,不還得看我一張嘴如何解釋?

對不起了白居易蘇軾等等諸位老師,今天先應個急!

我假裝面不改色實際早就面色緋紅地回視着他:「王上,詩不也是有多言的嗎?這就是!」

前半句倒也沒錯,詩經也不全都是四言詩嘛,藉著這個正確的大前提淺淺胡謅一下。

然而王上哪是這麼好糊弄的人,他盯着我看了片刻,一個溫熱的吻突然覆了上來。

心如擂鼓,他又伸手覆上我的心頭,透着涼意的指尖觸及著此間心跳。我腦中徹底混為一團漿糊,任由他用呼吸訴說着笑意。

半刻后他終於停下了這個吻。我的呼吸紊亂,他卻再度湊到我耳邊,似羽翼劃過纏綿落下兩個字:「明白。」

我好似放下心來。

哪知王上壞笑着加上一句話:「但孤未曾想明白,王后何故如此緊張?」

我……

「我是因為王上,每次和王上在一處心就悸得慌!」

眉眼間我的羞赧被他分毫不差地擢取。

「那孤的王后不妨說說,面對孤的時候,是因為害怕,還是……」

由始至終,他也未放下手中的那張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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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長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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