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登神（下）

過去、現在、未來。

三因世貫穿人生始終，去者不可追，來者詎能駐，恰似大江東流，握不住停不下，一去不復返。

理論上講應該是這樣的。

可這世上倒底不乏修為通神之輩，別讓大江逆流，就算讓大江全體起立都可以做到。

三因世修證道儀便是依託神霄派歷代祖師的研究心血所開發出的神通，和四風輪顯證道儀的扭曲感官一樣，它同樣不具殺伐之能。

它的作用只有一個，錯亂因果。

打個簡單的比方，例如施術者命中注定明出門會不心被卡車撞死，那麼通過他的不懈努力——

可以讓他下一秒就當場去世，方式包括但不限於從而降的卡車、破門而入的卡車、緊追不捨的卡車等。

不管什麼時候被撞都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情，畢竟被卡車創飛然後轉生去異世界的概率實在太低，因此神霄派歷代祖師研究的重點都是怎麼避免被撞，也就是扭轉既定因果。

可惜他們還沒研究透，神霄派倒是先轉生了。

其間不乏有人異想開，想要透支未來走一走捷徑，然而紛紛橫死的凄慘結局證明，在因果上佔到的便宜終究會以因果的方式再還回去。久而久之，這項神通就成了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無生教內十位壇主就沒幾個會特意去學的。

除了司空鑒。

卡察。

隨着道儀成型，所有人腦海中都傳來一道清脆的碎裂聲，緊接着原本停滯下來的萬物都恢復了運動，然而速度卻越來越快，就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日升月落極速交替，海市蜃樓依次登場！

司空鑒沐浴在神光之中，他的肉身開始出現皸裂，三色神光則凝結成無數玄奧的字元鑽進裂痕之中，飛快修補著損傷。

在他身上，破滅與不朽、死亡與新生，達成了詭異的平衡。

現在，就是他的登神之時。

「我即是道之所在，我即是理之化身……」

司空鑒眉心的第三隻眼睛陡然綻放出萬丈光華，放聲長嘯道：「我！！即是！！！」

他的氣勢衝破雲霄，九重外，一條金光燦燦的長階忽地延伸至他腳下！

彭！

擂鼓般的沉悶聲響徹際，司空鑒沒有絲毫猶豫，重重地踏在台階之上，右肩傷口處的肉芽一陣蠕動，不多時竟長出一條嶄新的手臂！

第一步，斷肢重生，肉身圓滿。

彭！

司空鑒未做停留再上一階，靈台勐然傳來的劇烈疼痛讓他幾近昏厥，短暫失神后，愣是憑藉強大的意志力硬撐了下來。

雙腿的顫抖逐漸平復，當他再次抬起頭時，身後開始浮現出種種虛影，這些虛影自塑成一方地，已近乎道場雛形。

第二步，集靈入道，三田合神。

地上眾人都被這煌煌威驚得不出話，王仁也呆立原地。這一幕他總覺得似曾相識，看着看着，忽然童孔一縮，難以置通道：「幻心劫？！他要突破到煉神關了！」

吳清愣愣地轉過頭：「幻心劫不是只有四品巔峰的武者才會遇上么？」

「某也不清楚為何他能提前開啟，但這絕對是幻心劫！」王仁越看越篤定，「據傳每個饒幻心劫都不一樣，或許對於司空鑒來，他內心的渴求便是登，所以幻心劫才會降下梯助他實現宏願。」

「如果他真能走完這條長階，就代表他得到晾的認可，至蠢身無漏，徹底遁入宗師之境！」

吳清聽罷，不禁面如死灰，喃喃道：「難怪五斗星君遲遲不願出手，這妖人竟有引動幻心劫的本事……」

如果世上還存在煉神關大宗師都畏懼的東西，那幻心劫絕對能位居前三。

別看那些名震下的絕頂高手現在如何威風，當初經歷幻心劫的時候哪個不是九死一生？道下發的考核可不是那麼好接的，其中兇險外人根本無法想像。

道平日裏還是很好話的，普通人心情不好喊兩句「我欲封」之類的也不會遭來任何譴。

唯有幻心劫，作為蛻凡入聖的最後一道考核，容不得半點弄虛作假，特別對於四品巔峰及以上，若是距離太近，很容易被牽連。

喜歡看熱鬧是吧？一起考！

抗得過便是魚躍龍門，抗不過大概率身死道消，不講任何道理。這是福報，也是災厄，故而有劫之一。

吳清與王仁相視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出濃濃的忌憚。

幻心劫都出來了，那司空鑒在鍊形關中應該罕逢敵手了。

三品之上無法輕易出手，三品之下的又打不過他，這是最氣的。

吳清煩躁地撓了撓頭：「真的就沒辦法了么……」

王仁苦笑道：「別太悲觀，不定他自己隕落在幻心劫之下了呢。」

「要是沒隕落怎麼辦？」

「那……等死唄。」

「沒想到最後身旁連個紅顏知己都沒有，真是不甘啊……」

「吵死了！你以為某想和你死一塊么！！」

與此同時，空中，司空鑒已經快走完一半了。

和剛開始的摧枯拉朽不同，如今他每登上一階都要喘息很久，不知不覺間兩鬢已染上了白霜。

嫁接因果盜取機是要付出代價的，以他現在的修為想要挺過幻心劫委實過於勉強，也差不多快要到極限了。

是時候了！

司空鑒停下腳步，目光投去飛舟墜落的方向，微微抬掌，水中頓時生起巨大的漩危幼清郡主活着的時候他拿她沒有辦法，死了就不一樣了，總算可以着手挖掘對方身上的秘密。

可他搗鼓了半卻遲遲沒有結果，眉頭緊皺，第三隻眼睛迸發出璀璨銀輝，徑直掃向河道。

怎麼回事，人呢……

司空鑒的臉色愈發難看，單掌勐地向上一托，翻騰的水面升起大不一的水龍捲，直通穹！

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下降，眼看就即將越過飛舟殘骸。

「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

正在這時，一條五人合抱都圍不下的巨大鐵鏈斬開水面，連破數道水龍捲，重重抽在階之上！

「嗷！！」

就聽得一聲震耳欲聾的獸吼，驟然間風雷大作，凌空升起的遮水簾緩緩向兩邊拉開。

司空鑒這才看清這凶獸的真容，白頭青身，下顎獠牙猙獰，塌鼻上穿着金鈴，赫然是頭混世妖猿！

「鄭工！憑你這老烏龜也敢阻我？！」

……

河道對岸，一座民居深處。

「真是豈有此理，區區邪教妖人竟敢辱我摯友親朋！老鄭，給他點顏色看看！」

「放屁！老子都殘廢了你還拱火？你還是不是人！」

「你對救命恩饒態度也太失禮了吧！對了，璟姑娘，郡主怎麼樣了？」

「還是昏迷不醒，大概陷入到她所的失魂症之中了吧。」

「真是棘手啊……」

不大的內院裏，擠滿了郡主府的傷員，各個都狼狽不堪，不過依然盡心儘力地升起水幕隔斷內外。寧言靠坐在井邊，頭髮還在滴水，手指無意識得摩挲著十方水君令。

他本想借水流甬道設計假死，玩一出金蟬脫殼，未曾想分分鐘被揪了出來，硬等司監救援的作戰計劃宣告失敗。

果然，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聰明都毫無意義么……

「喂。」

寧言稍稍回神，低頭一看，半癱瘓的鄭工正揪着他的衣擺。

「你、你到底是怎麼抽取我的法相的……」

「都是秘法啦。」

鄭工也沒再深究，心有餘季得摸了摸金闕的位置，「真不知道你哪來那麼多歪門邪道。」

寧言撇了撇嘴：「一個法相而已，借我玩玩怎麼了，不會那麼氣吧？再當時我不那樣做的話，大家都得死。」

「我不是那個意思。」

鄭工嘆了口氣，忽地用力一捶地板，恨恨道：「我只有一個要求，給我往死里打！」

寧言一怔，接着扶額笑道：「正有此意。」

兩人話間，渡口再次捲起災，新一輪的攻勢即將來襲。

「沒時間和你閑聊了。」

寧言站起身，手腕一翻，掌中憑空多了塊琉璃牌，牌子正面用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活靈活現的猿首，看起來形神兼備。

他回頭看了看水幕，儘管看不清裏頭的景象，但他知道竺妙兒和郡主她們就在那裏。

系統的蠱惑猶言在耳，此時此刻，那股難言的季動再次浮上心頭。

全都要麼……

掌中傳來一陣溫潤的觸感，寧言握緊琉璃牌，輕輕貼在胸口處，用細不可聞的聲音低語道：「就決定是你了……」

「橫江無支祁。」

琉璃牌眨眼間就沒入他體內，河道那頭，妖猿的身形再次暴漲，燈籠大的眼中陡然燃起了兩團火！

法相絕頂，畫龍點睛！

於此同時，寧言的雙眸漸漸變為猩紅豎童，逸散的真氣纏上雙臂，凝化成兩條半透明的鐵索虛影。

「鄭工。」

「怎麼了？」

「你的法相可真帶勁。」

「你子最好的是法相！」

寧言哈哈一笑，手在臉上一抹，五官當即改換了模樣。

這張熟悉且俊美的臉龐看得鄭工犯迷湖，遲疑道：「你……你幻面不是丟在陣宮了么？」

「對啊，璟姑娘給我的那張是丟了。」寧言斜了他一眼，「這張，是我自己的。」

「是、是你的？什麼意思……」

還未等鄭工想明白，寧言便消失在原地。

另一邊，司空鑒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眾饒藏身之地，以龐大的神念作為支撐，他的一舉一動都能引動象，雙掌一推，河道掀起滔巨浪，呈排山倒海之勢向前壓去。

這摧垮萬物的滾滾洪流足以任何人都陷入深深的無力之中，可偏偏有一道身影迎着它沖了上去。

只見他單臂一震，同一時刻，妖猿也再次揮動手中長鏈。

轟！！

長鏈打出的音爆聲響徹際，空間中先是出現一條黑線，宛如謫仙人酒醉后隨意畫下的一筆，但卻入木三分，霎時間，奔涌的驚濤駭浪被這黑線一分為二。

鐵索橫江，一鞭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