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陌上桑林
第二天一早，西河村的人起來，路過芸娘屋子的時候，就會發現，裏面已經門戶緊鎖，人去屋空了。
此刻曾平和芸娘正在前往北山村的路上，兩人大包小包都帶了不少東西，都是芸娘東挑西揀，不捨得放下的。北山村離西河村也有數十里地，而且道路並不好走，芸娘又走不快，兩人走走停停，日落時分，在山野一個無名小村借了宿，第二天一早繼續啟程趕路。
兩人沿着蒙萊山山腳一直走，到了午時，前面出現一個青山環抱，綠水悠悠的村子，這個村子，就是兩人如今的目的地北山村。
這裏位於蒙萊山北麓，蒙萊山脈綿延百里，在這裏向內凹進了一大塊，形成了一大片的平野，北山村就座落於此。這裏常年雨水充沛，土地豐饒，是整個蒙萊山區一塊難得的沃土，放眼望去，阡陌縱橫，良田桑林星羅棋佈，一派富饒之象。
而這北山村，比起西河村顯然也大得多，有近兩百戶人家聚居於此，雖說是村，但也稱得上一個小邑了。
這北山村是蒙民的地盤，這四周的數千畝良田，大半歸於山中的蒙民所有，但也有許多的外來耕民。這些耕民大多是山中蒙民的佃戶，即使手中有一些田畝的，也並不是很多。
「公子，前面再有里許地，就可以看到姐姐家的院子了！」進了村，芸娘左顧右盼，顯得興緻盎然。這北山村她來得次數並不多，她也有快一年沒見到姐姐了，此刻想到能夠馬上見到姐姐磊娘，以及可愛的外甥女，心裏自然十分高興。
曾平也在不時打量道路兩邊景物。此刻兩人走過的是一大片桑林，新生出的桑葉綠油油的，林間不時可見農家採桑女挎著竹籃籠鈎在伺弄桑蠶，遠處田畝間有成群的農人在地里勞作，有村中的佃戶，也有田莊的奴隸。
兩人正走着，這時從前面施施然走來一駕牛車，周圍僕從十數人，簇擁著把整個並不寬敞的黃土道都幾乎給擠滿了。
見到此狀，曾平和芸娘兩人都退到了一旁，讓這輛牛車經過。
但就在牛車走近要從兩人身邊經過之時，突然聽得車中一人輕喝，牛車緩緩在道上停了下來，緊接着一個頭戴方巾，身穿長綢的中年男子從車中走了下來。走下車后，中年男子微微拈著幾寸鼠須，臉露輕佻的毫不顧忌的不住在芸娘身上上下打量，似是頗有驚艷之色。
在此人無禮的看視之下，芸娘不禁低下了頭去，心裏卻暗生忿怒，只是不敢當面發作而已。
中年男子見狀，心中更是得意，又略略掃了一旁不動聲色的曾平一眼，輕蔑一笑，心裏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當即哈哈一笑，走上前來，對着芸娘曖昧的拱手一禮，毫不顧忌的勾搭道：「好標緻的小娘子，不知是村子上哪家的，小娘子嬌滴滴的，走路疲乏，可願與吾同車而行否？」
說完不忘輕蔑的朝着道旁的曾平掃了一眼。
聽得對方語中調戲之意，芸娘臉色一變，抬起頭來，正色道：「閣下這是什麼話！閣下自有婦，芸娘自有夫，矢志不渝，男兒愛後婦，女子重前夫，你若想對奴家有什麼私心雜念，那都是白費心機！」
那長綢男子似是想不到對方如此貞烈，被說得神情一愣，目光閃爍，朝着旁邊的曾平瞥了一眼，不屑的道：「小娘子好是伶牙利嘴，這就是小娘子的夫婿？」
芸娘點了點頭，道：「正是，吾夫武勇過人，勝你百倍，你還是快快離去，休要糾纏！」
說到這裏，臉上有些微微暈紅，瞥眼瞧見旁邊的曾平並沒有生氣，心裏稍安。
長稠男子怪笑一聲道：「小娘子好烈的性子，不過吾喜歡，只是吾替你不值啊。你跟了這人，白白風餐露宿，吃苦受累。若是從了吾，定可綾羅得穿，駿馬得騎，吃穿享用不盡。這麼簡單的道理，小娘子竟然想不明白呢。」
「哼！不稀罕！夫君，我們走！」
說罷芸娘懶得再跟對方多說，一手拉了曾平轉身就走。
長稠男子一愣，碰了一鼻子灰的他有點惱羞成怒，不肯這麼輕易放對方走了，當即朝着手下僕從喝了一聲，道：「攔住他們！」
話聲落處，那十多個僕從立刻沖了上來，攔在了芸娘曾平兩人的面前。
長稠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布袋銅錢，扔在了曾平的腳下，輕蔑的道：「鄙夫，識趣的，快點走，別在這裏礙事。」
曾平吃驚的看着眼前囂張的此人，朝着面前地下的錢袋掃了一眼，臉上露出幾絲詭笑，彎腰從地上把錢袋撿了起來。
看到他撿起錢袋，長稠男子臉上的輕蔑得意之色更甚。只是隨即他的臉上就換上了一副驚愕之色，只見對方把口袋裏的錢都倒了出來，然後揮手一扔，這一大把銅錢，便如天女散花一般，飛落進了兩旁的桑林之中。
「你，混賬！」長稠男子神色驚怒，正就要發作。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陣「得得」的馬蹄聲響起，幾騎從後面遠處陡然出現，飛馳而來，眨眼間就到了近前。
這幾人面目黧黑，身披獸皮，攜弓帶刀，顯然都是山中蒙民武士。
看清來人面貌，那長稠男子臉色一變，慌忙吩咐人把牛車拉到道邊，讓來人通過。
這數騎看到前面的人，已經放緩了弛速，到了近前，馬上當先一個披着狼皮的武士瞥見道旁的芸娘，輕咦一聲，一拉韁繩，那馬長嘶一聲停了下來，其他數騎也跟着停下。
那長稠男子看到這幾位蒙民武士停下，神情變得極為恭敬，抱拳一禮，賠笑道：「各位勇士有禮了。」
對於他的招呼，幾個蒙民武士都沒有理會，目光倒是一時都集中在道旁的曾平和芸娘兩人身上，準確的說，是芸娘身上。
看到那狼皮武士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芸娘頓時低過頭去，垂首不語。
「芸娘，你是芸娘，磊娘的妹妹？」這時蒙民武士中一人看着芸娘，驚訝的叫了起來。
芸娘想不到這幾人中還有人認識自己，聞聲抬頭看去，就見到一個年輕的頭插一根雉羽的蒙民武士正滿臉驚訝的看着自己。
芸娘剛才沒有注意，現在仔細打量對方，似乎也有點眼熟，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你，你是姐夫的弟弟？」
那年輕蒙民武士點了點頭，道：「原來真是芸娘你來了。」
旁邊的那狼皮武士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頗感興趣的轉頭問那年輕蒙民武士道：「土獾，你認識這小娘子？」這人頭上插了兩根禽羽，顯然身份是一位蒙民勇士。
那叫土獾的年輕蒙民武士聽到他問話，恭恭敬敬的道：「是的，她是我嫂子磊娘的妹妹。」
狼皮武士目光又在芸娘身上打了個轉，道：「難怪我看這位小娘子，眉目跟磊娘頗是相像，原來是磊娘的妹妹！」
說到這裏，看向芸娘的目光更是曖昧，道：「小娘子既然是磊娘的妹妹，那也不是外人，想必小娘子也是去你姐姐那裏，正好一路同行，小娘子快上馬來，我載你一程。」
芸娘聽了，嚇了一大跳，連連後退幾步，擺手道：「不，不用勞煩大駕，反正已不太遠，奴家自己走去。」
狼皮武士轉頭看向那年輕蒙民武士土獾，哈哈一笑，道：「你嫂子的妹妹還很害羞，看來她還不知道我的身份呢。」
土獾便在一旁對芸娘介紹道：「芸娘，這位是金狼大哥，是山寨出名的勇士，此刻便是去你姐姐那裏提親的，很快就是你姐夫了！」
去姐姐那裏提親，很快就是我的姐夫？芸娘瞥眼瞅了對方一眼，心裏不知為何卻頗是不喜，低頭在那裏不言不語。
那金狼這時目光又在旁邊的曾平身上掃了一眼，見是個細皮嫩肉的年輕村夫，也沒有放在心上，大大咧咧的手一指，問土獾道：「這人又是何人？」
土獾也不知道曾平是什麼人，目光看向芸娘，問道：「芸娘，他是何人？」
芸娘瞥了旁邊一直沉默的曾平一眼，鼓起勇氣道：「他是奴家的丈夫！」
說完目光示威似的瞪了那金狼一眼。
土獾聽得有些愕然，道：「芸娘，不，不是聽說你丈夫去年在邊境戰死了嗎？」
見到曾平一直沒有在旁邊出聲反對，芸娘更是理直氣壯，道：「他是奴家新找的丈夫！」
土獾這才明白過來似的，道：「哦，原來如此。」目光在曾平身上打了幾個轉，卻也沒再說什麼。
那金狼聽到芸娘的話，臉色卻沉了下來，惡狠狠的在曾平身上瞪了一眼，重重的哼了一聲，雙腿猛的一夾馬腹，就策騎向前奔了出去，土獾等人見了，也都紛紛棄了曾平，芸娘兩人，打馬緊跟了上去，不多時數騎就消失在遠處山道拐角處。
剛才長稠男子那些人，見到小娘子竟然跟這些蒙民武士認識，早就收起了獵艷尋歡的心思，嚇得急急落荒而去。
見到這些人都遠走了，芸娘這才臉紅紅的，對曾平道：「公子，奴家就是心裏生氣，才那般說的，你不會怪罪奴家吧？」
曾平問道：「怪罪你什麼？」
芸娘臉色愈發暈紅，道：「就，就是說公子你是奴家的……丈夫……」
剛才她還說的十分利索，但這時說起來，心中羞赧，後面的字根本細若蚊蚋，幾不可聞。
曾平道：「說了就說了，我又怎麼會怪罪，就是到了你姐姐家中，也可以這麼說的。」
芸娘聽了，心中歡喜，彷彿喝了蜜一般甜，一時痴了，心中暗道：公子這般說，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想到這裏，她更是羞不可抑，心裏砰砰直跳起來，不敢再想下去，暗自呸了自己一聲，公子只是隨便說說，自己瞎想什麼呢，真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