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番外七④

觀月音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穿越回二十三年前。

不是敵人的陷阱,不是沒睡醒產生的幻覺，而是貨真價實的親人，是一切都還來得及改變的過去。

也是自己遙不可及的夢。

觀月音不管母親觀月穗信不信,他直接自曝身份，然後一股腦兒地把自己能想到的注意事項全都說了出來，比如今年的幾月幾號千萬不要讓父親帶自己某個地方，再比如母親一定要定期去醫院體檢。

在此過程中，觀月穗的表情逐漸褪去最初的驚訝，她換上記憶中的溫柔笑容,時不時輕輕點頭示意自己在聽，像一位合格的聆聽者。

觀月音突然停住了聲音，赤紅色的眼睛倒映着黑髮女人的面容,他的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觀月穗微笑着問：「還有嗎？」

「……沒有了。」

「音也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了呢。」觀月穗伸手揉了一把觀月音的腦袋，將他輕柔地擁入懷中，「辛苦了，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

最後一道理智的防線被簡簡單單的兩句話擊破得潰不成軍，觀月音的眼睛泛起一陣酸澀，像是用乾淨的手帕擦拭嚴冬里一塊霧蒙蒙的玻璃，無論動作再怎麼溫柔,都阻擋不了水珠如眼淚般淌過一道又一道清晰的痕迹。

客廳內響起微弱的抽泣聲。

「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你們……」

僵住的身體緩緩放鬆，觀月音回抱住朝思暮想的母親，怕自己的情緒太激動弄疼對方,他特地把力道使在攥著的衣角上，指尖被捏得發白。

「我…我現在特別厲害……是…是行業頂尖的……銀行卡有好多錢……大家也很喜歡我……」

觀月音咬住下嘴唇,始終控制不住不聽話的眼淚。

他本來想展示出自己成熟可靠的一面,可這幅模樣完全背離了心目中的形象,更像一個沒長大的幼稚鬼。

「我……我想成為你們的驕傲……」

觀月穗撫摸著那頭柔順的金髮，聲音猶如四月的春風撫平所有不安與痛苦：「不要這麼想，你一直都是我們的驕傲。」

「……我知道。」

觀月音慢吞吞地鬆開闊別已久的擁抱，他不好意思地垂著腦袋，耳尖泛紅，不想露出滿是淚痕的臉。

觀月穗笑了笑，遞過幾張紙巾：「過得開心嗎？」

「嗯，很開心。」

「太好了呢。」

兩人繼續談話，基本都是圍繞着觀月音展開的話題，直到父親觀月久和下班回家，跨時空的母子重逢變成了一家三口的另類團聚。

觀月音把剛才和母親說的內容重複了一遍，這回他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解釋得更加清晰明了。

觀月久和比妻子更加謹慎一些，他的第一反應是碰到了詐騙犯，再一問幼稚園放學兒子還沒回家，他差點懷疑碰到人販子打算報警了，但觀月音拿出來的證據和回憶的細節充分地證明自己的身份。

最終，看着那張和自家兒子查重率百分之百的臉，他選擇相信對方說的話。

接下來的日子，觀月音幾乎一直和父母待在一起。

穿越的那天剛好是周五，一家三口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周末，因為他們不確定他什麼時候會回去，工作日特地請了假，就是為了在一起的時間能多一點。

他心裏清楚，說是他想多陪陪父母，事實上卻是是父母在陪他才對。

在這段寶貴的時間裏，觀月音幫家裏完成了一次大掃除，展示了好幾次廚藝，還用自己的錢給父母和年幼的自己買了不少禮物。

如果不是擔心來歷不明的大量資金極有可能引來麻煩，他差點給觀月家購置新房了。

短短五天比童話故事還要美好，但觀月音心裏的弦始終牢牢繃緊。

閑暇時間，他從來沒有休息過，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有關咒術與術式的技巧、心得和經驗都總結了一遍，並把存了教學課件的U盤複製了好幾份。

搞定這一切后，他生怕提醒過父母還不夠，又把可以避免的悲劇寫了一遍，還寫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想法，作為留給五歲的觀月音的一封信壓在玩具遙控車的下面。

絢麗多彩的夢幻泡影總有破碎的那一刻，就像觀月音總有離開的一天，但對於過去的自己而言，眼下並非易碎的泡影，只要稍加干預，就能像美麗的永生花那般浪漫地盛開。

即便不屬於自己，至少存在着一個如夢如幻的世界。

……

在燦爛的陽光之下，操場上的金髮小男孩嬉笑着扣下加特林泡泡機的扳機，灌滿的泡泡液瞬間化為五光十色的泡泡，從密密麻麻的孔內涌了出來。

數不勝數的絢爛泡泡幾乎要將矮小的身影淹沒了。

觀月音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換了回來。

被泡泡簇擁的金髮青年身型清瘦挺拔，他提着一個巨大的袋子，從形狀來看是一個長方體紙盒。漫天的泡泡散去后，他的臉龐更加清晰了，褪去純真的赤眸比幼時更加凌厲……

呃，好像不凌厲，反而又紅又腫，顯得有些可憐巴巴。

——這是剛哭過了？

虎杖悠仁第一個反應過來，扭頭對一旁喊道：「夏油老師，觀月老師回來了！他好像被人欺負了！」

在陰涼處喝可樂的夏油傑差點一口噴出來，眼睛都瞪大了。

誰被人欺負了？？？

觀月音！？

夏油傑第一次面對特級咒靈都沒有此刻驚恐，他喃喃著「不可能吧？」，提着可樂瓶走了過去。

如果觀月音中邪了，他不介意一瓶子把那傢伙打清醒。

結果他走過去一看，多日未見的摯友眼睛紅彤彤的，臉上幾道未乾的淚痕清晰可見，完全找不到一絲平日裏自信張揚的模樣。

好傢夥，真被欺負了？

「怎麼回事？」夏油傑皺着眉頭，陷入該嘲笑還是該安慰的糾結之中，「音，你是不是在演我們？」

觀月音胡亂地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帶着鼻音的聲音有些嘶啞：「演你個鬼。」

夏油傑掃視一圈被觀月音的哭顏震驚住的學生們，斟酌再三，他掛上輕鬆的微笑，無比自然地勾住觀月音的肩膀，彷彿壓根兒沒當回事。

他一邊帶着觀月音遠離人群，往教學樓的方向走，一邊笑眯眯地詢問：「趁著悟不在，和我哭訴一下是誰欺負你了？我盡量不嘲笑你。」

觀月音瞪了一眼：「沒人欺負我。」

「那你哭什麼？在牙防所看到五歲的悟蛀牙就喜極而泣了？」

「……那哭的應該是悟。」

被夏油傑插科打諢了幾句，觀月音的心情緩了不少，他深呼吸了一下，舉了舉手中的紙袋，啞著嗓音解釋道：「我穿越到五歲那年見到了還活着的爸媽，這是爸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一輛玩具遙控車。」

觀月音已經做好夏油傑吐槽幼稚的心理準備，為了一輛遙控車哭成這樣確實有點社死，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快過二十九歲生日的特級咒術師能幹出的事情。

沒想到夏油傑居然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還不錯，穿越一次多拿一份生日禮物。」

觀月音一臉匪夷所思：「你的反應怎麼和我媽一樣？」

夏油傑眼皮一跳：「非要我罵你才舒服？」

「沒有沒有，我又不是抖M。」

「建議你去找硝子治一下哭腫的眼睛，再讓她給你寫一份傷情鑒定。」

「別罵了！都說我不是M了！」

「呵。」

夏油傑發出一聲屬於勝利者的冷笑。

「瞧把你厲害的。」觀月音囔囔道。

兩人走了幾步，夏油傑掃了一眼觀月音手中的紙袋，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音，你是不是有一輛遙控車壞了？」

「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小時候的你和我說的。」夏油傑隻字未提那輛壞掉的遙控車的來歷，假裝不知道是觀月音的父親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需要我幫你修一下嗎？」

「你還會這個？」

「嗯，小時候經常擺弄這些東西。」

「謝了，但修就不必了。」觀月音嘆了口氣，「不是性能問題，是外面的漆被蹭掉了，還有很嚴重的凹陷。」

「你的操作技術挺猛的。」夏油傑吐槽道。

「不是我。」觀月音沒好氣地解釋，「小時候我把遙控車帶去公園玩，遇到一個熊孩子非要搶，我不想給，結果爭搶的過程中不小心摔了，氣得我把他打了一頓。」

「這個故事怎麼有點耳熟？」

觀月音開玩笑地問：「你不會就是那個熊孩子的小弟之一吧？」

「怎麼可能？」夏油傑從零碎的記憶中想起了一些關鍵信息，「是新宿御苑？」

觀月音面露驚訝：「你怎麼知道？」

「是不是後來有一個男孩子幫你修好了遙控車？」

觀月音隱隱意識到了什麼，獃獃地說：「對，然後他被他媽媽叫走了。」

夏油傑沉默片刻：「你好，那人是我。」

觀月音：「……」

觀月音：「我懷疑你在演我。」

他因為遙控車的重要性記那麼清楚情有可原，但如果真的是夏油傑，這種小事怎麼可能記那麼清楚？

除非——

觀月音悟了：「哦！你是被我打的那個？」

夏油傑：「？」

夏油傑：「因為你打人太兇殘了，我第一次見這架勢，給年幼的我造成了巨大的衝擊力，當時我都看傻眼了，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好吧，真可惜。」

「……你在遺憾什麼？」

「你的錯覺。」

觀月音花了幾秒消化了一下現實，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年一直想交朋友的好心同齡人竟真的就在自己的身邊，還成為了最重要的摯友之一。

他無奈地扶著額頭，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這是什麼孽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