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們樹的壽命很長。所以對於死亡這件事，我們並沒有什麼概念。

以前老園長死的時候，園長在他的墳前哭了整整三天，最後把眼睛都哭瞎了。園子裏的老祖宗活了三千年了，她跟我們說，這就是人類的軟肋，脆弱的可怕，但是卻讓她羨慕了三千年。

我不太懂老祖宗的意思，但我慶幸自己是一棵樹，沒有感情，能活得長久。

一路舟車勞頓，我到了長安。

不，應該說我的半條命到了長安。與我同行的三千棵同伴，幾乎都死在了路上。我想或許是因為我最後臨行時，多喝了幾口故鄉的雨水的緣故，這才讓我撐到了現在。

我被搬進了壽王府。場面浩浩蕩蕩，是我在嶺南不曾見過的，但水土不服的我卻連絲毫的興緻都沒有，暈暈乎乎的被種在了花壇里，之後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我是在第二日的清晨醒過來的，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種在個大罈子裏，還被蓋着塊大紅巾，陽光透過紅巾照在我的身上，不暖和還讓我有些喘不過來氣。我想，我從被種出來就沒吃過這樣的苦！再這麼折騰兩天，我怕是死在異鄉了。

我正發着牢騷，不遠處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快些快些，今日若是誤了時辰，武惠妃娘娘必定饒不了我們。」

兩個丫鬟裝扮的女子踏着小碎步，急匆匆的往我這邊趕了過來，面色很是焦急。

「珠兒姐姐，你聽說了嗎，今日進門的壽王妃有閉月羞花之容，是咱們武惠妃娘娘也比不上的呢。」其中一個丫鬟說到。

「我不止聽說了，我還看到了！」叫珠兒的丫鬟滿臉的喜色，「那日我隨武娘娘一起瞧見過的！我從未見過那麼好看的人！咱們壽王爺也是好福氣了，娶了個仙女似人兒！」

「若當真如此....」丫鬟壓低了聲線，笑道：「那也難怪咱們的陛下見了，也喜歡呢！」

「芬兒！」珠兒大驚，瞧了瞧四周，見無人在此，呵斥道：「你不要命了！這話旁人說說也就罷了，你怎麼敢胡言亂語！」說罷，低聲道：「你是不是忘了武惠妃的手段了...」

芬兒的臉色瞬間煞白，腳下一頓，險些摔了一跤：「珠兒姐姐！是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亂講話了！」

「好了好了...」珠兒拉了芬兒一把，催促道：「趕緊把荔枝樹裝扮好，叫人搬進殿堂里。這可是武娘娘著人廢了好些力氣從嶺南運過來的，三千多棵就成了這麼一棵，三千挑一的大吉祥，萬萬不可出了差錯！」

聽到這兒，我大致算是將情況了解到了七七八八。原來今日是壽王的大喜之日，我雖在嶺南不算稀奇，但在長安，也算是個寶貝。

「合著我就是來做吉祥物的...」我這樣想着，任由她倆給我掛上吉祥如意同心結，裝扮的紅紅火火的，然後找來了幾個小廝，將我運到了殿堂外的院子正中央。

陸陸續續的來了很多人，他們都不曾見過我，個個都誇我枝繁葉茂，一副富貴樣。我雖歡喜他們對我的讚美，但卻不知為何，覺得他們誇得有些虛假，並非誠心實意。聽得多了，竟厭煩起來。忽而想起老祖宗說的話：這世間的人，喜惡是無常的，若人人都喜你，都將你視作寶貝，那你就變得俗了，就像金權名利一樣。

我可不要做一棵艷俗的樹！我還是乖乖的曬我的太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