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里葉斯饗宴之7
眾人嚴陣以待。老亨特侍立在審判官面前，雙手持劍，閉目不語。
周圍嘈雜的聲音逐漸遠去，只剩下一個腳步聲逐漸變得清晰。
「只有不到500息的時間，甚至更短。」審判官語氣平靜。
「嗯，開始吧。」老亨特應到。
得到確認，審判官開始主持儀式。「里葉斯女神，請允許荊棘以您之名再次綻放。您虔誠的僕人，請您賜福於教堂內所有的騎士。」
老者緊閉雙眼，眼角開始流出暗紅的血液，他的身體每分每秒都在不斷衰弱，身形更加佝僂乾癟。生命力肉眼可見不斷流逝。
伴隨眼角流出的血液滴落大地，神官高帽上的菱形紅寶石開始閃爍血紅色的光芒，有如心臟跳動。彷彿共振一般，教堂內所有騎士配劍上的菱形寶石都開始同頻閃爍。
光芒閃爍頻率逐漸加快，直至常亮。配劍寶石應聲碎裂，彷彿有透明的荊棘從寶石中「破土而出」，蜿蜒纏繞尋找血肉，然後從騎士持劍的手腕一頭扎了進去。騎士們青筋瞬間暴起，皮膚下血管清晰可見，黑色的紋路扭動蔓延好似荊棘在騎士們體內生長。
這個過程中騎士們感覺全身湧現力量。他們的戰激昂渴望殺戮，想要撕裂敵人的血肉。他們雙眼發出幽綠的光芒，黑暗中的敵人無所遁形。他們的渾身肌肉暴起，身形變大骨骼微微作響。他們的感官無比敏銳，氣味分子和空氣的流動具象化於眼前。
直到最後，花紋終於爬滿了騎士們的全身，從外表看上去，騎士們彷彿是荊棘叢中受困的野獸。荊棘騎士，由此得名！此時此刻，格里芬狼群重現人世！
「血荊棘獲得的神諭是狂化僕從！」審判官結束整個荊棘犧牲儀式！
里葉斯教會的荊棘犧牲儀式，某種程度上復刻了女神受難犧牲催發荊棘的場景。通過這種方式，女神教導信徒犧牲是力量必要的代價。
力量不會消散，只會變為另一種形式，格里芬狼群的神力在其肉身被消滅后被荊棘吸收保存，化為無數血荊棘種子。種子靜靜躺在寶石之中，等待女神的喻令，一旦被催發血荊棘就會尋找最近的血肉，而後將蘊涵的格里芬神力被注入其中。雖然微弱，但這力量足矣使身材矮小瘦弱風吹易倒的貧民瞬間變為健壯高大萬夫莫敵的軍隊冠軍。
所謂「女神的荊棘騎士總是高人一等。」
但這強大的儀式也有諸多限制。首先，儀式對象必須信仰堅定，繼承自狼群的力量並不被女神信任，信仰動搖的瞬間就會殞命；其次，儀式對象往往短命，超越肌體極限的強大力量會損傷身體，而儀式的主持者，更需要將壽命作為對價付出；最重要的是，儀式作用時間有限，有效時間結束，巨大的反噬作用會讓儀式對象脫力暈厥。
審判官垂垂老矣，無力支付更多代價，輸贏將在接下來500息內分曉。
「我不喜歡踐踏螻蟻，但更加不能接受失敗。」聲音響起，惡魔步入祈禱室。
「特別地，我將給予各位仁慈，那是毫無痛苦與折磨的死亡。只要你們交出遺物。」
「各位何不放棄掙扎安然接受結局呢。」
「聒噪。」老亨特沖了上去，舞動的劍鋒就是他的回答。荊棘騎士們配合默契，瞬發而至包圍了獵物。刀劍揮舞攻向了敵人的各處弱點，格里芬的狼群血口大張撲向了獵物。
「獻祭陰影。」魔鬼一動不動隨口說出。瞬間無數的陰影向四周爆射，
眾人散開，數名騎士不及閃躲，陰影沒有任何阻力輕易洞穿了荊棘騎士的盾牌和盔甲，被擊中的騎士動作靜滯，而後驟死倒地。
老亨特雙手持劍橫亘身前，以劍為盾抵擋攻擊，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幾乎被掀翻，勉強穩住身形后目光快速瞟向最近的屍體。
被陰影洞穿的地方是掌心大小的漆黑圓洞。切口平滑而標準，邊緣可以清晰看見盔甲的斷面和血肉的紋理，傷口空無一物，盔甲、血肉、臟器、骨骼，那裏原有的一切都被陰影偷走。騎士身上的荊棘紋路還在扭動，他們臉上的表情定格在沖向敵人的一刻。
「向月亮的陰影獻上祭品。」魔鬼雙手高舉，仰視血月。
「只不過是群大了點的螻蟻，當然，除了你。」魔鬼偏頭看向老亨特，後者的左臂盔甲發出淡淡的光芒，連帶着雙手持握的大劍也微微發出光亮。「還真是意外的收穫。」
詭異的能力一瞬間擊破了血荊棘狂化帶來的信心。凡人無論如何狂化，終究只是凡人，對於魔鬼而言只不過是下腳之前多費神一些而已。別說給對方留下些紀念，至今為止對方都未曾移動腳步，甚至連話語都未被打斷。要知道，現在對方還處於神聖領域之中，能力仍然被限制。老亨特明白，如果不是在神聖領域之中，只剛才一個照面，教堂之中所有人都會死去。
對方摘下斗篷，露出真容。不是青面獠牙的野獸，不是不可名狀的蠕動血肉，不是超越次元的高緯度生命。那是一個人，或者說類人種族。對方有着人類的面部和身體特徵，性別難辨，兼具兩性的美，面容英氣且精緻。身形清秀但是不缺乏肌肉的稜角。區別於人類，對方的耳朵尖而長，皮膚和頭髮是近乎透明的白色，甚至給人一種在發光的錯覺。這是最為傑出的造物，一定曾有一瞬，創造主為之失落，遺憾自己不可能再創造出更加完美的作品。
「接下來，我會殺了你們兩個以外的所有人。」惡魔宣言。
緊接着惡魔身形如陰影一般突然消散，祈禱室內燈光昏暗，燭火搖曳，對方一瞬間就徹底消失不見。
「不好，小心自己的影子。」老亨特警示眾人，但為時已晚。
眾人腳下的影子好像突然活了過來，背刺了自己的主人，不及反應，短短瞬息荊棘騎士們已經身首分離。
「我許諾你們一片屬於陰影的國度，在月亮的背面，那裏永恆黑暗，不被太陽囚禁。」叛變的影子們片刻后消散，惡魔身形重新在祈禱室中凝聚。
「不用有所保留。」對方再次看向老亨特，點破了後者的心思。
老亨特雙手握緊劍柄，他明白對方的能力已經超過想像。原以為靠着犧牲其他騎士能消耗或重傷對方，自己出其不意祭出殺手鐧。沒想到僅僅兩次交手，對方就殺死了其他所有騎士，還看穿了自己。
使役陰影的惡魔，這下棘手了。
....
皮特非常焦躁，他止不住地對自己說，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他一遍遍地看向護城河周圍確認再也沒有怪物試圖泅水，然後看向橋頭，期待布拉德歸來的身影。可是那騎着白馬的身影遲遲沒有現身。
越來越多的領民蘇醒，城堡和陣地逐漸顯得有些混亂，人來人往。
他剛才甚至看到了布拉德的母親和小瑟琳娜來到陣地尋找父子二人，疤臉衛士搪塞說他們衝出包圍尋找援軍。得到家人的行蹤兩人才肯回到城堡大廳。布拉德的母親本身就是救護士，想來應該能幫上不少忙。
城堡守軍沒有完全寄希望於布拉德，或者說，他們也在祈禱奇迹發生。懷揣最美好的希望，做好最壞的計劃和準備。石橋在討論過後最終沒有被拆除，最壞情況下日出之後還需要突圍報信。城堡根本沒有做好長期死守的準備，食物淡水統統不足，石橋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所有男性青壯年或多或少都被武裝了起來，所有婦孺也都聽從指揮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甚至不少勇敢的女孩無懼可怖的怪物站出來加入了預備力量，她們誓死保衛自己的家園。
武庫已經搬空，甚至積灰的老底都被翻了出來，銹跡斑斑掛滿蛛網。城堡大廳內裝飾用的盔甲和武器都投入實戰。花園裏觀賞性的林木被伐下來製成木棍，防身用的匕首被捆綁在上面。
領民在疤臉指揮下拆除了城堡里一切可以拆除的物品，用繩索和布匹捆綁結實，形成簡易的路障。皮特甚至看到了領主的大床被肢解，領主的絲綢床簾被扯成繩索用於加固。簡易路障上面堆滿了易燃的茅草以及最後的幾個火油桶。
路障被放在城堡臨水的淺灘之上，環繞城堡，形成灘頭防線。如果怪物再次泅水，城堡的灘頭不至於毫無遮攔一馬平川，可稍作抵抗爭取時間，衛隊則會在怪物嘗試突破路障的時間內重新集結，戰陣會堵住路障出現的缺口。當然路障也是易燃的陷阱，火焰對於怪物們巨大的殺傷另人印象深刻。
做完了能做的一切準備，沒有戰鬥能力的婦孺被疏散到城堡地下室，地下室的大門被封死。守軍以及預備力量都集結在橋頭和灘頭陣地上，眾人屏息凝神，城垛上的弓箭手緊張地巡視四周。
皮特心想，我們做到了一切準備，後半夜已接近尾聲，我們會沒事的。
疤臉仍在登高望遠。片刻之後，疤臉不安地說道「有些太安靜了。」
突然，一道尖銳的長嘯打破了寧靜，皮特驚恐地看到，護城河周圍的樹林都在顫抖，無數怪物從樹林中衝出了來，四面八方，目之所及都是怪物。
被徹底包圍了，這次是全面進攻。
看着數量多到難以置信的怪物從村莊方向湧出，皮特內心悲憤，他相信布拉德已經喪命，他想像不出能活着到達教堂的任何可能。顯然火荊棘也指望不上了。
皮特渾身在止不住地顫抖，面臨死亡，他的本能在發揮作用。深吸一口氣，力圖讓自己鎮靜下來，皮特心中默念「以生命為誓，我們是領主與領民之盾。」
「布拉德，我沒有辦法像你那麼勇敢沖向危險，但是我不會也不會退縮。」
箭矢俱下，火光衝天，怪物嘶吼。戰鬥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護城河裏密密麻麻都是泅水的怪物，石橋上秘密麻麻都是泅水的怪物。疤臉衛士放棄了守衛灘頭的計劃，這種級別的衝擊，分散力量填補漏洞根本毫無意義。簡易路障很快就會全線崩潰，不如直接點燃。
守軍且戰且退放棄了橋頭和灘頭陣地，撤入城堡，緊閉大門。拜謁大廳內守軍重新集結，嚴陣以待。眾人焦躁不安，個別年輕的士兵開始暗自抹淚。皮特只聽到怪物們在瘋狂地撞擊大門，撞擊的力氣越來越大，厚重的大門被彷彿隨時散架。
大門被猛然撞開，怪物們湧入大廳。
前排數個士兵被延伸的口器抓住拖走，而後傳來恐懼的哀嚎，不一會兒就只剩撕扯、吞咽和咀嚼的聲音。雙方圍繞城堡大門的最後防線展開拉鋸戰。怪物們踩着同類的屍體不斷沖向城堡，守軍前排高舉盾牌抵禦對方的衝擊並把戰線回推到大門，後排瞅准機會浴血向怪物捅刺。疤臉衛士捨身沖向前去，砍斷了捕食的口器，救回了兩個險些被拖走的衛士，回到戰陣氣喘吁吁。
目前怪物還被拒之門外，但隨着越來越多的陣亡，陣線逐漸不穩。
「一會兒見，我的朋友。」皮特握緊了長戟。
絕望之際，又一聲尖銳的痛苦嘶吼。怪物們停下了進攻，回頭望向石橋，眾人也循聲望去。只見一匹白馬正向城堡跑來，白馬途徑之處，怪物們彷彿遇見了天敵，紛紛躲避。個別來不及跳橋的怪物在白馬經過的一瞬間就被焚燒為灰燼。
是火荊棘儀式劍！眾人看了系在白馬脖頸的黑色布袋，那分明是衛隊的披風，短劍的輪廓在裏面清晰可見。
「快，絕大多數怪物都在河裏！」疤臉衛士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每過一秒鐘就有十數個怪物泅水登陸，但總體而言目前淺灘上和城堡門口的怪物數量還在城堡守軍能處理的範圍之內，護城河沿岸密林已經沒有怪物衝出，想必這一波這就是全部剩餘的怪物。只要將大多數怪物消滅在河裏，那麼這場戰鬥的勝利將屬於人類。
隨即疤臉衛士準備衝出，他明白現在分秒必爭。但一道敏捷的身影比他更快！
閃轉騰挪，衝刺跳躍，手腳並用，連滾帶爬，皮特躲過了無數怪物的勾爪和口器，風一般跑向橋上的迎面而來的白馬。扯下黑色布袋，然後從橋面縱身躍入河中。
火光再次衝天！嘗試渡河的怪物身上燃起不會熄滅的火焰，痛苦地在河裏掙扎！燒死這群畜生！放眼望去整條護城河都在燃燒！
劇烈地燃燒耗盡了河面的氧氣，皮特只覺得呼吸困難。他緊緊地抓住儀式劍，顧不得身上被灼傷，艱難地向岸邊游去，短短十數米卻顯得那麼遙不可及。
「快，去掩護他！」皮特循聲抬頭望去，疤臉衝出了城堡大門，緊接着守軍魚貫而出。
「殺光它們！」壓抑了一晚的眾人歇斯底里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