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謹慎是1種美德

第一十六章 謹慎是1種美德

蘇醒之後第二天,肖純鈞嘗試下地活動,勉強可以在房間內行走。

這兩天除了寇姬探訪僅有教會的醫生前來給他傷口換藥,沒能第一時間見到家人讓他不由得有些焦急。雖然從醫生的嘴裏得知,荊棘軍團正在籌備征伐禁林,老爹、瑟琳娜和母親因從旁協助而抽不出時間探訪,但肖純鈞總覺得氛圍有些不對。

瑟琳娜協助什麼,協助你們處理多餘的蘋果么。還是隔三差五給你們表演哭鼻子活躍氣氛。

刻意不讓家人探訪,這算是一種軟禁么?看來最後的結局和自己的預想有所差距。現在有兩種可能,第一,要麼教會為確認教堂決戰經過而需要單獨詢問我,避免我和老爹「串供」。第二,自己因為某種原因成為了被懷疑的對象,需要靜置觀察。

兩種可能性相比,第一種更大,畢竟門口沒有站崗的衛兵,醫生換藥的時候也毫無警戒。想到自己和老爹是最後決戰的唯二倖存者,教會騎士和審判官全部陣亡,肖純鈞更加傾向於第一種可能。

但對第二種可能性也不能掉以輕心,畢竟自己確實「有鬼」。雖然已經來本地已經數日,饗宴更是親身經歷,但如果被問到更久以前的經歷,難免會露出馬腳。自己需要時刻保持警惕,以面對有可能出現的追問。

禁林、狼群、使役陰影的魔鬼、污穢者、懼怕火焰和光照、火刑現場審判官的宣講,肖純鈞逐漸理出來了頭緒。

又到了每天換藥的時間。雖然前世藍星有不少鳥嘴醫生的影視形象,但直觀感受還是大受震撼。

醫生衣着黑色長袍,佩皮革披肩,戴黑色平頂禮帽。面部裝備了特製的防護面罩,骨白色的防護面罩覆蓋全臉,眼部位置留出巨大空洞嵌有玻璃鏡片,嘴部凸起,尖而細長,向下彎曲,裏面塞滿藥草防範感染。整個防護面罩看上去像是某種鳥類的頭骨,充斥着死亡、神秘、詭異和儀式感。

現在自己終於知道為什麼治病救人的醫生會被當做死神化身了。

看着全身防護緊密的「死神化身」給自己換藥,肖純鈞感覺自己不是傷員,而是某種瘟疫的感染者。「里葉斯永存。」醫生結束換藥,祈禱祝福。「對了,我聽說今天神官大人會召見你,請不要睡得太死。」對方簡單補充而後離去。

神官大人,就是寇姬嘴裏輕易對自己下了死亡判決的人,想到這位救命恩人曾經放棄過自己,肖純鈞心情不經有些複雜。

他明白,依照前世藍星的經驗,這麼嚴重的胸部開放性損傷沒有第一時間急救基本是必死無疑。更何況為求速死自己將騎士配劍從胸口拔出,失血過度也能輕易要了自己的命。自己能活下來多半是里葉斯教會的某種神跡或者聖物。就像老爹當初交給自己的綠曼陀羅護符,當時生命能量具象流入自己身體的場景歷歷在目。

這種神跡或者聖物顯然是珍貴的,甚至可能是一次性的,依稀記得伴隨治療綠曼陀羅護符寶石逐漸失色暗淡。任何時代,對於渺小而脆弱的人類,延續生命的能力都彌足珍貴。如此珍貴的物品,遠不是自己理應享受的,自己甚至不是里葉斯教會的騎士。

是的,沒錯。肖純鈞從未自視為里葉斯教會的騎士。

自己的宣誓效忠、西蒙斯審判官的授劍都只是一時激動之舉,沒有莊重的儀式,沒有登記造冊,沒有旁觀者,想來做不得數。

肖純鈞內心沒有絲毫遺憾,他不在乎女神騎士的虛名。

真正征服他的不是里葉斯女神,是那位身形佝僂的慈祥智叟。沒有什麼行為比宣誓效忠更能體現尊敬,沒有什麼言語比我願為您之劍更加動人。

大廈將傾,不能挽危樓,但願共沉淪。向將死者效忠,本身就蘊涵一同殉道的決心。

回想起闖入神像室的一瞬間餘光瞥到地上空無一物沾染血跡聖袍,肖純鈞一陣揪心。他不知道老者生前遭受了怎樣的折磨,亦無法形象他的屍身遭到了怎樣的褻瀆。老者的犧牲挽救了眾人與他,而他甚至沒有辦法安葬對方。

效忠的主君既已殞命,那麼騎士就沒有必要存在。肖純鈞決定永遠對外隱瞞這段授劍的經歷。

不多時,神官的信使扣開了房門,身後是兩位抬着擔架的衛兵。重傷未愈被召見,而後被抬着去面見神官大人,倒也解鎖了人生新體驗。

雖然略有失敬,但是肖純鈞冒出了「您就不能屈尊來重症ICU探望我嘛?」的想法。前世公司領導慰問生病下屬不都是主動去醫院么,哪有把人抬到辦公室的道理。

想歸想,肖純鈞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他明白,對方本就不是探望下屬。

被抬出家門后,肖純鈞勉強用胳膊撐起身,看着劫后的羅森領。

道路上的殘骸已經被清理,只剩下印進牆壁和地面的斑駁血跡。整個領地房屋多數遭受毀壞,饗宴當晚怪物們蠻力破除房門或從窗戶闖入喰殺領民,很多房屋已經倒塌。領民和衛兵一起修繕房屋,街上人來人往。但幸運的是這樣的一場動蕩與浩劫中,領地沒有遭到焚毀,不然損失只會更大。

想來是污穢懼火,陰影惡魔不會放任領地大火蔓延。

領民們的臉上陰鬱,毫無劫後餘生的喜悅,大家默默地行走,不做聲響,動作遲緩,無力言語。隱隱的可以聽到遠處有寡婦的啜泣和孩童的慟哭。男人們默默流淚,他們的心早已死在了泥土之中。老人、男人、女人、孩童,孑孓獨行,形影相弔。

整個世界彷彿失去色彩,只剩下血液的紅和天空陰霾的灰。歡聲笑語不再,欣欣向榮的羅森領已經成為歷史。

人間悲劇不過如此,肖純鈞心生同情。他拼盡全力保護了自己的家人,但家人無恙帶給他的是更多的自責和內疚。及人之老及人之幼,自己沒有能夠保護更多的人。他自覺愧對領民之盾的誓言。

目的地不是預想的城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里葉斯教堂。雖然損毀嚴重,但是想要詢問決戰的經過,在這裏勢必有更多臨場感和儀式感。

肖純鈞被抬到了神像室,一進門就看見正對着里葉斯神像是一把橡木高背椅,木紋清晰可見,潔白絨布包裹坐面和靠背微微膨起,扶手和椅腿配有金質花紋裝飾。嶄新的成色和損毀嚴重的教堂內飾格格不入。

還沒有來得及更加仔細觀察,肖純鈞被攙扶著坐了上去。背部和臀部的柔軟觸感讓他彷彿躺回到了前世藍星的酒店大床。這就是病號的特殊照顧么,中世紀沙發椅?肖純鈞腹誹。

坐定之後,肖純鈞開始左顧右盼,神像室好像還沒有人,神官大人不見蹤跡。

「他也給你講荊棘的故事了么」雄厚磁性的男性聲音響起,肖純鈞定睛望去,一個高大的身形隱藏在女神像背面的陰影之中。

從陰影慢慢走出,現出了大神官高大孔武的身形,對方胸口佩戴荊棘紋章,其中鑲嵌的菱形寶石異常吸睛,想必那是大神官的身份象徵。

「是的,前路荊棘,豐收永存。」肖純鈞明白對方在問西蒙斯審判官。

「西蒙斯大人是一位另人尊敬的導師,他在教會有着特殊的地位。當代17位里葉斯地區主教有7位曾受他的教導,他的資歷足夠與其他候選人共同競爭4個牧首主教的位置。甚至連樞機主教提起西蒙斯大人也要尊稱導師。」

「就是這樣一位導師,拒絕了提名候選,固執地堅守審判官的職責。」神官自顧自地講起西蒙斯審判官。「西蒙斯大人堅信,對里葉斯女神的信仰源於麥田,所以他在不同領地的教堂間奔走,一把年紀了還親自上陣,奔波遊走回應信眾們的祈禱。」

「沒有人比西蒙斯導師更懂得犧牲的含義。」大神官偏頭看向牆上斑駁的繪畫。「很多年前他也給我講過荊棘的故事,就在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

肖純鈞如鯁在侯,他想起了那個佝僂的老者。

「西蒙斯大人為你舉行了授劍儀式,他承認你為女神的騎士,那麼整個教會都不會有異議。」審判官迎面緩緩走來,立於肖純鈞身側,用力拍了拍肖純鈞的肩膀。力道巨大難以承受,肖純鈞不經偏頭,不由自主凝視大神官的臂甲,上面花紋彷彿有一種魔力,看過之後只覺得頭暈目眩。

肖純鈞輕輕扶額緩了緩神。

「可是。」肖純鈞剛想開口,他不理解為什麼大神官知道了騎士授劍的事情。

「西蒙斯大人留下了書信,裏面說明了事情經過。墮落者遺物雖然不知去向,但是西蒙斯大人的書信卻完好無損的保留在暗格之中。」大神官亮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書信,上面有教會的專用印章,荊棘與麥穗。

肖純鈞還是有所顧慮,事實上他不願意成為女神騎士,還有別的考慮和擔憂。

「教會騎士的戒律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嚴苛,可以享受與常人無異的世俗生活,更不會阻礙你和其他教會的信眾交往。」大神官彷彿有讀心術,一語中的。「那個阿里斯信徒當時為了你不惜對我拔劍相向。她要求對你施以神跡,而那本來只有神恩騎士才有資格享受。」

肖純鈞震驚,原來寇姬當初是用劍來請求大神官不要放棄自己。整個過程驚心動魄殺機四服,而寇姬甚至沒有提起。

肖純鈞內心感動不已,原來也有人為了拯救他而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性命相博。雖然他明白眼前高大孔武的大神官根本不懼威脅,但是想必寇姬的決心還是讓其有所軟化。

最難消受美人恩,肖純鈞內心感慨,這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神官視作肖純鈞默認,而後拿出了火荊棘儀式劍說道。「等你前往受封,將聖物一起帶回去吧,下次不要損毀聖物了。」

肖純鈞內心有愧,想來聖物對於教會應該有特別含義,自己毀損聖物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罪過了。於是他連忙伸出雙手準備接過火荊棘儀式劍,但重傷未愈讓他渾身乏力,胳膊彷彿灌鉛不聽使喚,劍鋒輕輕劃破手指,血液流出。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肖純鈞內心自嘲,這手怕不是有自己的想法。

大神官進入正題。「等我們到現場時只發現了你和你父親,沒有發現使役陰影惡魔的蹤跡,最後發生了什麼?你有看到惡魔最後被你父親擊中后的情形么?」

果然還是「獨立受審」還原決戰經過,看來問題出在失蹤的惡魔身上。是第二種原因,還好不是懷疑自身。肖純鈞深呼了一口氣,然後如實向大神官複述從自己飲下聖餐酒到最後目視惡魔化為黑色粘稠的液體的經過。

「看來惡魔最後確實形體崩潰。」大神官惆悵道,而後背過身面向里葉斯女神像平靜地問道。「大戰在即,你曾偵察禁林,在那裏有什麼發現么?給我講一講你的經歷吧。」

肖純鈞剛想開口,突然眉心不適,他的第六感提示他危險在即。肖純鈞表面鎮靜,同時內心恍然大悟,原來大神官平淡的話語背後暗藏殺機,終究還是懷疑了自己。

「布拉德奉里葉斯教會敕令前往偵察禁林,發現魔鬼及污穢來源於地下,就在紫色煙霧的源頭,行蹤暴露,僥倖逃脫。」肖純鈞突然轉換人稱,換成正式彙報的語氣,同時拋出事先想好的說辭。

大神官面對女神像良久,肖純鈞不敢輕舉妄動。

「好的,我知道了。回去養傷吧。之後的禁林之戰還需要你。」大神官言畢拍手示意。衛兵從神像室外進入將肖純鈞原封不動抬了回去。

.....

「有必要這麼謹慎么。」許久之後神像室的陰影中響起了第三個聲音,對方好似幽靈一般突然出現。

「女神像、血荊棘聖紋章、火荊棘儀式劍、血肉之擁,四重疊加的神聖領域,如果是高階魔鬼或者污穢,想必在進入房間的一瞬間就會露出馬腳。這下你的疑惑可以打消了吧。」陰影邊說邊走。

「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陰影中的你我,他並不知道暗格的位置。」陰影分析道。

「順利通過咒痕測試,頭暈還要比一般人更強烈一些。」陰影語氣不屑。

「笨手笨腳的,火荊棘儀式劍對他的血液也沒有反應。」陰影語氣嘲諷。

陰影緩緩走向女神像對面放置的橡木高背椅,猛地一把扯開被潔白絨布包裹的坐面和靠背。血腥的味道鋪面而來。

只看見坐面和靠背佈滿了扭曲蠕動的血肉,表面荊棘叢生,那血肉由一張張人臉組成,他們是荊棘中受難的諸多罪人。

罪人們血肉模糊,遍體鱗傷,不成人形,鮮血直流,他們的肉體被撕爛,而後荊棘為線將他們隨意的拼接縫合。

椅背上規律排布顏色大小各異的眼珠,共同構築了一個眼睛的符號。罪人長滿尖齒渴望血肉的血盆大口在椅面串聯捲曲,描繪出一個螺旋的漩渦圖形。

以千目為靠背,透視內心,鑒別真偽。目光直達靈魂,椅背上密佈的眼珠是生物測謊儀,甚至能鑒別靈魂的顏色。

以百口為座椅,謊言即為原罪,當謊言出口,死亡的結局業已註定,吞噬喰殺,攪碎血肉,墮入深淵。

最先鑒別謊言的罪人可以從座椅中解脫,乾脆死去,而最新的罪人則會重新化為座椅中的血肉,忍受永恆的折磨。

不知道肖純鈞會作何感想。當他知道「中世紀沙發椅」的柔軟觸感來源於人類的血肉,或者說本身就是由人類血肉組成。他當時坐在無數的猙獰的口眼之上,罪人扭曲蠕動的血肉緊緊擁抱他,渴望他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咦,仔細看這玩意無論多少次都這麼噁心人,充滿了惡趣味。」陰影噁心道。「據說這東西能迷惑感官,普通人類根本看不到,為什麼要多此一舉用絨布包裹,直接讓他坐上去不就好了。」

「如果他是叛節者,應當交由菲爾處置。白色絨布有安撫情緒的作用,能一定程度遲緩千目百口,讓我有機會出手。」審判官回答。

原來一開始肖純鈞就是大神官的重點懷疑對象。在大神官看來,肖純鈞身上可謂是疑點重重。教會決戰唯二倖存者、禁林之行的唯一倖存者、回馬槍截殺魔鬼的完美時機、重傷不死拖到救援的恰到好處、魔鬼心臟和墮落者遺物同時神秘失竊。

太多巧合,一切的一切很難不讓人生疑。但是此時此刻,大神官自認多慮。

「這玩意真的是受女神賜福的聖物么,不知道還以為是墮落者的遺物。」陰影繼續噁心道。

「里葉斯聖物第108號,血肉之擁。受到女神賜福的是罪荊棘,而罪荊棘獲得的神諭是虐殺叛節者!」神官回應陰影。「在這個黑暗的時代,謹慎是一種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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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痕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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