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超越(十二)

第二十三章 超越(十二)

一支箭矢靜靜地插在雪地上,紛落的雪花已經將它的羽翎染上了一層青霜。

而它的主人,此時正在數公裏外的灌木叢中,小心地潛伏着。

洛森謹慎地觀察著不遠處的那一群亡靈天災的行動,他已經一動不動地趴在這裏將近20分鐘了,數公裏外的暴風雪揚起的風雪的餘波幾乎把他和灌木一起掩埋起來,而那灌木叢中的倒刺也幾乎和他的裝備粘在了一起。雖然這樣一來更加的隱蔽,但洛森卻並不喜歡。

作為一個已經在這片罪惡的森林中遊盪了數年的老練獵人,他完全不需要藉助這種多餘的手段來掩護自己,天災們藉以察覺生靈們的手段――嗅覺、熱量,以及生命的能量,他都有一些追獵者們流傳開來的「土方法」可以應對,獵人們口耳相傳的手段都是經過了時間和鮮血的檢驗的。相反的,雪和冰卻會使他喪失更多的體溫,在病木林,喪失體溫就意味着他需要補充更多的熱量――這不僅代表了食物的消耗,也代表了戰鬥力和續航能力的衰減。

但是相比起這些令他很不舒服的顧慮,洛森還是選擇了忍耐。

因為他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逃亡!

經驗豐富的老獵人悄然地退去,完全不曾引起僅僅數十米外的天災們的注意。

「不是巡邏。」用了幾分鐘,迅速而安靜地退出了數百米,洛森終於挺直了身體,向著其他幾個隊員沉聲宣佈道:「我們不能走現在這條路了。」

筆尖端著一打草草繪製的戰術地圖,執著一支筆,似乎充耳不聞地檢查着什麼。但洛森明顯察覺到,在他說話的時候,地圖師的肩膀不可避免地顫抖了一下。

弩轟和飛鏢默默地對視一眼,如有默契地沉默著。

洛森在心裏苦笑着。

如果不是他剛剛露了一手,在暴風雪的邊緣發現並射殺了兩頭吊在後面的陰影,壓住了一直咄咄逼人,甚至對着他露出了明顯敵意的弩轟,恐怕這支隊伍已經分崩離析了。

筆尖的性格柔弱,與其說她是一個獵人,倒不如把她當做一名純粹的學者來的靠譜一點――實際上,洛森已經對她下了一個貼切的定義:「包袱」……

而相比而言,弩轟的性格卻過於強勢了。這種人,就好像那些桀驁不馴的強大戰士一樣,如果你不展現出足夠的手腕和手段,她便絕不會信服於你。實際上洛森隱約感覺到,如果他當時沒能顯示出自己的「價值」,那麼,這個臉上刻着恥辱的面紋的女人,甚至可能會對他發動攻擊!

洛森覺得,弩轟有着足夠的軍事知識和決斷力,但她的位置決定了她看不到――或者說不想去看――一個指揮官為何作出一個決定,一個選擇。作為士兵的她只知道由於洛森的指揮造成了糟糕的結果,而這,便足夠了……

說穿了,弩轟就是那種典型的刺頭,恃才傲物,桀驁不羈!

而如果說弩轟是一個「麻煩」,那另一個女人就令洛森覺得是個「危險」了。

飛鏢,這個渾身上下纏滿了染血的繃帶,看不清樣貌的女人從一開始就給他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她沉默,卻有着很多和弩轟一樣的特點,但相比隨着失利而越來越起不把洛森這個隊長放在眼裏,有着強烈存在感的弩轟,飛鏢卻是從一開始就給人一種單薄的感覺。她總是將自己埋在陰影里,疏遠一切看起來可能會與她接觸的人,但其戰鬥方式卻又顯示出她不是一個如表面那樣甘於冷漠和淡泊的人。

她就像一頭遠遠地吊在狼群後面的孤狼,幾乎令洛森分不清是敵是友。

帶着她同行,讓粗眉毛的精英獵人感覺好像是抱了一顆炸彈。

洛森對着自己反省:他之前竟然妄圖以軍隊的方式來對待這些包袱、麻煩和危險……

洛森的姓氏葉刃是暗夜精靈的一個大姓氏,暗夜精靈中有不少高級軍官出身於這一姓氏。正因為如此,洛森接受過完整的教育,又在阿斯特蘭納的哨兵部隊服過役,甚至參加過一些非常重要的戰鬥,這令他有着一種近乎天生的軍人的執著,也使得他下意識地將身邊所有的同僚都歸類入「軍人」這一類特定的人群之中。實際上,在意識到問題之前,作為一名優秀的戰士,一名堅持完美地完成任務的老兵和一名視紀律與軍規為理所當然之物的暗夜精靈軍人,他完全無法理解一個事實:不是每一支軍隊中的士兵都能如他自己,以及他曾經的同僚一般,對命令沒有一絲遲疑,能堅定地如同一部部戰爭機器般完成任務的……

如果是在那與鋪天蓋地的蟲族廝殺的希利蘇斯,他的這個認知倒也沒有什麼差錯――海浪般卷著黃沙而來的蟲子們並不是一個兩個「英雄」所能抗衡的,能與之對抗的,是鐵血的紀律鑄就的戰鬥隊列。即使是部落和聯盟之間再怎麼看不順眼,他們也得在蟲潮面前無私地、精誠地合作,無關政治和利益,單純地作為軍人去戰鬥……

但在東西瘟疫之地遊走的戰士們,卻和希利蘇斯的軍隊有着本質的差別。

這裏,崇尚的是個人的武勇。

這也和在瘟疫之地抗戰的歷史有着或多或少的關係。

一開始,在東西瘟疫進行反抗的,都是成功從安多哈爾、達隆郡、斯坦索姆等大城市成功逃生的人,他們三三兩兩地分散在廣大的為天災所肆虐的荒野上,不得不為了生存而反抗。

那時候,西邊的洛丹倫和安多哈爾已經陷落,病木林包圍着的斯坦索姆早成了一片死地,天災的觸手甚至一直伸向了更北邊的銀月城,將剛剛適應了北海氣候的高等精靈們打得滿地找牙……以至於大量陷落在敵占區的生靈們根本無法進行有組織的抵抗――而且由於對於天災來說,瀰漫着腐氣的戰場本身就是它們的補給站,所以也沒人對收攏這些流民等級的戰鬥力抱以多大的熱忱。反之,絕大多數人認為在那樣的情況下抱成團進行抗爭,只能死得更快……於是游擊戰開始了,盜賊和獵人大量地出現在東西瘟疫的荒原上,靠着與數倍甚至數十倍於自己的天災小股部隊作戰,積累著知識和戰鬥力。

後來,一群以米斯特雷湖為根據地的獵人站了出來,開始組建一個鬆散的情報網――即追獵者公會的前身。

再後來,原白銀之手的阿比迪斯將軍和瓦德馬爾領主帶領着血色十字軍來了,尼古拉斯公爵帶領着聯盟的士兵們來了,銀色黎明也從亡靈壁壘里走了出來,並將根據地設在了當時荒廢著的聖光禮拜堂。

再之後,雇傭兵們、冒險者們,甚至是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的渣滓惡棍們也都跑到這裏來了……

不過人們依舊沒有改變他們的戰鬥方式,各種各樣的戰士,無論是高貴的聖騎士還是惡貫滿盈的惡棍,紛紛三五成群地遊盪在廣闊的地域間,靠着遠超亡靈的單兵能力的高超身手進行着游擊和狙擊,除非天災來攻擊有着完備防禦的聖光禮拜堂,否則他們是絕不會進行更加依靠數量而非質量的軍團戰的……

生靈沒法像亡靈那麼單純,林立的派系和紛爭只能削減一支軍隊的戰鬥力,再加上亡靈的高數量、高回復能力和超長的持續作戰能力……

在沒有足以和天災軍團匹敵的數量之前,打軍團戰基本就是找死――這是大家的共識。

所以,瘟疫之地之中盛產「強者」,卻基本沒有「軍人」。

想清楚了這決定性的區別,再回顧一下這支隊伍的組成,洛森只能苦笑不已。

蜂鳥,刨除掉那身不弱的獵人技藝,只是個比較淳樸的山村婦女罷了。她的一切行動都只是為了掙錢養家餬口而已,期待她的忠誠或其他。

巨獸,說穿了不過是一個徒有血性和熱血的幻想主義者。

繩套、狙擊和鷹眼等人雖然屬於正規的軍人系統出身,但他們的能力主要都體現在輔助方面,何況雖然作為一名聽命而行的馬前卒綽綽有餘,但論起組織指揮,估計連洛森都不如。

參謀有實力,腦瓜也好,但似乎是長期經歷各種派系鬥爭的原因,他幾乎是本能地出於利益需求而非是軍事角度去思索問題,放在其他的地區,也許會比較合適。但在東部瘟疫這種只能靠暴力來說話的地方,實在不是很恰當。

期待這群與其說是軍人不如說是兵痞的人堅定不移地執行命令,是洛森所做出的最愚蠢的行動。

作為一個獨來獨往、只需要完成任務就可以的遊俠時還不覺得,一旦執掌了一隻部隊――雖然僅僅只有12人――這個問題終於明確地擺在了洛森的面前。

雖然洛森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並開始以「瘟疫之地的方式」嘗試解決,但不得不說,整隻行動隊伍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明白得晚了點……好在,還沒到完全無法挽回的地步。

解決掉兩頭陰影的手段令他的威望似乎又回復了一些,至少弩轟不再用看廢物一般的眼神盯着自己。

「飛鏢,」在心底嘆了口氣,他只好以一如既往的語氣詢問道:「我們得繞過去。」

飛鏢抱着雙臂,一聲不吭地靠在樹上,僅僅只有耳朵在微微地擺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開口,沙啞著嗓子道:「西西北2000碼,再轉向北。」

「走。」洛森二話不說地邁開腳步,向著飛鏢所說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自己說不定會上軍事法庭,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

一切,都得等到走出這片該死的叢林之後再說。

正如此想着的洛森,卻突然發現腳下一震……

「小心!」在筆尖的驚呼聲中,一頭迥異於憎惡的巨大縫合怪慕地從洛森腳下的泥土中挺立了起來!就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一把抱住了洛森的左腿……

同一時刻,巫妖傑拉里爾也在清點着自己的損失。

雖說真正令它心痛的是那幾頭不明不白地搭了進去的陰影,但這並不表示它這樣的低級巫妖完全不在乎那些以憎惡和地穴為主的戰鬥力。

尤其是在這種沒法補給的情況下――被古怪的聖光浸淫過的碎屍爛肉已經完全失去了再生產的價值。無論是那些巴納扎爾手下的血色十字軍還是它手下那些被砍成碎片的部隊,已經施加過一次魔法轉化的血肉骨架加上聖光的破壞,使得它對於戰場上的那些屍體根本束手無策……

雖然有傳聞說以克爾蘇加德為首的高級巫妖已經開始了對這些變異的聖光的研究工作,但至少傑拉里爾是無法進行這種轉化的。

幸虧自己當機立斷地控制住了後續的部隊,不然今天它甚至可能會損失半個軍團。

不過……一股冷氣猛地從巫妖的鼻骨中噴灑出來。

「只要這次的實驗成功了,我也將踏入高級巫妖的領域,掌握足夠多的資源!」它在靈魂深處冷笑着想到。

「那個可惡的女人在哪兒!」一聲猶如來自地獄深處的憤怒低吼打斷了巫妖對未來的美好描繪,它不悅地在空中轉過身,盯向了聲音的主人。

大十字軍索達汗提着一柄雙手巨劍,血紅色的複合鎧甲已經被染得花花綠綠,身上的血色十字軍戰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他如一頭憤怒的獅子般站在那裏,鬚髮皆張,沒有人會懷疑一旦他找到了目標,會不顧一切地生撕了對方!

「巫妖!告訴我那個該死的血精靈在什麼地方!」巴納扎爾提起劍,筆直地指著巫妖的頭顱咆哮著:「你最好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恐懼魔王,收起你的劍。」傑拉里爾從不認為雖然擁有強健的體魄和強悍的戰鬥力,卻以膽小和油滑而聞名於燃燒軍團的恐懼魔王真的敢於在天災的地盤上,向一位巫妖發起攻擊。它不無輕蔑地答道:「如果你想要找那個血精靈女人的話,那麼放棄吧。她已經被我如螻蟻般地捏碎了。」

聽到這個,巴納扎爾看起來總算收斂了一些怒氣,理智也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腦之中。

說起來巴納扎爾確實極端惱火:莫名其妙地和「盟軍」打了一仗,減員達到了兩成,而且由於擔心那些依舊以為自己還是活人的血色十字軍們看到同僚的屍體后產生動搖,他不得不嘔心瀝血地收攏部隊,又在戰鬥即將結束的時候不著痕迹地將戰場向遠處拉離了幾百米。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時,距離狙擊逃離戰場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所以他把聽話的過分的軍隊擱在一邊,讓他們自己進行休整,遂裝出一副怒氣沖沖的摸樣衝進了傑拉里爾所在的樹林。

不看看有什麼機會勒索出一些好處來彌補自己的損失,他就妄稱惡魔了!

「將她的屍體交給我。」恐懼魔王蹙眉想了一下,確定那具血精靈的屍體並不在這裏,便冷冷地開口說道。

「不可能。」傑拉里爾想也不想地搖頭,嘲諷著道:「我已經用掉了。」

「那……」

就在巴納扎爾剛剛想要開口討要好處時,忽然間,一道扁平的黑影伴着凜冽的罡風,毫無徵兆地自巫妖的背後閃了出來!

還沒等恐懼魔王吐出第二個字,傑拉里爾的胸腔和肩胛骨已經被突如其來的攻擊碾成了粉末!一道道藍色的塵埃自巫妖的胸腔間噴出,伴着凄厲的尖叫,原本散發着淡淡熒光的巫妖的下半身迅速黯淡下去,旋即坍塌、化為塵埃!

代表着蘊藏着魔力的靈魂的晶藍色寒流迅速地向著傑拉里爾的頭部涌去,而巴納扎爾終於看清了那穿透了巫妖背脊和胸腔的兇器――

那竟是一把一人多高、由兩柄好似雙刃大劍組成的兵器!

不過他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仔細端詳了!因為就在這一刻,十數道銀光划著z字型的軌跡自天空中灑下,形成了一張銀色的網,兜頭朝着巴納扎爾所在的位置收攏了下去!

一瞬間,恐懼魔王幾乎產生了自己是一枚強力的磁鐵的錯覺……

他迅速地甩起了手中的長劍,舞得密不透風,欲將那些襲來的銀光悉數劈落!

就在這時,一團黑色的火焰卻從樹林里猛地竄了出來。不等巴納扎爾看清,又是數道銀光自那團散發着死亡氣息的火焰中激射而出,而就在巴納扎爾疲於應付攻擊的當兒,那火焰已經砸在了正在掙扎著的巫妖的背後。

鈧!

一聲巨響,巫妖的身體猛然間飛了起來――它被那把巨大的兵器挑了起來!一道道紅色的、青色的、黑色的火焰卷在一起,順着兵器的血槽蔓延上來,如觸手般頃刻間包裹了巫妖的身軀!並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混雜着魔力的烈焰令巫妖感到深達靈魂的痛楚,它強忍着將自己的力量向著顱骨間集中,並試圖著念誦咒文進行反擊,但還未等它有所行動,只聽得咔吧一聲脆響,視線便迅速模糊了下去……

而它的意識,它的靈魂,彷彿被囚禁於自己那僅剩的骸骨之中,再無法回到藏起來的命匣之中!

兔起鶻落,僅僅十數秒的時間,巫妖的身體已經化為塵埃,火焰中伸出一條覆蓋着鎧甲的手臂,將那匯聚著巫妖魔力和靈魂精華的顱骨穩穩地托在手裏。

而巴納扎爾,則面臨着新一波的攻擊!

這一次,不再是化為銀光、軌跡詭異的飛刀群,而是能無視將巫妖的寒冰障壁,在頃刻間將其化為烏有的烈焰!

巴納扎爾驚恐地後退,卻發現自己因為剛才的攻擊,已經被逼到了一棵枯樹的樹榦前。

還沒等他來得及依靠本能就地滾倒,他的眼裏就已經映滿了青黑色的火光!一條青灰色的影子如鞭子般從那團火焰里鞭出,滿滿地崩在恐懼魔王的護心鏡和鈑金胸甲上!

巴納扎爾如一顆出膛的炮彈般,砸折了身後的4人合抱粗細的腐朽蒼木。

未及落地,一隻腳再一次踹在了他的胸口上,竟把那連人帶甲上百公斤的大十字軍輕鬆地踩進了堅硬的凍土裏!仿若那堅實的大地是一坨奶油般!

恍惚間,巴納扎爾簡直以為自己是被一頭犀牛撞了出去,又被一頭大象踩在胸口跳舞――而且還是一頭金雞獨立在一根筷子上的巨象……

因為他那堅實的鈑金甲,已經被一隻複合著甲胄的高跟鞋,生生地踩碎了!

「日安。」他聽到一個低沉的女音響起。

抬起頭來,恐懼魔王看到了令他也覺得戰慄不已的一幕――

一套渾身噴吐著青色和黑色火焰的畸形鎧甲,正踩在自己的胸口上,一邊啃咬着已經被咬下一半的巫妖顱骨,一邊瞪着一雙金黃色的眼睛注視着自己――

「日安,大十字軍,索達汗……巴納扎爾閣下。」

她吞咽下混著巫妖法力和靈魂的骨骼碎片,殘忍地笑着,對着面如土色的巴納扎爾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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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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