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書生踏覽游南山 青竹深處有人家

第一章 書生踏覽游南山 青竹深處有人家

柳菀城南,是一條綿延數里的山脈,傳說很久之前這一片原是平地,有神龍游南海而歸,卧而棲於此,久之,神龍的身體化成了堅石頑岩,成了一座山脈,固稱之為游南山。因有神靈護佑,此山年年日日樹木蔥蘢,山間河流更是源遠流長,清澈見底,明明如鏡。因為神龍的傳說,此山亦被稱為龍脈,因此幾朝幾代的王朝都定都在游南山不遠處的柳菀城。但游南山雖名氣甚大,卻少有人真正遊覽,因此原有草木,保存甚好,更有自然風光。

這日午後,春光乍暖,洋洋懶散,和風旭旭,游南山上樹木正佳,擺脫了冬日的瑟瑟,又不如夏日那麼誇張的放肆,只是靜靜地收斂著,也含羞地笑着,大方端莊,亭亭玉立,宛若青年的女子,只一笑便可令人心神一盪。

「我欲問山水,山水也無言。無言卻知我,長醉山水間!」

一陣吟唱聲在游南山的林間遙遙穿梭,聲音絲毫不猛烈,雖氣勢非凡,情感激蕩,聲音的質感卻分為清脆動人,卻又不失渾厚大氣,其中還夾雜着一些青年人標誌性的青澀,與初生的草木一道,如今日的春風一般,襲人而不驚人,只是讓你舒適,進而更能為之動容。

細細看去,在此山中,一位書生緩緩而行。他身着一襲素衣,潔白得近乎挑不出毛病,腰間懸著一塊剔透異常的玉佩,神色間猶如有軒昂之氣,眉若丹墨,眼似黑曜,閃閃有光。他身材修長,舉止行走自有瀟灑之意,活脫脫一位翩翩美少年。

眼看這書生走着走着,到了游南山最富盛名的地點——幽竹谷。只因游南山山中樹木多為常綠木,而在山中卻偏偏有這樣一方天地,長滿了竹林,被包裹在層層的喬木之間,那山間河流便自這幽竹谷中流出,至於那河如何竟常流不盡,卻是成了一個秘密,一個屬於幽竹谷的秘密。

書生站在河流堤岸,站在兩種植物的分界之處,眼前與身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景象,彼此鮮明地對立,似乎誰也容不下誰。

忽聞得一聲長嘆。

難道我的命運,也是如此嗎?身處兩難之境地,終為之所困,鬱郁不得,一生潦草。

於是心有微涼,黯然神傷,他一轉基調:「竹喬不相親,相親怎奈何?如若相親處,可有涓流渡?」

「撲哧!」那書生正在自傷,卻聽到一聲輕笑。他抬頭望見,這河流彎彎曲曲,在幽深竹林「竹巷」拐過來一葉小舟,舟上是一位少女。

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那書生想着,看着那少女,不禁呆了。她身着淡綠長裙,一張瓜子臉,柔眉墨染,眸眼如柳,櫻唇紅浸,一對手臂從裙袖口露出,白皙修長,皮膚吹彈可破。一笑,酒窩淺淺,更添紅暈,少了一分不食煙火,多了三分人間驚鴻。

「我問你,一個好端端的人,在這裏嘆氣哀嚎個什麼,多煞這風景?」

那書生卻始終移不開自己的眼睛,少女的聲音沒有聽個真切,只覺得她聲音靈動動聽,一時間忘了回答。

那少女見他那番摸樣,只道他在東想西想些什麼,不禁兩頰飛紅,別過臉去,嗔怒道:「你這獃子,我才不要和你說話,也不害臊,盯着人家看來看去。」

書生忽見那少女面有慍色,卻竟然添了幾分明亮的美艷,不禁痴然。但隨即那少女轉過臉去,又聽到少年的責怪,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不禁大窘:「小生......呃......這個初臨寶地,不知天高地厚......沒見過世面,自嘆自傷地毀了姑娘賞景的雅興......又......對姑娘無禮,真是罪該萬死、罪該萬死,請姑娘寬恕則個。」

那少女聽到一半,身體便已在微顫,後來實在憋不住了,那書生一說完,便忍不住放聲大笑:「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有趣的人,盡說些奇怪迂腐的話,你們讀書人難道便天天這麼說話嗎?倒也太累。不可說、不可說、之乎者也!哈哈哈!」說着說着她又模仿那書生說話,逗得自己伏着船舷大笑。

那書生見她喜怒無常,甚是天真可愛,又聽她誇自己有趣,不禁大喜,偏偏要再演上一演再讓她開心開心。

「非也,非也。姑娘所言,言之過甚。我輩非如姑娘所言,言語皆是腐儒口氣。如若如此,臭矣臭矣。」說着書生以手掩鼻,裝作嫌棄的表情,又引得少女身軀顫抖,咯咯地笑個不停。

那少女揉着自己的肚子,漸漸地恢復了平常,嘴角卻兀自掛着笑意。

「上船嗎?」

「什麼?」

「我問你上不上船!帶你去個好地方。剛剛我也得罪你啦,想起來我確實不知道你的難過的原因,也不該說你煞風景的,我跟你道歉。喂,獃子,別看着我啦,再看我要生氣啦!走不走?」

那書生彷彿身在雲端,想着與佳人泛舟,心神一盪,不禁呆住了。聽到了少女的催促,才忙着說:「走!走!走!你去哪兒我都跟着你!」忙踮着腳,快步上船。

那少女聽罷,臉又變紅了,心中卻有些竊喜,故意板起臉來:「呸呸呸!也不害臊,凈說些風話,要是知道你這樣,我才不來理你。」

書生忙正襟道歉:「小生言語不加阻攔,罪該萬死,請姑娘寬恕。」卻看到少女又在掩嘴偷笑。

小舟緩緩地移動,四下無人,靜得出奇,只有偶爾那少女用木漿撥動水流的聲音。春風吹來少女身上的溫軟的芳香,只吹得書生昏昏欲睡、熏熏欲醉。身下河流的兩岸上長滿了竹子,緊緊包裹着這一條細流。景色美得出奇,人卻美得出塵。書生抑制不住,一聲長嘯:「世人皆道景醉人,景不醉人人自醉!」

那少女又笑了:「酸秀才,掉書袋子么?你要是把我笑死了,可沒有人送你回去!」

「能保你一生喜樂,回不回得去又有什麼大不了?」那書生心裏想,少女自然是沒有聽到的。

不久,小舟靠了岸,那少女先上岸把船栓在岸邊,招呼著書生下船。

「這麼快就到了?」

「睡糊塗了嗎,我們走了整整一個時辰呢!」

一個時辰,竟有那麼久?書生自想,大抵是因為和那少女同行,不希望早早結束罷了。

書生跟在少女身後走着,思量著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幽竹谷的深處,卻不知那少女何故帶自己來這裏,不過和她一起,便也心滿意足了。

拐過一個小山坡,一家小小的茶館映入眼帘。其實,除了一塊「青竹館」的牌匾懸著,整個茶館並不能被稱為茶館,更像是一座小小的茅屋。屋子裏站在一個魁梧的大漢,正背身對着二人。

「爹!」少女開心地喊道。

原來這是她的爹爹。書生想。

那中年大漢應了一聲,轉過身來,書生看清了他的樣貌:臉上溝壑縱橫,似乎飽經風霜,眼神卻不失和藹。但當他看到少女身邊還有一人時,不禁沉下臉來:「葉兒,他是誰?」

原來她叫葉兒。書生想。

葉兒不好意思地絞着手指,忸怩道:「我看這人在山裏遊盪,一會兒開心一會兒傷心,覺得他奇怪得緊。又出言把他得罪啦,就乾脆來請他喝一壺茶,給他賠個不是。」

「可是我有沒有說過,生人禁止引來此地?」大漢嚴厲地訓斥道。

葉兒小嘴一撇,眼圈一紅,便要哭下來了。

書生看到,心生不忍,便鼓起勇氣說道:「前輩,這一切起因於我,請您不要怪罪這位姑娘。」

大漢一聲冷笑:「哼!小子,逞英雄么?我瞧你這個樣子就不是個好......咦?你!」那漢子的眼神忽地變得奇怪、驚喜與懷疑,他上下仔細打量著那書生。最後,他喃喃道:「不可能的!但怎麼會這麼像......」

「罷了,來了就來了吧。葉兒,你把他引進來吧。」大漢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嘆了一口氣,吩咐道,然後又轉身燒上一壺水,清洗起茶具來。

那少女似乎出乎意料地大喜,忙拉著書生的手把他帶到茶館內,生怕她父親反悔。

「剛剛你也聽到啦,那我就不必再隱藏。我閨名換作葉兒,姓作高,你叫我高葉就行。那位是我父親,他叫做高清雲。別看他那麼凶,其實他人很好的,不過是我開心我把生人帶到這裏來罷了。」高葉解釋道。

「這座茶館,開得這麼偏僻,卻又是為了招待誰?」書生好奇地問道。卻看到高葉躊躇著不知怎麼回答。高清雲似乎聽到了他的問題,手上的動作停滯了片刻,眼神也變得警惕:「來人就招待,不來人就不招待,並不以此為生。」

「不知道招待什麼人,不以此為生,又開什麼茶館?分明可以在柳菀城裏賺更多的錢,卻為什麼非要在這幽僻無人的地方?」書生的心中有太多疑問,高清雲的回答明顯漏洞百出,但看到高家父女的表情,他忍住了沒有問出來。

「所以,你姓什麼?」高葉像個孩子一樣跪坐在凳子上,用手托著下巴,側着頭看向書生。

水燒開了,水壺「嗚嗚」地吐著熱氣,高清雲用布裹住水壺,熟練地將水倒出,泡了一壺綠茶,走過來為書生沏茶。

那書生禮貌性地把茶杯往前輕推,便想回答少女的話。忽然又一愣,最後說道:「小生姓謝。」

高清雲沏茶的手猛烈地顫動了一下,幾滴茶水灑了出來,落在了桌子上。

高葉詫異地看向那個中年大漢,關心地喚他:「爹?」

高清雲緩過來神,擺擺手說:「沒事,走神了。」

忽然,那書生看向窗外,急道:「糟糕!」高葉奇怪地問他:「怎麼了?」

「時間太晚了,我要趕回去了。對不住,姑娘、前輩,今天這一壺茶,小生是無幸享用了,改日必登門拜訪謝罪。」書生說罷,朝着高家父女深深地作了一揖,露出了腰間的玉佩。

高清雲剛想挽留,卻又突然伸回了手,「嘿嘿」冷笑。

高葉說:「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書生猶豫了一會兒,最終說道:「不必了,來時的路我能記得。」

高葉憋紅了臉,卻又沒有辦法,只得任他離開。

書生走後,高葉幽幽地說:「真不識好人心!人要送他還不願意!」

高清雲卻是一聲冷笑:「他不願意,是因為他怕被人看見。」

「游南山人跡罕至,又怕被誰看到?」

「如果他地位尊貴,夜不歸家,自然有人來尋他。」

高葉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一個念頭在她心裏上升。

「那小子根本不姓謝。那塊玉佩,他腰間的玉佩,是皇家的東西。他是沐家的人!」

高葉聽了這番話,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猛地癱坐在長凳上,吃力地扶著桌子,口中只是在說:「不,不,不,不可能......」

高清雲卻沒有聽到女兒的話,依舊恨恨地說:「他膽敢再來,我一定親手殺了他!」

高葉眼前忽地一黑,昏倒在桌子上。

............

那書生駕小舟出竹林,見沒有人聲喧囂,略微定了定神,鬆了口氣。他走出遊南山,從一家農舍里牽出一匹頭頸細高、四肢修長的寶馬,朝着柳菀城騎去。

............

「三王爺,您可算回來了!」一名宮女急忙忙迎了上來。

「嗯!父皇沒有發現吧?」那名書生此刻正快步走進柳菀城皇宮的一座巨大府邸,對那名宮女問道。

「沒有。期間來過一兩個太監請您去見皇上,我幫您推脫說你身體不佳,糊弄過去了。奇怪的是皇上並沒有再三來請,只叫您好好休息。」

「那就好。」

「今日皇上召您前去,據說各王爺都在場,據說是在商討......」

「明日再說吧,舜兒。今天我累了,想早些休息。」書生皺了皺眉頭,打斷了宮女。

「是!」那宮女不敢再說。她陪伴這位三王爺最久,知他脾氣,便只得告退。

那書生一人躺在床上,思來想去總是今天所遇到的事情。他越想越奇,越想越怪,他只對自己說:「等下次有機會去游南山,一定要問問清楚。」

夜深,困意襲來,裹挾著書生逐漸下沉、再下沉。

高葉,高葉......他口中不斷呢喃,殊不知高清雲已動了殺他的念頭,就這樣和衣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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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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