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 淤青

一百五十三 淤青

勞恩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了軍營。金妮已經做好了晚餐,就守在鍋前,她的兩個孩子在忙着給一些剛招募的士兵盛飯。馬修那廝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正彈着他的魯特琴哼哼。

「我已經變成這樣一個名字,由於我如饑似渴地漂泊不止,我已見識了許多民族的城,及其風氣、習俗、樞密院、政府,而我在他們之中最負盛名;在遙遠而多風的特洛亞戰場,我曾陶醉於與敵手作戰的歡欣…」

「狗屁!你丫見點血就腿軟,還陶醉於作戰?」勞恩罵罵咧咧地走到馬修身前,一把奪過他的琴,「你就不能分擔點雜務?還有,你們在幹啥?我不是讓你們明天再來報道嗎?」

「長官,我們無處可去,所以就提前帶着鋪蓋來了。」一個正在吸溜肉湯的流浪漢訕笑着,「正好趕上晚飯時間了,您看…」

「看個屁!我的話就是命令!我說讓你們明天來,你們耳朵聾了?」勞恩氣得一把將那人的碗打翻在地,「馬修,你丫就是這麼辦事的?」

「這又關我啥事?」馬修無辜地眨眨眼,「兄弟,累了就吃點東西早點休息,發火沒一點…」

「滾!」勞恩怒吼著,就要衝馬修掄起拳頭。狗日的又皮癢欠揍了,這次非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但他剛舉起拳頭,腕子就被一隻鐵鉗般牢固的手給攥住了。

「頭兒,我尋思他說的沒錯呀?」齊一手拎着鋪蓋,一手抓着勞恩的腕子。勞恩試着掙脫了一下,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餓了一天的緣故,那隻手沒有絲毫鬆動。

「你也聾了?我說讓你們明天…」

「你沒對我說過。」齊滿不在乎地挑選著自己中意的床鋪,放開了勞恩。「你問完我的名字就走了。」

好像確實是這樣。冷靜下來的勞恩不滿地啐了口吐沫,怒視着這群臭哄哄的,抱着飯碗打哆嗦的新兵。天殺的,如果不是這群蛀蟲,他本來可以吃一頓相當豐盛的晚餐犒勞自己。因為這幾十人的突然來訪,金妮不得不把那些夠五個人吃好幾頓大餐的食材一股腦都扔進了鍋里,做成了這頓清湯寡水的孬飯。

「對不起,長官。」金妮手足無措地解釋道:「我還以為這些人今晚都要…」

「行了,沒提前通知你是我的失誤,你不用自責。」勞恩隨手揪了個板凳,一屁股坐下,「給我盛一碗。」

我到底是怎麼了?勞恩突然驚覺,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暴躁了?他把馬修撇開,一聲不吭地招募了這麼多人,現在反倒怪起他沒順自己的意了?再說,這群可憐人只想來吃頓飽飯,這又不符合哪條規定了?

當勞恩穿上親衛的制服,當他試着眯起眼睛讓別人看不到他的眼神后,某種權威感就在慢慢侵蝕他了。是軍尉的勳章開始讓他改變——在一天之內,因為勳章和制服的關係,與其他人互動就已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就在剛剛這些來扮演士兵的流浪漢只是稍微辯解了一下,他便大發雷霆。

從不聽我的話,上升到對我的身份不尊重,再到對整個體制的不尊重。勞恩下意識認為他們在挑戰自己的權威,所以要好好羞辱他們,鎮壓他們。從戴上軍尉的勳章開始,他就迅速忘記了這只是個象徵他會承擔更多責任的標誌,而非滿足自己慾望的令牌。

勞恩自我反省著,直到一碗飄着零星油花的肉湯被端到眼前,他才斜眼瞟了給他端湯的孩子一眼。和那些杵在原地大氣不敢出的新兵們一樣,那孩子也被嚇得不輕,

他的腿肚子在哆嗦,繃緊的嘴唇憋得發青,即便如此,他端碗的手依然很穩。

是個當盾手的好苗子。如果他大上十歲,那勞恩非常願意親自培養這種有天賦的後輩。如果這小子勤快點,勞恩甚至可以提拔他當個小隊長。可惜了,現在他手下是一群老弱病殘,他沒得挑。

想那麼多也沒啥用。勞恩接過碗,吸溜了一口肉湯。味道還不賴,能用這麼點肉和菜就把湯熬得有滋有味,看來金妮確實有一手。不管怎麼說,累了一天能坐下美滋滋地喝碗肉湯總歸是件好事,一口熱湯下肚,勞恩的心情馬上就好了許多。他舒服得嘆了口氣,同時瞪了那群新兵一眼。

「看我幹啥?吃啊!吃飽就趕緊休息,明天你們要搭二十座營房。」

沒多少人是心甘情願當兵的。勞恩很清楚,這些人徘徊、希冀、做夢、掩飾,欠操的人生一成不變。等他們能看透人世間的殘酷醜態,並承認自己的腐化墮落,他們就真正成為合格的士兵了。

想把他們改造成士兵,第一步就是填飽他們的肚子——和勞恩當年一樣。

得到了進食許可的新兵們接連放鬆下來,默默地喝起了肉湯。勞恩注意到齊是在場所有人中唯一一個悠然自在的人,她隨手把自己的鋪蓋扔在空床上,又大大咧咧地盛了碗湯,毫不客氣地抓了幾塊麵包,狼吞虎咽起來,好像勞恩的黑臉跟她要大吃一頓一點也不衝突。

可能神丹帝國的人天生膽大吧。勞恩不由自主地想着:她是如何看待這場戰爭的?她又是如何坦然做一個奴隸的?她為什麼願意來這樣一片陌生的土地為毫不相關的人打一場沒有意義的仗呢?

要是他能從齊口中套出問題的答案就好了。這個大大咧咧的女人似乎滿嘴跑火車,從不老實回答關鍵問題。

「咳,別一次拿太多。可以吃完再拿,但不許浪費食物。」馬修湊到齊身邊,好心提醒道:「勞恩軍尉最痛恨浪費食物的人。」

「我吃得了,長官。」齊抬眼看了看局促不安的馬修,「我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再整幾塊麵包也吃得下。」

「那就好。我不清楚你們神丹人的習慣,但希望你以後能盡量遵守我們的軍規。」

「那是自然。長官,你會彈琴?」齊盯着馬修懷裏的魯特琴,眼中有一抹淡淡的興奮。

「略懂皮毛。」馬修矜持地笑笑,試着撥弄出幾個和弦,引得齊和新兵們發出了陣陣喝彩。

「女人才擺弄樂器。」勞恩小聲嘀咕著。他自然是看得出來,比起聽他扯開嗓子訓話,這些新兵更喜歡和好脾氣的馬修打交道,這讓他很不爽。

「誰說的?人人都有追求美的權利。」齊為馬修打抱不平,「不難理解,與其承認自己的缺點,不如否定別人的優點。頭兒,你打仗的水平也許不孬,但在這方面,你得學學這位長官。」

學?學個屁!勞恩憤憤不平地想,不就是一塊木頭嗎?把它弄響有啥難的?雖然他也承認,一些貴族樂師的琴非常漂亮,用得是一種他認不出的稀有木材,普通人一輩子不吃不喝掙的錢可能也買不起那玩意。

「我自己是我全部經歷的一部分;而全部經驗,也只是一座拱門,尚未遊歷的世界在門外閃光,而隨着我一步一步的前進,它的邊界也不斷向後退讓。」看勞恩無言以對,馬修便在新兵們的起鬨下又彈起了琴。雖然多數人根本欣賞不來這首組曲,但他們依然有理由為馬修鼓掌,感謝他為一頓並不豐盛的晚餐增添了些許浪漫的氣息。

啊,該死的。勞恩懶得再說什麼了,他決定一會把那袋別人賄賂他的煙絲拿出來嘗嘗,看那玩意是不是真有排解苦悶的功效。就讓這群渣滓先高興一陣吧,他們很快就會笑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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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戰騎士勞倫斯的贖罪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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