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餌
「讓我進去！你們這些人簡直是胡鬧！我兒子怎麼可能是殺人兇手呢？！」李清斷被一群曾經是自己下屬的警察攔在警局外面，絲毫不顧及體面地大叫着。
李清斷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居然會是自己苦苦追尋的殺人兇手。當他看完微博上那段血腥的視頻之後，他感到陣陣悲哀與絕望向他襲來。
「李局你冷靜一點，事實就是這樣，咱只能去接受……」一旁的警察苦口婆心地勸說着，卻絲毫沒有作用。
只聽得嘎吱一聲，陳伊果的豪車急剎在警局門口，又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黑印。她用力地摔上車門，帶着些許怒氣走到李清斷身前，對着他冷冷地說道：「有什麼事你直接來找我，不要干擾我們的專員辦案。」
李清斷被陳伊果的氣勢逼退了半步，但他畢竟是久經風霜的老刑警，又不依不饒地向前踏出一步：「你憑什麼通緝我的兒子？他還是個孩子！你……」閑居在家的他通過網絡看到了警方發出的通緝令，這讓他難以接受。
不等李清斷說完，陳伊果就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力道大到在李清斷臉上留下了一塊紅印：「為什麼？就為他用他無辜的手、帶着報復的心奪走了好幾個鮮活的生命！你還有臉提他是你的兒子？這麼多年來你有認真地和他談過一次嗎？你有真正關心過他的心理情況嗎？你只是想着讓你自己好受、把照顧他當做你的一種心理安慰而已！」
「你只不過是一個，永遠走不出失去妻子陰影的懦夫！」
這絲毫不留情面的說辭徹底撕碎了李清斷的最後一點自尊，他痛苦地捂住臉，耳中不住地轟鳴，像是雷霆在其中涌動，他半蹲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我……我也想……」
「我不想和你浪費口舌，若是你早些察覺你兒子在學校里被人欺負，而不是在家裏逼着他求上進，或許他也不會墮落到這種地步。」陳伊果看着眼前這個男人，沒有一點憐憫。他的頭髮前幾天還是烏黑的，沒過幾天居然已經花白了，細密的皺紋爬滿了他的眼角，「收起你廉價的悔意吧，你讓我覺得噁心。」
說完，陳伊果頭也不回地進了警局，留下李清斷一個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一般無助。
進入警局之後，林琅默默地坐在沙發上，手上端著一杯熱水。他的臉色很不好，長期的失血使他身體變得很脆弱，很難再適應這樣高強度的戰鬥。
而徐洋坐在他旁邊，有些尷尬地叉着手——這裏沒一個人是他認識的。眼見着陳伊果來了，他便站起身來說道：「那個對手……很棘手。我想如果我們沒有足夠多的重武器，很難對他造成有效傷害。」此言不虛，徐洋多年的軍人經歷使他對戰鬥極度敏感，對於戰鬥雙方情況判斷的準確性也異於常人。
「我知道。如果我告訴你，李明還會隨着他心中怨恨的滋長而持續變強，你會不會更驚訝？」陳伊果有些漫不經心地挨着林琅坐下，「感覺怎麼樣？」
「髀肉復生啊。」林琅自嘲地笑笑，沒有再說話。
徐洋卻是在認真思考陳伊果剛剛說出的話，他沉思片刻，然後說道：「你既然這麼說，那麼我想你肯定是已經想好了對策？」聽到這話，林琅也抬起頭看着陳伊果，眼中充滿希冀。
陳伊果沉默了一會兒，掃視了一眼兩人，緩緩說道：「……只需要一個誘餌。」
徐洋並沒聽懂，有些困惑地看着陳伊果；林琅卻已經臉上變色，
森然說道：「我不同意！」
「我並沒有和你商量的意思。」陳伊果的臉色也就冷了下來，「我不希望再看到無謂的犧牲。」
「我也沒有和你商量的意思。」林琅一字一頓地說道。他完全明白陳伊果的意思，既然李明的目標是余漣，那麼不妨以余漣為誘餌吸引現在已經如野獸般失去理智的李明再次出現，然後設下埋伏。這看上去的確是一個完美的計劃，如果忽略掉誘餌極大的危險性的話。「其餘的都可以商榷，唯一在這一點上我絕對不會退步！」
冰冷的對視持續了將近兩分鐘，徐洋一會兒看看陳伊果，一會兒看看林琅，顯得格外無辜。
這漫長的對視以林琅的起身為標誌而結束，他有些步履不穩地走出房門，背後的陳伊果忽而高聲叫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她心裏是什麼地位？你這樣不計回報、不論後果的付出，對她而言難道不算是一種自私？」
林琅腳步微頓，但還是繼續走了出去，邊走邊說道：「假如有一天我也要成為誘餌，你會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拿我賭一把嗎？」陳伊果凝視着他的背影，百感交集。
「他……怎麼了？」徐洋小心翼翼地問道。
「發病了而已。」陳伊果淡淡地答。
剛出警局，林琅就立刻掏出手機給余漣發QQ：「在？」
好在這次余漣很快就回復了：「咋？」
「你以後記得隔李明遠點，你應該看到微博上的視頻了吧？」林琅手指翻飛，緊張地在手機屏幕上按著。
另一邊已經回家的余漣皺了皺眉，她沒想到林琅這時候居然是來跟她講這個的，難道不應該是講講他今天去幹什麼了嗎？余漣想了想，回復道：「看到了，但我覺得他真的不是那樣的人，可能是遇到什麼很大的困難了才變成這樣的，我們應該想辦法幫幫他，而不是排斥他吧？」
「你不用管這麼多，總之隔他遠點就行了，這種人我見得多了，都是十足的瘋子！」林琅的回復沾著些戾氣和暴躁，他現在完全無法預料李明的行動，萬一李明再次襲擊余漣，他該怎麼阻止？
余漣萬萬沒想到林琅居然會給出這樣的回答，這簡直和她心目中那個溫柔體貼的林琅完全不一樣：「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你就沒有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嗎？」
「行了我知道了，你估計是看人家對你有好感，所以才有這麼多話說！」苦於難以對余漣解釋，林琅的心情簡直糟糕到了極點，可這句話剛一發出去他就後悔了，他怎麼能以這種心思來揣度自己愛的人呢？
余漣的手在發抖，她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出自林琅之口。她慢慢地熄滅手機，咬住嘴唇不發一言，忽而又回想起了趙妤在放學前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
「你最近和林琅的關係有點緊張啊？」趙妤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問余漣，後者垂下頭，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你知道的，我很害怕。」
「其實你完全沒必要這樣委屈自己，如果你覺得兩個人不合適了，分開或許對他對你都是很好的結局。」趙妤拍了拍余漣的肩膀，眼中儘是認真的神色，「其實，我也覺得你們倆可能不太合適。有時候距離這東西，真的能害死人。」
說完，她埋下頭繼續收拾著書包，再不發一言。
余漣默默地聽着，心中百感交集。是啊，他們在一起已經快六個多月了，林琅從未向她講過任何有關他自己的故事，這種隔着迷霧的感覺，真的足以抹殺一切溫柔。
可是真的要這樣放手嗎？昏暗的電影院裏的那雙脈脈的含情眼，會是假的嗎？當初他們一起許下的永遠，又會是假的嗎？
很久很久之後余漣看了那部她一直想看但沒時間看的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那是林琅推薦給她的，可當她看電影的時候，早已沒有了那隻會跟她一起搶爆米花吃的手。
她第一遍看的時候很不理解蓋茨比為什麼會喜歡黛西這樣的女人，這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渣女的典範。可後來她才慢慢明白，當初沒有回來的人是蓋茨比，在她好不容易步入正常生活之後突然出現的人也是蓋茨比。當年少時的愛戀成為生活中的意外、羈絆甚至阻礙時，怎麼做才能被稱為合適？
黛西也有過放棄一切和蓋茨比離開的衝動，可蓋茨比的執念和骨子裏的自卑讓他必須在黛西的丈夫面前贏得一切，贏回他曾失去的一切。
於是他失敗了。
十餘年年後的林琅拼了命都想回到他年少時最無憂無慮的時光，管他什麼神通、什麼覺醒，他都已經無所謂了，可上天總是捉弄着他，給他開着一個又一個的玩笑，這就導致他的一切努力都像是在徒手試圖拼起一面支離破碎的鏡子，拼上、掉落、碎成更多塊、重複。
悲哀的是，他自己並不覺得悲哀。
……
余漣鬆開了咬住嘴唇的牙齒，默默地再度打開了跟林琅的聊天界面，那條刺痛她眼睛的信息已經被撤回，只剩下被她當做聊天背景的那張林琅的照片在對她微笑。她的手指停滯在空中，遲遲不落下。
「而且我還擔心的是，林琅會為你做出傻事。」班主任的話語似乎又一次回蕩在她的腦海中，余漣終於下定了決心，緩緩在屏幕上按出一行字來。
「我們……見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