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石廳刀試(其之八)

第445章 石廳刀試(其之八)

陳至已經知道關於壘石廳刀試他想要知道的一切,等秦雋換好了衣裳,他們兩人便一起從裏屋走出。

藏真心顯然和師湘葙聊得頗為投機,陳至、秦雋從裏屋走出來的時候,不光這二女臉上眉飛色舞,甚至一邊沒參與對話默默用茶的席子和都是面有喜色。

秦雋一眼便認出了席子和:「……是你!」

席子和放下茶碗,剛想重新擺出前輩架子,卻發現秦雋只一句「是你」之後便對他失去了興趣,反而整個人注意力轉到師湘葙身上:「這一位又是……?」

藏真心一笑,道:「這位是凶途島白龍族的師湘葙,師姑娘……她算是陳至的徒弟吧。」

師湘葙先見一禮,對秦雋道:「想必你就是秦雋,我聽藏姑娘和陳至都說過你。」

「咦?」秦雋奇了一聲「我還沒聽你說過……」

這句話顯然是拋給陳至,陳至只淡然對了一句:「時間寶貴,若要我講完凶途島經歷你壘石廳那場正事就遲了,等事情結束后我們慢慢再談吧。」

「……有理。好,我先聽這個耍槍的和師姑娘他們自己講上一講,你先去張大夫那裏好了。」

席子和本來等著秦雋來搭理,架子空端半天話卻始終落不到他身上,乾脆雙袖一抖,又再把茶碗端起來。

陳至也對師湘葙、席子和交待了一聲:「你們且多待一會兒,我去見一見張大夫。」

「三不治郎中」張鄲住的屋子不僅單獨成棟,門前還擺了兩具各支著五層竹籮的曬葯架子,陳至不必是煉覺者便可以聞到藥味。

陳至進屋之前橫豎是要打這兩具一人高的五層架子前面過,乾脆伸手從齊平自己右肘那層的竹籮探了一把,等到把這種藥材捏到手上他才分辨出這層味道最為特殊的原因——其他的九層都是草藥、唯有這一層是蟲葯。

因為這一層放的乃是蜈蚣。入葯的蜈蚣一般都是春夏捕來用竹芯從頭尾兩處插入一勒繃緊,再把水燒沸投入其中一燙便上竹籮風乾,這樣其中毒素就會被它下水那麼一掙扎的時候吐出,就這麼留在了那鍋沸水裏。

至於擺進其他九層竹蘿去曬的,應該都是百花谷的花類中採下的入葯部分吧?

既然已經和張鄲約好,陳至便直接自己推門進去。

一進門,「三不治郎中」張鄲正坐在一條短凳上,用一桿小秤在桌上分揀著幾種藥材。

這間屋子歸張鄲自己使用,他果然用得便毫不客氣,瓶瓶罐罐直接堆入牆角,木製藥箱也靠着牆邊敞着一放,盛水盆的那種木頭架子他甚至擺了兩個——一個正常盛着個銅盆,另一個則被張鄲擺開些,好讓他在兩個架子高處之間各搭一段,好用來把鹽浸后拿硫磺熏過的羊腸曬得更韌些,將來取線。

張鄲放下小秤,他當然看不出「閉着眼睛」的陳至看哪裏,不過他見陳至面向著兩個盆架方向,猜陳至是在看那段羊腸:「你不要碰它,稍後一旦它質地變得更韌了,還要燎一遍火然後用硫磺熏第二道。」

「我知道,最初我不明白你那些線是怎麼來的。後來我到了凶途島後有幸接觸穢界商人所帶來的醫書,才明白這羊腸線是如何製備,又為何穢界醫者喜歡用。若說此物有所不足,便是硫磺便熏過兩道,經過它縫合的傷口仍有很大可能感染。」

陳至居然識得羊腸線,這點大出張鄲意外,他接道:「原來你一年多躲去凶途島……好,好地方,怒界和穢界的醫書都能接觸得到。

你有沒有把這些醫書帶回來?」

「……沒。」

聽了陳至這句話,張鄲本來剛才聊到羊腸線的時候就瞪得幾乎要有血絲的雙眼瞪得更圓,直欲從眼眶中蹦出來一般,只聽他罵道:「他媽的,那你小子提這茬幹什麼……莫名其妙!」

張鄲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是無論他火氣消掉還是沒消,只要這類話題沒過去他便一直是那副殺豬般的樣子,所以無論他火氣消掉還是沒消旁人也並沒法看出來。

張鄲湊過來對陳至又是重新搭脈,又是按着他太陽穴近觀,陳至知道他想看出什麼,乾脆任他擺佈一會兒。

沒多久,張鄲退後,道:「不出所料!你小子睜開過眼,你小子怎麼辦到的?」

陳至忙道:「關於這點……我倒是希望張大夫先答應替我保密,我能睜開雙眼這件事並不想讓外人知道。」

「婆婆媽媽!」張鄲瞪眼厲聲道:「我答應你小子就是……快說你怎麼做到的?!」

陳至張口欲言,又把話吞回肚中,帶着歉意再一笑道:「……對不住,恰好是這其中的原因也需要保密。」

張鄲這回倒是沒怪罪,他轉回去半個身子,左手指頭在剛才分藥用的那木桌敲了又敲,過了一陣才繼續開口:「……算了,你小子總是有說不完的理由,你起碼告訴我你睜眼之後是何感覺?

久睜不了的眼睛,突然睜開,能感受到的必然是乾澀或者濕重其中的一種極端感覺。

所以你是哪一種?」

「這……」

眼看陳至好像一副被難住的模樣,張鄲似乎壓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三分,罵道:「你自己的眼睛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啊?!天下之大奇了。」

陳至連忙道:「不,我只是需要確認……現在我已經清楚了,應該是濕重的那種感覺。」

張鄲似乎這才多少氣消,整個轉回去取了一張箋紙,邊寫邊道:「這邊對了,我寫幾樣藥材,你抓了后烘乾碾碎,分五天的份合水去服,一天一劑,對你雙眼有好處。將來若什麼時候睜眼再感濕重,歇息兩三天後照着原方再抓藥再服。

此外,如果可以,臨睡之時雖然找些茶渣滓煮水浸塊粗布往眼上敷一陣子再睡。」

陳至接過方子心中卻覺得照做只怕會留下他能睜眼的線索,雖然他已經篤定要在無人處背下藥方后毀掉這張紙而且計策未成前絕不使用這個方子,嘴上卻仍是平平靜靜地謝過了張鄲。

既然這件事情只能談到這個份上,張鄲乾脆對陳至直接提出請求來:「找你來還有件事,或者說那才是主要的事。你也知道南宮尋常帶我回來是為了請我治療南宮女俠的惡疾。

那是她用了那什麼『黑刀白刃』之後產生的後遺症,症頭……可以說是怪異之極,比『天童子』那古怪能為搞出來的『鹽人化』還更甚。

若從表象上看,雙臂手自內枯,皮膚多發褐黃,越往雙手越顯得紫、黑。觸之脈門則脈滑如平,其搏似有若無。若以絲按在額頭或者嘴邊往右臉之脈,懸絲所出脈相像是溫熱之症過甚,但是按照另一個姓雙的給她瞧病過去所試的醫案所說,用寒涼藥物下猛劑也不能相衝出脈象變強的反應。」

陳至接道:「我聽說,那位雙大夫有『神醫』之稱,而且他和你有些合不來。」

「胡說八道!豈止合不來?!」事情一旦不管醫術、病症,張鄲的語氣反而沒那麼嚇人:「姓雙的看不起我,他覺得我醫術上是從儒學入門,半路出家,雖然廣博肯用各家甚至外族醫術,但都是偏門不是正道……

……你說這老小子多傲,多拗?!」

話頭一轉,張鄲突然又誇起來這個「雙神醫」。但是也許是因為這次帶上了醫術部分,明明是誇讚人家,卻說得切齒之極。好像雙滿舟和他張鄲有什麼殺妻奪子、不共戴天之恨一樣:「姓雙的,雙滿舟,這老小子倒是個天才!

眼見行針無用、葯浴不入、方劑難效,這老小子居然想出以出葯的百花花蜜原蜜浸原材,把幾十種花藥用性平的花蜜把藥性澥進去,再按藥性分為不衝突的四碗百花調蜜用其他藥引鎮住反應再按序分時服下的法子。

這可是個天才的法子,我不知道這個老小子當初想了多久才想到這麼個好辦法,好到南宮乘風和老太爺南宮雅敘為了給南宮女俠繼續施行此法,乾脆擇了這處地皮在其上落成了『百花谷』來長久施行。

這個法子好是好,『黑刀白刃』不虧是天下聞名的『六刀七劍、十三名鋒』其中兩口,惹出的惡症邪門得沒法。

姓雙的老小子這妙法已經讓我羨煞且欽佩得很了,那惡疾卻更是魔高一丈。

這法子雖然在南宮女俠身上生效,效力卻有限得很,以姓雙的老小子這等天才兒童想出來的法子也不能保證南宮女俠哪天登仙之前這個惡症能不能舒緩到可以忍受的地步。

更有甚之,隨着年歲過去,這幾年南宮女俠身上惡疾居然還有反覆之勢,是以姓雙的老小子請願之下,百花谷南宮世家不得不想法購買更加珍貴罕有的花藥或者至少弄來花種、苗木在百花谷自行培植。如此再由姓雙的採集藥材試驗新的奇花藥材能不能入『百花調蜜』的法子。

咱們去年在揚州見到南宮尋常的時候,他除了帶隊順路撈些盤纏外,難道不就是主要為了這個去的揚州,想從萍水連環寨購入奇花?」

說到這裏,張鄲好像滿懷恨意的語氣多少舒緩下來,他深嘆口氣,道:「我不如姓雙的,我研了一年,確實搞出來七八種醫案,每種收效都不如姓雙的這手『百花調蜜』,反而可能壞了人家的療程,乾脆一試之後就不再復用。

南宮尋常帶我回來,實在沒有帶廖洽秋和他那口『狗劍』——游劍『燈廬』有用,起碼『燈廬』劍光照耀之下,姓雙的那手『百花調蜜』醫案效果提升得多了,據說近一年來都塊趕上最初開始施用此法頭三年的收效。」

「……難道以張大夫之才,也真想不到其他的辦法?」

張鄲神色變得嚴厲起來,雙眼彷彿透出兩道光:「要是徹底沒有,我便不會高興你小子的到來了!

眼下還有一種法子,我當然不敢貿然試在南宮女俠身上,你正好是名煉覺者,我絕對用得上你幫忙,等到對此法有了把握我再去施行在患者本人身上。如若可行,該是可以創造治療此症的新局面!

我不知道別人是否跟你說過了,去年我和秦雋等人一塊去那月明峽討伐縷臂會之主黃堅,過程中我對上一名擅長用毒的對手——號稱『五毒不老翁』耿慢!

我贏此人的過程暫且不表,但是我也為他毒物所傷,怕損及臟腑留下後患,所以等雨水沖刷毒物,我們又把事情辦成控制了月明峽后,我便讓秦雋和那個殺手『下下籤』夏嘗笑為我搜了此人的住處,找到他的筆記和從他師父那代傳下來的毒經。

經過我研究那本毒經和那些筆記,發現其中不少施毒手法可以用來施藥,比如有種以酒為基、雖然散佈的慢些卻很容易讓人吸入的迷藥,喚作『隨風倒』。這個藥物本身除了可以用來配合其他醫案作為鎮壓臟腑反應的藥物以外,施藥、散佈的這種手段可以讓人吸入得遠比葯浴、熏蒸還更充分。

於是我新研的醫案,便是用此法施藥。我正需要你這樣一名煉覺途境界頗高的天生煉覺者,為我在試用此法時糾正會造成雜質過多,或者散佈不足的藥方。」

「原來如此……」陳至聽懂了張鄲的想法,頗覺得可行,隨即想起一事:「……以酒為基……根據我在凶途島上看到的書中所述,穢界有種禁用的制酒方法,乃是用鉛熬成鉛糖,以增加酒的甜味。

此法會使得飲用者不知不覺中了鉛毒,所以穢界流行了半百之年後,念在危害極大不再准許以此法制酒。

此法雖然在穢界被禁,但是商人無道,往來凶途島的穢界商船仍然會產些這種含鉛糖之酒充作酒中珍品通過凶途島販往欲界、怒界的民間。

我初登凶途島之時有幸在書上看到此法,又有位名為辛巴達的穢界船長肯為我解惑,是以獲授了這種鉛毒熬糖之法的細節。

如果張大夫覺得可以用上,我不會藏私。」

張鄲惡狠狠地從牙縫擠出自己的意見:「原來如此……鉛毒。嗯,鉛性寒,酒也性寒,而且都對敗毒有效,『以酒為基』的法子或許也可以改用這種鉛酒為基,不過這樣就更需要你這名煉覺者察覺所成方劑其中問題,我絕對不敢輕易嘗試了!

秦雋小子是煉體者,無謂少量毒素,咱們也用得到他。等到壘石廳刀試結束,你們兩個兌好時間,留出四五天工夫我們每天抽一個半時辰來試、改此法。

……這樣我拿南宮世家的例錢,也算拿的不虧了。」

「就聽張大夫安排。」

事情既已議定,陳至便要離開,去壘石廳等著秦雋的刀術師範之試開始。

臨走之前,陳至突然問到又忙着分揀起藥材的張鄲:「……以張大夫看來,秦雋的刀術師範之試結果如何?」

「這還用問嗎?」張鄲頭也不回:「會是秦雋那小子獲勝,仨月之前看南宮勝寒那小子的認真勁,我不好說,現在絕對是秦雋那小子更有把握。」

陳至也同樣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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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歲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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