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只是尋常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只是尋常人

「陛下。」

聽得輕喚,周靈轉過身來,笑着對來人道:「陪我坐會兒吧,阿雲。」

凌雲微微頷首,同周靈坐於涼亭,二人靜看湖景吹風。

那日自張尚書前腳剛走,被出宮的宋青青喚來的凌雲後腳就到了,莆一進殿,便見到了唇色發白,倒在桌案邊昏迷不醒的周靈。

那一晚,整個皇宮都映射著凌雲忙碌的身影。

尋醫訪葯、熬制餵養……

又是一宿不曾安睡。

凌雲垂眸,看着如今恢復一絲生氣的周靈,神色複雜。

結郁之症。

他的陛下本是風華正茂的大好年華,卻因壓上了種種擔子,不得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只有數不盡的憂慮。

「陛下可是因那位淳公子?」

周靈苦笑一聲看他。

他怎這般懂她呢?

「這件事,我……」

周靈張唇,正想說些什麼,宋青青卻是匆匆而來,斷了她未出口的后話。

「陛下!劉大人他……他快不行了。」

此話出,仿若一顆重石壓下,周靈那鬆手的漫天餌料,驚起湖面漣漪,魚群更是如驚弓之鳥,四散逃離。

「你說什麼?」

周靈猛然起身逼近,滿臉都是不可置信,凌雲亦然。

怎麼可能?昨天見着人還好好的。

「這才過了一天,怎會如此?」

面對周靈的話,宋青青搖頭,重重嘆出一口氣答:「劉大人他早些時日,身子便有些欠佳,只是一直撐著,如今……」

周靈咬牙,環顧四周,怒斥:「太醫院的人呢?前些日子不是說只是小病無礙么?一幫廢物!叫他們去,治不好人,提頭來見朕!」

「陛下。」

直到凌雲一聲擔憂的輕喚傳來,周靈才回復冷靜:「到底怎麼回事?」

「說是結郁之症已久,如今壓不住,便一夜間病如山倒。」

聽得這四字,凌雲目中的擔憂更甚,那看向周靈的目光也帶了一絲恐懼。

宋青青雖不曾言明,周靈卻已心知肚明。

劉刻才這是,沒有活着的慾念了。

「走!」

輕輕吸了一口氣,周靈便同凌雲幾人,趕着馬車去往劉府。

周靈等人到了劉刻才處的時候,他身邊已圍了不少人。

夫人子侄,如張尚書等的知交好友。

「陛下……」

周靈抬手制止,禁了所有人的虛禮,緩步靠近劉刻才。

不過一夜的時日,他兩鬢的白髮便增添了許多,目光散渙,空洞無光,已呈彌留之際。

「你……」

周靈頓了頓,方才繼續說下去:「可還有什麼心愿?」

劉刻才費力地吐出一口氣息,目光緩緩看向他的妻兒,微微頷首。

儼然是方才周靈等人到來前,劉刻才便同府上交代了後事的,劉夫人縱然悲痛不能自已,還是沖劉刻才點點頭,帶着在堂的劉家人離去,安靜候在廊外。

周靈大抵知曉,劉刻才這是有什麼話要單獨說與她聽。

是以,凌雲朝周靈寬慰一笑,扶著因傷心勞神,氣色漂浮的張尚書也離去,獨留他們二人於房中。

「陛下啊……」

劉刻才想坐起身,周靈忙上前將他小心扶住,配以軟枕讓他安生靠於床頭。

慘白著一張臉,劉刻才朝周靈輕輕露出一抹笑。

只是那同樣發白的唇畔微張,還未出聲,便被門外的一聲哭喊止住。

「爹!」

是劉善忠的聲音。

他本該在牢獄之中等死的。

「讓我進去!」

劉善忠原本空洞的目光,猛地便射進一束光來,人也有了生氣。

他那張飽經滄桑的老臉上,期盼而又壓抑著心緒,將目光投向周靈。

周靈見此,心神一動,朝他點了點頭。

「讓他進來。」

直到周靈的聲音傳出,門外的動靜才消停下來,隨着一聲開門響動,劉善忠便連撲帶跪地行至劉刻才塌邊。

見着劉刻才那病入膏肓的虛弱模樣,劉善忠撲通一聲便跪下,兩行清淚便落了下來,小心翼翼出聲:「爹!兒來了,兒來了。」

同在郊外時不同,他那張俊秀的臉上,沒有步步為營,虛偽狠辣,而是出自內心的沉痛。

不想這樣一個心性之人,對於自己的父親,卻是打心底尊重的。

隨着劉善忠後頭出現的,竟是一身白衣,神色清冷的淳氏。

她一見着周靈,那毫無波瀾的目光才有了些許漣漪,朝周靈賠罪:「陛下,是民婦抗旨私放的人。」

這是周靈不曾想到的,也是令劉刻才震驚的。

淳娘子對這劉善忠可謂恨之入骨,不想竟是她肯暫時放下心結,來圓劉刻才見不得他兒子最後一面的遺願。

該女子此等心性,着實令人敬嘆。

「恕你無罪,起來說話。」

周靈抬手鬆口,淳娘子才端莊謝恩起身。

「你……為什麼……」

劉刻才心口許多話,最終卻只哆嗦著一張唇,難以置信地看着淳氏,問出了一句為什麼。

淳娘子秀美的面容上,只餘一片平和。

美眸抬向劉刻才,淳娘子說道:「大人於我夫君,於我淳氏有救命提攜之恩,我知大人是極好的,此間恩怨待你兒死後便是兩清,您的恩情,替我夫君還上一次,未嘗不可。」

聽得這些話,跪在地間的劉善忠微微垂了頭,而劉刻才已然紅了眼眶。

「謝謝……」

淳娘子朝劉刻才淡淡一笑搖頭,便在示意了周靈過後,轉身退了出去。

在眾人的注視下,這位淳娘子迎著一抹柔光,離開了劉府,走得頭也不回。

「爹,是兒錯了!兒再也不會做這等險惡之事,是我對不住他們淳家,我去給他們贖罪,爹您不要憂心,好起來好么?」

劉善忠握著劉刻才的手,真心認錯。

此前他如何都不肯認錯的,直到淳氏來找他,告訴他,他的父親快要不行了,他此時此刻才幡然醒悟。

劉刻才抬手,摸向劉善忠那一片青紫的額間。

為了自己的父親,他什麼頭都能低。

可惜……

「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啊……要記住這教誨,往後輪迴里,不可再種惡果了。」

劉刻才滾燙的淚珠滴落在劉善忠的手背上,苦笑一聲搖頭。

悔之晚矣,莫不如是。

「爹……」

劉善忠張了張嘴,嘶啞的喉嚨卻也再吐不出一個多的字來。

「兒啊,你錯了,爹……也是錯了。」

劉刻才拍了拍劉善忠的手背,苦笑着道。

「你爹這一生,庸碌無為,德不配位,幸得陛下垂憐,才能安生過日。」

「原本這樣就好了,可人,總是貪的。」

咳嗽聲不止,劉刻才卻強撐著說了下去。

「爹為你取名善忠,想着有朝一日,你成那人中龍鳳,協助天子指點江山,做些你這無能父親做不到之事。」

「卻不曾想,我這一份貪念,卻是害了你,害了旁人。若非你想為爹爭口氣,便不會劍走偏鋒急於求成,可錯,便是錯了……」

他原是想着,那淳郎驚才艷艷,若與他的兒子朝夕相伴,來日他淳家平步青雲,必會提攜庇護劉家。

淳家兒郎聰慧之恩,淳娘子秀雅良善,他的兩個兒子也是機敏出類。

假以時日,這淳氏一族必蒸蒸日上,待他作古,也就不必擔憂劉家的後路了。

可造化弄人。

不等他待得開春的革新,向天子舉薦此等人才,就這般凋落在他兒子的手裏。

其實周靈的聖旨下來的時候,他大抵便知道了。

自家兒子雖也是個有才的,但斷不能到如此地步。

劉刻才日日活在愧疚中,不想這豎子,不光盜了名,竟還害了命。

「兒,你已是罪無可恕,爹再說些什麼也無用了。可你知曉么?相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你為我添的每一盞茶,替我研的每一份墨,每日清晨的一句請安,都能作為爹我的驕傲。」

「爹愚笨,求得太多,見不著這些已然有的,害了你我。」

「不,不是的!」

劉善忠泣不成聲,拚命搖著頭:「爹是這離陽最偉岸的一位父親,在善忠心底,爹是這當世最大的英雄,錯在我,是我糊塗,聽信讒言,害了那麼多人,毀了這難能可貴的安穩日子,是兒的錯!不該爹贖罪的!」

「兒啊……」

劉刻才扯出一抹笑來,伸出枯槁的手,輕柔地替劉善忠擦去眼角的淚珠,摸了摸他的頭。

「下輩子,你我還做父子,這一次,我定要教養好你。」

「兒願生生世世與您續父子情緣!」

劉善忠察覺劉刻才的手越發冰涼,越是心慌,抓得便是越緊,如此答道。

劉刻才含笑頷首,最後將目光轉向候在身旁,從不曾打攪的周靈。

「陛下,昨兒個聽聞您得了心結之症。」

「小事,朕無礙的。」

周靈眼眶是紅的,但還是寬慰輕聲道。

「小事才最該緊著心神,若不然,便晚矣。」

劉善忠朝她搖頭

忽地,他眼中那抹光越發暗淡,人也咳得越發厲害。

直至最後,咳出一大口血來。

可卻是猛然伸出手,死死拽住周靈的衣袖,拼盡全力留下他唯一一次,亦是最後一次諫言。

「陛下,作為天子……不必太好,該善便善,該狠當狠!萬不可……不可執於善念,傷己身!」

被死死盯住的周靈,心神震蕩。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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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非但不認錯,還讓陛下您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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