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第81章 第 81 章

懷裏一個可可愛愛、嬌嬌軟軟的的小醉鬼,蕭晟煜難免感到了幾分甜蜜的煩惱。

這就好似吃到了一顆很想吃的但是味道微微有些發酸的山楂糖。

即使蕭晟煜並不嗜好甜味,也並不反感酸味,但出乎意料的感覺總叫人覺得十分「新奇」。

困意瀰漫在紀芙薇的腦海里,只叫她覺得暈暈乎乎,好像眼睛都睜不開了一般。

但即使是睜開了,她也總覺得眼前的一切是晃悠着的。

所有都迷糊地籠罩上了一層宛若雲紗一般的霧,界限像是浸了水一般,一下就暈染開來,不過最要緊的還是頭疼,暈乎。

「唔。」紀芙薇想揉一揉自己的腦袋,但最後只是勉強做了個在他頸側蹭了蹭的動作。

「呼。」蕭晟煜舒了一口氣,側頭看着懷中被他抱着的小姑娘。

紀芙薇個子在女子之中不算高但也不算矮小,和他預估的差不多,即使是養了這麼長時間,她身形上也沒有太大的變化,最多說是臉上稍微漲了一些肉,但要他說,她腰肢還是一樣的纖細,抱起來也是格外輕盈。

「難受?」他心疼問她。

紀芙薇一蹙眉,含糊為難的樣子便叫他整個心都跟着吊了起來。

固然心動,固然感懷,但見着她難受,蕭晟煜也只是被更多的更強烈的憐愛佔據心神,一刻也無法移開目光。

果真是他的心尖尖。

讓他根本定不下心來。

只要想着懷裏的人,蕭晟煜便會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變得滾燙起來。

明明不是那等熱血上頭的年輕人,可他依然覺得自己好似被她強烈的生機和年輕的活力所感染,他好像不是而立之年的人,在這一瞬間,只是注視着他的時候,他的心便跟着熨帖而滾燙,被她的一切所牽動心神。

他被她所感染,被她輕易地攻城略地。

他的整顆心似乎只為她而劇烈地跳動。

「唔,沒事呀。」

紀芙薇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說話的聲音都好似在發飄,尾音輕得像是天上的雲朵。

好似羽毛輕輕地撩過他的心尖。

蕭晟煜只覺得自己口乾舌燥,心神不寧。

強烈的慾望伴隨着她落在他肌膚上的輕柔呼吸而起,光是克制自己,他就好似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但蕭晟煜只是輕輕地動作了一瞬,將她抱得更舒服了一些,帶她回了房間。

「怎麼就喝了這麼多呢?」

他感慨。

將紀芙薇放在床上,他卻沒有辦法放開自己的手,只是依然攬着她在自己懷裏,任由她抓着自己的一隻手作弄。

「我也不知道。」紀芙薇自己也有幾分納悶,因為酒氣和醉意,她思維變得很慢,明明是簡單的問話,她卻要思考好半天,眼前也是晃悠悠的景象,叫她根本撐不起身子。

紀芙薇依靠在他的懷裏,閉着眼睛,蕭晟煜抽了手,輕輕地給她按揉合谷穴,在替她按著太陽穴,半天之後她那種奇怪的暈眩感淡去了不少,但犯困的情緒變得更加強烈了。

呆在他的懷裏,她只會覺得安心。

他輕輕地蹭了蹭,蕭晟煜渾身僵硬,不敢亂動,更不敢叫她發現自己已經起了更唐突的心思,他生怕她被他嚇著了,只能更為耐心地哄著,因為醒酒湯還沒送來,他也不敢叫她就這樣入睡。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實在是紀芙薇前言不搭后語。

她想叫他留在這兒,想和他多說說話,蕭晟煜腿間還硬著當然也不可能就此離開,更不想放開懷裏的小姑娘,只是一樣坐在床上,任她靠在懷裏。

他好像能明白她的心思。

意識到蕭晟煜暫時不會離開之後,紀芙薇於是嘀嘀咕咕地開始講各種事情。

她本來是想說今天的事情,想議論最近在宮外的發現,想提一提向晉匯將軍給她送的厚禮和向家意圖為她出嫁妝的事情,想……

結果想的太多,被醉酒搞的漿糊一樣的小腦袋和不甚利落的小嘴根本不聽她的使喚,脫口而出的話便顯得分外跳脫,還有不少支支吾吾壓根叫人聽不明白。

半天之後,蕭晟煜才知道她是喝了高太妃給的桃花釀。

「那酒後勁大,本身瞧著不醉人,但一口一口下來,」他嘆一聲,「哪知道你這丫頭這麼沒有分寸。」

「娘娘……不會害我……嗚。」

雖然是個醉鬼,但紀芙薇直覺自己被責備了,當下就不高興起來。

和喝醉了的人是不能講道理的,察覺自己被最喜歡最信賴的人嘀咕了,紀芙薇又委屈又生氣又難受,連送來的醒酒湯都不肯喝了。

就像是發脾氣的貓兒,腦袋一轉,雖然還在主人的懷裏,可怎麼也不願意賞光一個眼神,那倔強勁兒,半天也消不下去。

蕭晟煜只覺得好笑又為難,連忙哄著。

「沒關係沒關係,不是你的問題,朕與娘娘說去……」

「不行。」她從他懷裏轉頭,給了他一個沒有什麼力度的瞪眼,堅決表示自己對高太妃娘娘的喜歡和維護,然後繼續用後腦勺對着他。

「好薇薇,不和我生氣了好不好?」蕭晟煜輕輕地拉住她的手,「都是朕的不是。」

「不是。」她又轉過頭來,很輕柔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您沒錯呀……嗚嗚,都是我的錯……」

紀芙薇又難受起來,怪罪誰她都不想怪罪他,何況她知道蕭晟煜之前壓根就不知情。

「沒有沒有。」他忙摟住她,「不氣了,就是一點酒,不算什麼大問題,沒關係。」

「來,先把醒酒湯喝了,這個是甜的,我們喝半碗就是了。」

知道紀芙薇就用了半壺,蕭晟煜稍微鬆了口氣。

娘娘們那邊的壺和其他的還不一樣,太妃娘娘那的必然是裝飾性更強的,那一小銀壺只有可能是金雕玉砌,以好看為先,以盛酒為次。

說是一壺,其實分量應該不多。

只是那酒後勁大,高太妃是出了名的好酒量,自小就練起的水平,到如今也不是什麼寒磣的「醉鬼」,和紀芙薇這種沒怎麼接觸過酒又不是天生海量的人完全不同。

「來,嘗一點?」

蕭晟煜親自接過瓷碗,湯匙舀了一小勺子喂到她的嘴巴。

就像是個貓咪。

紀芙薇先伸舌頭碰了碰,然後立馬收回了粉舌,咂了咂嘴,好像是在品味那個味道。

雖然味道怪怪的,但確實是甜味的醒酒湯。

紀芙薇沒有注意蕭晟煜突然幽深的目光,只是抓着他的手,將碗口喂到自己的嘴巴,咕嘟咕嘟幾口就喝完了。

等蕭晟煜拿了手帕替她擦好嘴,紀芙薇好像沒有那麼困了,又慢吞吞地來了一句:

「渴。」

水一樣送了過來。

不管大太監是如何神色和心思的,蕭晟煜一律不假手於他人,親自喂她喝水喝湯,伺候她梳洗卸妝下珠釵,還叫人準備了一些糕點。

紀芙薇吃了一塊味道清淡的山藥糕,似乎是壓下去了方才那醒酒湯下肚之後奇怪上涌的苦澀味道,她就覺得吃不下了。

看她又開始揉眼睛,蕭晟煜稍微鬆了口氣。

「先睡一會?」

「可是……」紀芙薇遲疑了一下。

就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蕭晟煜微笑着哄她。

「娘娘那裏我會叫人去說一聲的,不會讓你錯過時間。」

「哦。」紀芙薇這下放心了。

她閉上了眼睛,宛若個小蟲子一般,在他懷裏挪動了半天,又拉扯著薄被,最後在他的無可奈何之下,鑽進了被窩裏,安安心心地開始睡大覺。

原本壓下去的念想被她這麼一蹭,又重新涌了上來。

蕭晟煜倍感無奈地看着她,最後只是輕輕地撫了撫她額頭的碎發,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之後,他伏下了身。

「真拿你沒辦法。」

蕭晟煜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重新替她將被子掖好,過了半晌之後緩過了神,這才起身。

從裏間卧房出來,到了屏風外頭,蕭晟煜重新落座,面上所有的神色都淡去,再不見方才半點溫柔與笑意。

「說說吧,怎麼回事。」

跪在門口的婢女們這才一五一十將前後說得清清楚楚,前兒在宮外的各種事情也都彙報了個乾乾淨淨。

紀芙薇不介意蕭晟煜知道,蕭晟煜也想知道所有她的事情,兩人之間自有默契,也犯不着下頭人為難。

「倒是有幾分機靈。」蕭晟煜雖好似在誇,但臉上並不見贊成或是應肯,依然是淡淡的,端的是不怒自威。

「向將軍是個聰明人,能領會朕的意思。」他心想。

「一會兒叫太醫過來。」想到什麼,蕭晟煜又吩咐道,「低調一些,莫驚動了旁人。」

「可是為了紀姑娘……?」大太監冒然問了一句,蕭晟煜淡淡一瞥,這就不再見多言的。

紀芙薇在年後換了新的湯藥,從原本的一天三帖、一周至少兩次用針換到了如今一日一劑、半月施針。

蕭晟煜也知道這一點,能調養得如此快如此好,一方面是太醫水平,藥材用得毫不吝惜,另一方面自然是因為紀芙薇是個聽話的病人。

如今,她雖然稱不上是特別健康到一點問題沒有,但大半年的調養下來,說身子骨大致與尋常貴女相等是沒有問題的。

可眼下一下喝了酒,蕭晟煜便忍不住擔心是不是會與之前的治療相衝。

之前,紀芙薇忌口都做得很好,但沒有想到高太妃娘娘會領着她喝酒。

想到這裏,蕭晟煜又覺得頭痛起來,高太妃也是個厲害人,連他親爹肅宗皇帝在時,都奈何不了這位厲害的貴妃,蕭晟煜也不好真的責備庶母長輩。

這做不好的話,便會落人口舌,蕭晟煜也不想處理不好反成一個難題,到時候只會讓紀芙薇難做。

思及他的小姑娘,他臉上神色方柔和了幾分。

氣氛漸漸緩和起來,眾人心弦也不由鬆了松,皇帝陛下沒生氣就好。

眾人並不知道賞花宴的結果如何,不過宮裏娘娘做着樣子,仍然順序依次請了好些人家的適齡貴女,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統共二三十人得到邀請,只是兩次宴會,皇帝一次都沒有出現。

大家也摸不準陛下的態度究竟如何,至於宮裏的娘娘們,那也是不管怎麼試探,都不露半點口風。

這麼多人裏頭,最能拿主意的,自然是陛下生母譚太后,但高太妃和林太妃與譚太后都是慈寧宮之人,想來應該也有幾分面子情誼。

可不管大家如何往宮裏遞話,等到慶功宴過去了,眾人依然沒有看見宮裏的抉擇。

不過,坤寧宮還在修著。

紀芙薇趁著這段時間,先去見了純佳郡主,她這會兒正鬱悶地綉嫁衣呢。

雖然她是郡主,也不用真的親自綉完一件衣裳,但該有的動作還是有的。

眼下,蕭純佳和她的未婚夫雖然不能說是濃情蜜意,但處著處著,多少也不似最初的陌生,看着是有幾分熟悉了。

蕭純佳對這門親事是沒有什麼意見,但她綉活不好,也沒有耐心去做女紅,哪怕是做做樣子地動動手,她都不是很情願。

但蘭陽王妃鐵了心要她收心,旁的不說,至少要叫她安分個一兩年,且先和駙馬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她便是想去哪裏逛都使得,夫家也沒有理由強硬地指責她,蘭陽王夫婦也能稍微放一點心。

他們還想着生了孩子,人大概就會成熟了,類似這樣的念頭。

卻不知道蕭純佳雖然不反感這些,但那一顆心仍然是嚮往自由的。

紀芙薇還見到了向家那位新的將軍向晉匯。

這位面子功夫可比她公公武國公好多了,自然品性等各方面也比對她多有覬覦那向小叔和前向世子要好。

至少,紀芙薇還沒聽說過對方品性有瑕等類似的事情,後院也是安安分分,對她更是客氣到近乎有些討好。

紀芙薇總覺他對她的態度不像是「拉攏」一個和武國公關係不睦的小輩侄媳婦,而是對某些貴人的態度。

正因為此,紀芙薇揣測,他可能是一早猜到了什麼。

不過,有蕭晟煜提前和她透過底,紀芙薇對此並不感覺惶恐,反而十分淡然。

既然是她的陛下為她籌謀安排的,她自會好好地領受這份心意,旁的也用不上她多操心考慮了。

「主子……」

「怎麼一臉為難?」

紀芙薇放下練字的筆。

天氣稍微熱了一些,不過春意還在,紀芙薇開著書房的窗戶練字,屋檐下是一窩小燕子,鳥鳴聲與花香味道交織在一起,又有書卷的香氣瀰漫在屋子裏,她只覺得十分舒心。

尋常若沒有什麼理由,婢女們是不會來打擾她學習的。

紀芙薇跟着秦夫子學了有一段時間,現在甚至能夠稍微做一首簡單的五言律詩,不說多麼雅緻,但尋常的主題譬如「春」「春花」「冬雪」「新春」「年」之類的,她都已經嘗試過,也得到了夫子的指點。

她對自己的進步非常滿意,夫子也很高興她並沒有因為新春假期而懈怠了功課,反而學習的勁頭是一如既往的足。

在這樣的情況下,知道她一心向學,婢女們輕易不會打擾她。

甚至因為紀芙薇跟着蕭晟煜學了連裁紙研墨都自己親自動手的讀書人習慣,她們在她練習期間都不會進書房來打擾她,更不會自作主張替她收拾什麼。

「是宣平侯府紀老爺過來了。」

天冬一咬牙道。

蓮心姑姑留在了宮裏。

眼下明德夫人府上就是宮廷出身的婢女們在管着一眾下人,僕役等則是蕭晟煜安排好的,不會叫她有安全為題,更何況這附近治安極好,巡邏的衙役也都得了暗示,辦事跑腿勤快得很。

等賜婚下來,紀芙薇這邊自然會熱鬧起來,還會有宮裏賜下的專門的掌事嬤嬤來幫忙。

不過眼下卻是不需要發愁這些的。

「他們夫妻可真像。」

紀芙薇冷笑一聲。

她自然也看得出天冬臉上的為難。

問題當然是出在這位紀老爺身上了。

兩夫妻都沒把她當個人物,到她府上也不見下帖子,一面覺得她已經是外人了,一面又相當不客氣,好似她一定要為紀家嘔心瀝血似的。

人已經到了府上,當然是不好打發走的。

至少,紀芙薇要是不出現,她想紀老爺是決計不肯離開的。

換了一身衣裳,紀芙薇在心中暗自揣測,大概是之前的賞花宴叫這無利不起早的紀老爺又起了心思,覺得能夠仗着是她親生父親的身份,繼續從她身上攫取什麼利益了。

紀芙薇自己都猜測得到他會說什麼,無外乎是紀家的風評相關的。

畢竟,眼下在燕京城裏,宣平侯府紀家的名聲已經臭了。

那些出嫁女就不用算了,就最近才出嫁的,比如四妹妹紀花梧,還有她那好弟弟紀梶橋,基本都是紀家「教子無方」的典型。

若不是紀老爺還有個不算太差、還能指望指望前程的大兒子紀杉榡,只怕紀家如今風評要更差一些。

就以這次宮裏娘娘們以賞花宴名義,實際為邀請各家適齡貴女相看的事情為由。

三公五侯里,除了犯錯的幾家,比如文國公府馮家和昌平侯府陳家,以及本身沒有適齡未婚姑娘的幾家,比如鎮國公府王家,其他每家都至少有一個姑娘被邀請。

紀芙薇也算在其中,但她並不是按照宣平侯府紀家嫡女的身份被邀請的,而是按照武國公府向家的明德夫人,這樣一個身份被請進宮裏的。

換句話說,向家也不算「沒落」,何況向晉匯將軍的女兒其實是在邀請之列,只是她不是武國公府大房一支的子嗣。

但宣平侯府紀家就不同了,這樣看起來,那是結結實實的不景氣了。

不能在宮裏說上話,不管是在皇帝面前還是在太後娘娘面前,這件事情本身就足夠讓沽名逐利的紀老爺足夠不安了。

他本身並不是有才幹的人,只是仗着祖輩出息,另外便是他本身足夠自私。

眼下,他為了不叫人覺得他領導下的侯府變成了落魄戶,可不就是找著能貼的貼了上來,紀芙薇自然是跑不掉。

「紀老爺,坐。」

紀芙薇勉強行了個禮,就以主人家的身份請他落座。

當下,宣平侯爺紀?的臉色便不是很好了。

只是他多少還記得有求於人和這個女兒天生性子桀驁、給他那蠢夫人養左了,這才勉強按捺下來。

和紀芙薇當時遇見一樣自說自話、非常無禮的紀夫人唐荷差不多,紀老爺也沒有什麼心意。

他稍微還記得要客套一番,但不管說什麼,紀芙薇都是這樣不冷不淡的態度,他問一句,她回一兩個字,於是,紀老爺乾脆咬咬牙,直接就將他早準備好的一大堆鋪墊扔了出來,最後,再和她表示一番他這個當爹的不易和當侯爺的不易。

「你想想看……」見她始終不為所動,原還裝着哭腔的紀老爺這就收了臉色。

要紀芙薇說,至少紀夫人唐荷是真心在哭,確實是控制不住情緒看着在難過,但人好歹模樣不醜,雖哭花了個臉,可比眼前這皺成橘子皮的乾瘦紀老爺裝腔作勢瞧著順眼多了。

紀老爺年輕時候是不醜,但不知道是不是紀芙薇越是了解,越是對他心生厭惡——

以前,紀芙薇因為與紀夫人接觸更多一些,難免對摺磨自己的親生母親紀夫人更怨懟一些,但如今更懂事了一些,她反而能意識到藏在這事情背後的紀老爺有一顆如何歹毒的心腸。

何況在意識到紀夫人可能是生了病之後,她總覺得紀夫人能成那樣的性子和情況,說不準和紀老爺也有些干係。

不過,這兩夫妻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了。

「一筆寫不出兩個紀字,你早晚要改嫁的,又何必嘴硬至此呢?」軟的不行便來硬的,紀老爺直接以紀芙薇後面的親事為要挾。

紀芙薇當下便冷了臉色。

他便以為自己拿捏了這桀驁不馴的災星女兒,又緩聲說道:

「你何不幫一幫你父親我,與你親生弟弟?不過是進宮去說說情,叫陛下或是娘娘松一鬆手……」

紀芙薇臉色更為難看,但紀老爺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立馬抓住了她的手,好似要做一番父女情深。

「我知道你頭一門親事結得委屈,但你父親我這不也是為難嗎?那可是武國公府,多高的門第啊,我區區一個侯爺哪裏拒絕得了,更何況你與那向二八字相合,再說向家也沒有將你如何,還讓你好好的到現在,更是得了誥命。」

話里話外,紀老爺將自己甩脫得乾淨,並堅定認為紀芙薇的封賞是因為向家給她的安排。

他私心裏是瞧不起這個女兒的,但眼下不得不低頭,這話便聽着愈發刺耳。

「既然你也去了那賞花宴,說不準有希望去搏一搏那后位……陛下又曾經於你有恩,便是你個寡婦當不成皇后,好歹顏色不差,你爹娘我們給你的資質相當可以了,到時候還能為你謀個妃嬪之位……待你生下了皇嗣,可不就是更加……」

「紀老爺,我稱您一聲大人,是看在紀家傳承百年的面子上,是看在紀家先祖跟着開國皇帝打仗於燕國有功而掙來的功勛上,這裏頭,是沒有半分因為您本人的。」

紀芙薇笑了,平靜地掰開他抓着她的手,旁邊婢女連忙上前扶住她,再不叫紀老爺有機會近身。

「甭說我如今離皇后還不知道有多遠的距離,那皇嗣更不知道在哪兒的天邊等著……就是有了親子,就是我僥倖成了皇后……」

紀芙薇冷眼瞧著紀老爺被戳准了心思,眼睛都亮了起來。

「我也斷不可能為了您的紀家去和陛下求情。」

紀芙薇說得一點不留情面,紀老爺的面色的當即就青了。

若是現在她大弟紀杉榡繼承了宣平侯府的爵位,那紀芙薇還願意看在當年這個弟弟對她客客氣氣、彬彬有禮的份上,考慮修復一下和紀家的關係,但為了自私自利的紀老爺和她那心腸歹毒的弟弟紀梶橋,那是想都不要想,更別說他還在那做大夢,指望她去左右朝政,影響陛下的念頭。

在他鐵青的臉色中,紀芙薇不緊不慢地繼續道:

「真不好意思,您說的我一句都不明白。」

她又轉頭看向旁邊的婢女。

「辛夷,方才紀老爺可說什麼了?」

辛夷果然是聰明人,她聽着那些話也心裏一陣陣窩火,當下接道:

「沒有呢主子。」

「你這個不孝的逆子!叫外頭人知道了……全天下的儒生都要……」旁的說不通,就只能用孝道來壓她,紀芙薇已經知道紀老爺那唯一一的「一板斧頭」了。

只是如今——

這時候紀芙薇才覺得她的陛下深謀遠慮,早為她做了準備。

「紀老爺,我如今是出嫁女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府上不是一貫這樣的規矩嗎?」

紀芙薇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來,看着紀老爺兩眼直冒火星子,指着她的鼻子,半天卻支吾不出一個字來。

不打算留什麼情面,紀芙薇繼續說着。

「您且放心,若真有那一天,向家來討好我還來不及呢,向家的門第又高,未來又全全拿捏在了陛下手裏……用不着您慪氣為難,向家已經和我磕過頭了。」

「這一局面,不是您一手造成的嗎?」

「你這個逆女!放肆!」紀老爺恨不得親自上前去掌掄她幾個巴掌。

但邊上的婢女都不是瞎的。

天冬和辛夷一左一右護着她,絕不叫紀老爺再靠近她半分。

若今天真叫他碰著了紀芙薇,叫主子受了欺負,那他們這些下人一個都別想活,陛下首先拿他們是問。

「怎麼,只准您裝聾作啞,不准我耳目閉塞了?」紀芙薇越說便越發覺得快意,也不吝嗇往誇張里說,放狠話嘛。

「而且,如今全京城人都知道紀家犯了事。臨近殿試,舉子們全在看着呢,我要是開了口那就是妖言惑眾,但我若是趁機舉了罪……誰不誇我一句大義滅親好呢?」

這當然是不成的,忠孝不能兩全,紀芙薇她要真的想做什麼,非得把場面弄圓籠了不可。

咄咄逼人、再踩上一腳自己的血緣親爹,寫在史書里都會永遠地記着,尤其那些史官儒家出身,又基本都上了年紀,不見得看得起女人,稍微偏那麼一偏,她不想以如此難聽的名聲陪伴在蕭晟煜的左右,在他統治的痕迹里,尤其她還是個早定下的准皇后。

她的陛下已是足夠無瑕,十幾年來克己復禮,看上她一個寡婦已經足夠出格,若再是個無情無義、不忠不孝的寡婦,人肯定會說一句他瞎或是□□熏心,然而她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不存在任何男人對女人的強娶,只有他特有的身為成熟的男子與禮佛的皇帝的包容與溫柔。

她確實應該要考慮把自己摘出去,實際上他也已經為她布好局了,要換了繼承人世子的向家是一,更有其他名聲是二。

很快,氣走了紀老爺沒有多久,外頭便悄然傳開了。

將消息遞進宮裏,得了個「安心」的回應之後,紀芙薇便繼續自在地在她的府上關起門來過她自己的日子。

任憑外頭如何流傳,將她的名聲徹底炒熱起來,明德夫人的各種美名宣揚不止,文人墨客爭相書墨。

提前得到了消息,紀芙薇回到了由老國公統領、武國公和向將軍爭鋒的武國公府。

直到大太監帶着聖旨到來。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明媚晴天。

似乎一早喜鵲就在枝頭鳴叫着,早早地預兆着什麼。

看起來只是平常的一天,但註定會在整個大燕掀起震蕩。

但,蕭晟煜和紀芙薇都已經準備好了,這也時欽天監算好的日子。

得到天使到來的消息,眾人心思各異,但都整理好了衣衫,到正廳順從跪下。

前面開篇一段,是誇讚的明德夫人的美德,甚至還與她「大義滅親」不為私利,給紀家方便有關,以此來體現她的忠君愛國,又多次反覆強調了她對向家長輩和宮裏娘娘們這些長輩的孝順有禮。

當然,用詞都是非常華麗且含蓄的,並沒有直接點出某一個事件,只是堆疊了大量的美譽。

說的她這個當事人都有些震驚了,但好歹歷練過,她面上一點都沒有表露出來。

不多時,大太監話音一轉,便道:

「……故而,兩宮太后與皇帝皆言其不易……」

大致依然是誇讚紀芙薇行為的,不過這裏便明確地表示了宮裏的認可。

這麼一大段結束,眾人心裏皆有數了。

紀芙薇眨眨眼睛,也沒有想到蕭晟煜都快把她誇出了花。

緊接着,是封后詔書的正式內容。

上半篇大概是講的蕭晟煜本人的功績和相關內容,紀芙薇猜測這是內閣大臣寫的。

「……故芳流彤史,紀氏溫婉淑德、嫻雅端莊,著冊封為後,為天下之母儀。內馭後宮,以興宗室;外輔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賢臣。使四海同遵王化,萬方共仰皇朝。」*

這是有史以來,最長的皇后冊封了,幾乎所有誇讚的字詞都被用在了上頭,那長長一串的賜封名頭,有善、有德、有恭、有順,還有孝。

燕國以孝治家,孝悌之道又是儒家之本。

蕭晟煜是絕不允許那樣極其嚴重的惡劣名頭落在她的頭上的。

他們也永遠不會輕視,有時候這個「孝」字,是真的能壓死人、逼死人。

但同時,這也是維持穩定,統治一國的最好工具。

待成了皇后,到時她便知道,這雖重要,卻也不是唯一。

皇帝是唯一可以胡來的人,皇後有僅次於皇帝的權力,但蕭晟煜不願胡來,不想做厲宗、哀宗做過的那些事情,他自己為自己劃了尺規,只會更嚴格地要求自己,不然大燕也不會如此再續氣數,他不想讓燕國在他手裏或是在他之後不足三世而亡。

紀芙薇願意遵守所有他的規則,除了他們不能相愛與他們不能在一起這件事情。

但好在,一切的困難都過去了。

他們終於突破了阻礙在他們之間的種種困難,陛下不再堅持他的清修,娘娘們不再如最初那般有不少的反對意見,最重要的是他們彼此相愛——

她成為了他的准皇后。

在場一片寂靜。

紀芙薇能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面前是大太監笑呵呵的甚至帶了幾分感慨與鼓勵的眼神。

她不知道向家眾人是如何的心思,但她註定要從向家出嫁了,與她親近的向晉匯將軍一系也必然受益,為了穩固這份關係,也為了讓江河日下的武國公府能夠走得更久一些,他們只會對她更加好,以維繫聯繫。

想到這裏,紀芙薇便覺得她的陛下對她實在是太好了,他當真為她鋪墊好了所有。

在寂靜中,紀芙薇恭恭敬敬地叩首跪拜,聲音清脆。

「臣女紀氏,領旨。謝陛下萬歲,謝娘娘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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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得帝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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