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章志鳳下午根據陳逸楓的部署，對「大光明」餐廳的服務員和廚師進行了問話。雖然沒問出什麼結果，但他總覺得那個胖廚師有點可疑。後來，他又去了一趟杜公館，找杜萬生和他的兩個保鏢進行了問話。接着，又去了一趟法租界和英租界，分別找亨利和布朗作了問話。離開英租界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鐘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毛毛細雨。章志鳳沒帶雨傘，又覺得肚子有點餓。抬頭見路邊吊著一塊「迎春」小吃店的招牌，便一頭鑽進了小吃店。

他找了一個臨街座位，要了一碗餛飩和一張煎餅。邊欣賞著街景，邊吃着餛飩、煎餅。

突然，他看見「大光明」餐廳的那個胖子廚師進了一條小弄。章志鳳迅速拿出兩塊大洋丟在桌上，給老闆打了個招呼，就衝出小吃店。

等他跟進小弄時，卻不見了胖廚師。

小弄有近百米長，裏面住了十幾戶人家。章志鳳在兩邊的門口逐一聽了一遍，也沒有聽到胖廚師講話的聲音。

他正想往回走，只聽靠街口的一個門裏，傳出一聲「救命哪！」的呼叫聲。接着，一個黑影已衝出門外，轉眼即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

章志鳳迅速衝到黑影離去的門口，裏面一個女人正在嚎啕大哭。

走進門裏，便見胖廚師倒在血泊中。胸口被人捅了一刀，血還在汩汩地往外流。伸手一探鼻息，知道已氣絕身亡。

來到女人身邊，章志鳳道：「大嫂別哭了，你能告訴我剛才的殺手是什麼樣子嗎？」

女人邊哭邊道：「這個天殺的矇著臉，我哪看得清哪。他一進門就殺人，對着我男人就是一刀。殺完就跑了，天哪！我怎麼辦哪！嗚……嗚……」

見女人哭得如此傷心，知一時無法勸解，章志鳳只好道：「大嫂，我幫您去找警察,一定要抓住這個壞蛋。」說完，也不等女人回話，就沖了出去。

向值班室打完報警電話后，章志鳳又回到了小吃店。

見章志鳳又回來了，老闆迎上來道：「客官，那裏是不是殺人了？」

點了點頭，章志鳳道：「你剛才看見那個人往哪裏跑了嗎？」

老闆道：「我看見一個全身穿着黑衣服，矇著面的人往對面那條白楊路跑去了。」

章志鳳說了一聲：「多謝。」便立即出門往白楊路追去。

由於天下着小雨，路上的行人已經不多。章志鳳向一個在路邊賣茶雞蛋的老太太打聽，是否看見一個全身穿着黑衣服的人往這邊來了。老太太指點說，一個全身穿黑衣服的人，邊扯下臉上的面巾，邊往前走了。

問她是否看清了面貌，她說她沒注意。章志鳳只好繼續往前追去。

前面又是一條交叉路口，正好路口有一家賣副食的商店在營業。章志鳳便向他們打聽，是否看見一個全身穿着黑衣服的人。老闆說剛才一個穿黑衣服的人買了一包「駱駝」牌香煙，往宜春路的北邊走了。

沿着宜春路往北追，很快便到了長安路。再找了幾個人打聽，都說沒有看見黑衣人。章志鳳估算了一下時間，從自己看見黑衣人離開，到根據小吃店老闆的指點追出，不會超過十分鐘。這其中，黑衣人還買了香煙，自己與他的距離頂多也就是八分鐘的路程。這麼快就消失不見了，是否進了附近哪一家房子呢？估計這種可能性較大，知道找著黑衣人的希望不大了，便沿着長安路往西，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章志鳳受命調查何正清中毒身亡一案以後，感到了從末有過的壓力。以他在英租界幹警探多年，以及來警察廳幹警察四年的經驗，他感覺到這是一樁十分棘手的案子。被害者是上海的第二大享，無論是財富、地位以及與上流社會的關係，都是屈指可數的。此案若不偵破，除無法向何家交待外，向上流社會特別是英國、日本的駐滬機構都是無法交待的。

自己是英租界出來的，深知英租界與何正清的關係。此案不破，英租界向警察廳施加的壓力會越來越大。

然而，涉嫌此案的杜萬生，又是個更加難惹的人物。聽說，那一年宋教仁上海遇難，就是他所為。宋教仁一案，可是轟動了全國。因宋教仁是辛亥革命的元老，孫中山的得力助手，為推翻滿清帝制，他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的。為緝拿兇手，北京政府懸賞一千萬大洋，最後也還是不了了之。杜萬生還是杜萬生，還是上海的大亨。這一次，他既然涉嫌此案，即使查出是他所為，又能將他如何？弄不好，自己還會落個拋屍荒野的下場。每想及此，章志鳳就不寒而慄。

這時，雨越下越大，已經由毛毛細雨變成瓢潑大雨了。章志鳳已經全身濕透，身上已感到了陣陣寒意。抬腕一看手錶，已經快十二點了。人一忙起來，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從八點多鐘進小吃店吃東西，到沿街追蹤兇手，不知不覺間，已經三個多小時了。意識到離家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章志鳳只好冒着雨加速了趕路的步伐。

來到許昌路，離章志鳳的家只隔着一條街了。

突然，前面傳來了打鬥聲。如此深夜，還有人在打架，作為警察，是不能不過問的。章志鳳只好向打鬥聲傳來的地方奔去。

來到近處，才看清是十幾個人在打群架。看樣子雙方各有六七人。手裏不是拿刀就是拿斧，有一個人居然拿了一對銅鐧，估計可能是家傳兵器。

如此多的人拿着傢伙進行群毆，弄不好就是個傷亡慘重的結果。從目前的情況看，所幸尚無傷亡。章志鳳連喊幾聲要他們住手。也許是打架的人太多而章志鳳卻只一人，竟然沒一個人聽他的住下手來。

章志鳳只好拔出手槍，對天連放兩槍。然後大喝一聲：「住手！」這才震住所有打架的人，不約而同地住手不鬥了。

十分威嚴地，章志鳳道：「我是警察，你們都是什麼人？為什麼深夜在這裏打架？」

其中一個大個子回道：「您是警察，您來了正好。您來評評理。我們幾個弟兄在這裏找人，他們『白虎』幫的人卻說我們抓了他們『白虎』幫的人，要我們把人交出來。無緣無故的，我們怎會抓他們的人？我們解釋他們不聽，就這樣便打起來了。」

此時，正在附近巡邏的兩名警察聽到槍聲，也趕過來了。一看章志鳳探長在這裏，趕緊過來報到。這正是章志鳳求之不得的事。有了兩個幫手，章志鳳感到制止這起鬥毆更加有把握了。

便讓兩名警察站在一邊，對着「白虎」幫的人道：「你們是何公館的人？誰在這裏為頭？」

其中一粗壯結實的漢子回道：「啟稟警官，我們奉命尋找四名失蹤的弟兄。我們也只是問問他們『青幫』有沒看見。他們卻惡語相加，還反說我們抓了他們叫什麼宋海帆的人。這真是豈有此理！我們老闆雖然是被他們老闆害死的，但我們相信警察廳會還我們公道，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去抓他們的人？他們卻依仗自己人多，三言兩語不合，就動手打我們。您說這是不是誠心欺負人？」

聽了兩邊的話，章志鳳才知道，發生鬥毆的兩邊一是「青幫」一是「白虎」幫。本來，何正清的死，就已經埋下了使雙方一觸即發的火藥，現在又因雙方都有人失蹤，自然更容易懷疑對方了。這件事若處理不好，很有可能出現毆鬥不止，血流成河的局面。眼下的關鍵是要幫他們找到失蹤的人，否則，以眼下雙方的心態，很難避免不再發生類似事件。

當然，要作到這一點，自己以一人之力是很難的。唯一的辦法就是趕快找到陳逸楓，向他稟明一切。相信他是會採納自己意見的。

想到這裏，章志鳳不再猶豫，立即對剛才回話的兩人道：「看來，你們兩人是兩邊的頭了。本人叫章志鳳，是警察廳偵緝處二探探長。『白虎』幫何幫主中毒一案，就是本人在奉命緝偵。現在，我以警察名義，希望你們各自回家。你們雙方失蹤的人，我們偵緝處會以最快的速度予以查清。屆時，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同時，我希望你們帶話回去給你們老闆，在我沒有回話之前，不要派大批弟兄上街，以免發生誤會。如果再發現像今晚這樣的鬥毆事件，我們會毫不猶豫地抓人。那時，後悔也就晚了。你們能聽從我的勸告嗎？」

這時，雨已經停下，天空露出了稀稀朗朗幾顆星星，既像在嘲笑這群無緣無故打架的人，又像在讚賞章志鳳的機智和果斷。

兩邊領頭的似是接受了章志鳳的勸告，悄悄地帶着各自的手下離開了原地，向著回家的方向走去。

此時，章志鳳才如釋重負，但想到「青幫」和「白虎」幫還派出了很多人在街上找人，很難避免不出現剛才的現象。因此，儘管衣服已經濕透，他也感到了絲絲涼意，但想到兩個最大的幫會可能繼續因發生誤會而鬥毆，便向兩名巡邏警察交代了幾句后，急步向附近的公用電話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