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師夷長技以制夷

第106章 師夷長技以制夷

方孔炤聽沈樹人說他有把握請動劉國能,一時也頗為詫異。

在方孔炤印象里,劉國能這人跟張獻忠有舊仇不假,但歸順作為官軍之後,也不太受重用,他也怕被調來調去當棋子消耗,在作戰方面一直比較獨斷專行。

換句話說,劉國能殺賊是肯出力的,但不太聽具體戰術指揮,比較喜歡用自己的方式自主殺賊。

當初招撫他的是熊文燦,熊文燦活着時,劉國能勉強還能被調動。後來熊文燦被皇帝問罪斬了,劉國能就愈發敏感起來,經常提心弔膽反應過激。

方孔炤便斟酌著勸說:「賢侄,你說你跟劉國能有舊,能勸他助戰,到底有幾分把握?這種流賊反正的將領,可不能深信吶。

至於你提醒楊閣老的事兒,我倒是可以幫你委婉轉達,你畢竟人微言輕,也不了解江陵、荊門這邊的防務,由你說的話,楊閣老未必會重視——你不會覺得老夫這是在貪功吧?」

沈樹人想都沒想:「不過幾句提醒,談得上什麼功勞?一切以大局為重。至於勸說劉國能助戰的辦法,一言難盡……下官這就修書一封,一會兒請撫台過目便是。」

方孔炤也不拿上官的架子,立刻請沈樹人去隔壁書房,自有筆墨紙硯伺候。時間緊迫,方孔炤還很照顧晚輩地親自拿起墨塊又磨了幾下。

沈樹人提起筆來就寫,方孔炤就在旁邊看着。

信的內容,無非是從去年殿試后崇禎召對前六十名二甲進士簡單說起。沈樹人提到自己當時就建議崇禎「要賞賜重用其他當初被熊文燦招撫、而張獻忠復反后能堅持不被張獻忠裹挾的降將」。

還提到他希望幫熊文燦減輕刑罰、但皇帝最後沒聽,只是幫熊文燦抹掉了一部分罪名。

有些話直接寫劉國能未必肯信,但沈樹人作為當事人,肯定知道很多內幕細節。他還可以把時間線對上,比如殿試后問對是那年的三月幾號、皇帝下詔處決熊文燦、獎勵劉國能又是什麼時候。大量細節內幕一些,也不由劉國能不信了。

臨了,沈樹人還不忘加一句「當初就是為了保住陛下面子,所以陛下才明面上貶我為二甲最後一名,但風頭過了之後還是用了我的建議,此信請閱后即焚」。

沈樹人敢加這些話,已經是建立在他知道劉國能是個忠義之士,歷史上最後跟李自成死戰到底不降、兵敗后連着他十一歲的兒子一起,全家被李自成殺了。

如果劉國能不夠忠義,沈樹人都怕他趁機拿自己把柄——雖然這種把柄也不是非常嚴重,哪怕傳到崇禎耳朵里,只要沒有公然宣揚於眾,別導致皇帝公開面子掛不住,崇禎也是不會亂處罰人的。

崇禎這人雖然亂懲罰大臣,但也是有底線的,他要的是公開的面子,不怕別人私下詆毀。因為到了大明最後幾年,私下詆毀皇帝的人太多了,根本管不過來。能把公開詆毀的管了、抓大放小,就已經很不錯了。

寫信的時候,一想到歷史上劉國能全家的命運,沈樹人又補充了一條,說是兩年前、楊閣老就擔心其他被熊文燦招撫的降將不穩,想讓他們的子嗣去南京國子監讀書,扣為人質。

但當時考慮到劉國能之子才九歲,根本沒到入監的年紀,這才作罷,後來就扣了鄭成功——如今,沈樹人把這些也修飾一下后寫進去。

只說自己多麼仗義,跟南京國子監山長吳梅村關係又多鐵、這幾年裏保護鄭成功在南京不吃虧,讓楊閣老與鄭芝龍能和睦精誠合作,最後還送佛送到西、給鄭成功謀了個湖廣鹽法道下屬的文職小官幫着緝收厘金。

所以,只要劉國能願意,加上過了兩年他兒子現在也十一歲了,沈樹人可以出面斡旋,讓吳梅村開個恩,把劉國能之子也處理成候補的蔭監生。

等稍微讀兩年書年紀到了、就轉為正式蔭監生,自己將來一定也會幫劉國能之子運作一個體面的文官,就像自己對鄭成功一樣仗義。

這個建議對劉國能的殺傷力絕對大,因為沈樹人知道歷史上劉國能就是一個非常愛慕虛榮,想要向體制內靠攏、得到體面身份的人。

不然他殉國之前,也不會辱罵李自成:「我初與若同為賊,今則王臣也,何故降賊!」

可見劉國能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做賊那些年的履歷,非常想要洗刷。可惜歸順后這些年來,大明朝就沒哪個文官肯正眼瞧他的。

而沈樹人非常細心,還強調給他兒子處理成「蔭監生」,這個「蔭」類的監生雖然不是待遇最好的,但必須父輩是勛貴或者高級文官,才能封妻蔭子蔭成監生,這等於是把劉國能「比照勛貴或高級文官待遇處理」了,面子已經給到十足十。

信的最後,沈樹人還善意提醒:他這次請劉國能送子入監,絕不是為了人質,而是因為聽說李自成也在河南重新肆虐,隨時有可能糜爛。劉國能鎮守信陽,兵荒馬亂,把兒子帶在身邊,萬一有點調動,反而不便,如果去了南京,那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方孔炤看着沈樹人把信徹底寫完,也是對沈樹人的勸說口才佩服不已,同時也知道了不少內幕,居然生出幾分肅然起敬之心。

畢竟,崇禎去年召新科進士奏對時,很多細節方孔炤也不知道,他兒子方以智雖然在場,也沒全部跟家裏人轉述。

「真是後生可畏,我大明年輕一輩的官員,還有如此鐵肩擔道義,不以個人榮辱為重,只求利於國家的諍臣,真乃大明之幸。

老夫若是年輕二三十歲,未必敢拿觸怒天子、黜為二甲末名的代價,做這般直言諍諫。如今方知智兒的信中,為何對你如此推崇備至了。」

方孔炤發自肺腑地感慨了幾句。

沈樹人跟他稍微討論了一下信的內容,查漏補缺確定把握挺大,這才封好熔上火漆印信:

「明日有勞撫台派人護送下官的心腹持此信去葉縣求援,不如這樣吧,末將今日進城時,看到一位城門守備金聲桓,以及他麾下千總王得仁,都還勤勉謹慎,武藝應該也不錯吧?帶上百十騎兵護送即可。」

方孔炤想了想:「這兩人做事倒也確實自告奮勇,勤懇任勞。這樣吧——本官與你做個約定,此番就讓王得仁派騎兵護送。

等王得仁收了劉國能回信后,如果確保劉國能會出兵襲擾賀信陽、圍魏救趙。那本官就把金聲桓、王得仁本部兵馬兩千人,一併派去孝感給賢侄做援軍。

到時候算算時間,二賀的前軍應該也會得到賀一龍老巢被抄的消息,軍心定然不穩。本官助你兩千精兵,對於追擊動搖之敵,應該頗有幫助。如能快速退敵,再讓這兩千人回防荊州。

不過,賢侄也要答應老夫一事:一旦隨州解圍,敵軍退走,不但要立刻還我這一營人馬,還要再多派一營來增援,我這兒圍堵張獻忠已是捉襟見肘,十日八日還能撐持,久了難免生變。」

沈樹人想了想,方孔炤這個要求也是應該的,用兵之道,就是要隨時隨地儘可能集結優勢兵力,打時間差將敵人各個擊破。

一開始不給援軍,是覺得沈樹人會跟二賀長期相持,他派的人不知要被借到猴年馬月,甚至是有借無還。

但如果劉國能肯抄賀一龍後路,戰爭有望在較短時間內結束,稍微借十天半個月問題就不大了。張獻忠那邊就算得到消息,也需要時間。

方孔炤還能在江陵等城池虛立旌旗、減兵增灶、夜裏偷偷出兵,多欺騙一會兒。

沈樹人把信交給沈福,方孔炤也深夜找來王得仁吩咐了一番,讓他們抓緊好好休息,明天清晨就要騎馬出城送信。

目前從江陵到襄陽再到葉縣的道路,還算是安全的,流賊並沒有進入襄陽或南陽腹地。北面的李自成雖然已經從商洛山區竄出來、進入了河南地區,但並不是朝着南陽盆地去的。

交代清楚事情后,方孔炤對沈樹人頗為欣賞,拉着他又交流了不少對軍國大事的看法。

雖然已經深夜亥時末,沈樹人明天就要回孝感,但機會實在難得,方孔炤也不願放過。

他吩咐人給沈樹人重新沏上茶,再準備點宵夜;問的也都是非常實打實、迫在眉睫能用上的問題。

「賢侄,如今形勢這般惡劣,老夫有一事一直懸在心中擔憂不已。你覺得,若是流賊再次做大,朝廷真的沒辦法完全撲滅時。

張獻忠、羅汝才、李自成、賀一龍,究竟當以確保滅絕哪一家為最重?老夫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唉,黃台吉這時候來,就算我們奮力死戰,殲滅了一些流賊,余部估計也會被剩下的賊酋收編。

如果不能全殲敵軍,或者至少是俘虜改編回官軍的話,只殺其酋守,說不定反而會幫到那些流賊自相兼并、活下來的只會愈來愈強!唉。」

沈樹人騎了一天馬,又想計策寫信謀劃到半夜,已經徹底虛弱不堪,此刻只是拿着茶水灌,試圖緩幾口氣,又隨便抓着書房裏常備的乏味干餅往嘴裏塞。

明朝讀書人常備的點心都比較干硬,最多只是加了點糖,好處是越干保質期越長,可以在書房裏擱個把月都不壞,味道肯定比現做的差得多。

沈樹人噎得有點難受,順了好幾口茶水,才揉着胸口嘆道:「我以為,四賊當中,應該是張獻忠、李自成最危險。我倒是想為國出力,儘快滅了他們,但最後怕是身不由己,只能是誰先送到刀口上先殺誰。」

他回答時,也沒精力想太細,所以純粹是用歷史先知報答案。

然而,方孔炤似乎並不滿意這個答案:

「為何?張獻忠當年組織挖掘鳳陽皇陵,雖然最為罪大惡極,也最為兇悍,可畢竟被朝廷針對,如今躲在川東鄂西荊山之中,兵力補充應該是比較弱的。

李自成也是如此,原先逃到商洛山中只有一十八將,部曲都是慢慢重新集結的。

羅汝才詭計多端、左右逢源勝於這倆莽夫,之前蟄伏忍耐時,實力受損也比較小。

馬守應作為革左五營之首,在另外幾方兵力受損后,他的人馬已經不比羅、李少了。更關鍵的是,這次我們會跟賀錦、賀一龍死戰,如若二賀能被殲滅,還則罷了。

如果只是被擊退,甚至潰散,殘部逃去依附馬守應,那馬守應的兵力絕對能增長到群賊之冠——賢侄為何覺得只有李自成、張獻忠才最需要提防?」

沈樹人一時有些語塞。

他抄答案抄習慣了,從來沒想過這問題,因為歷史上就是李自成張獻忠最後成事了嘛,後世歷史書也沒分析這個問題。

可是在明朝當時的人眼中,至少這四家流賊級別是一個段位的,除了張獻忠組織挖皇陵的罪惡最大,但實力層面,沒人覺得有分別。

「時稱操、獻、闖並雄於世」,誰敢小看羅汝才?

他也只好先搪塞拖時間慢慢想:「這個說來實在話長了,下官今日疲累已極,能否讓我稍稍歇息、用些宵夜整理一下思緒。」

方孔炤也意識到自己太急切了,逮著個欣賞的晚輩就可勁兒薅,確實有點過分,連忙讓沈樹人先自便,還吩咐侍女把自己的書桌整理出來,讓沈樹人可以靠一會兒,還叫了兩個侍女給沈樹人捏肩揉腿摁太陽穴。

沈樹人喝完兩杯茶,總算稍稍整理出一些思路,也不一定準,但至少能倒果為因、自圓其說。

便在這時,書房門口傳來陣陣腳步,很快就進來一些女眷。為首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也不跟方孔炤客氣:

「老爺,已經過了子時,三更半夜為何還不歇息?朝廷公務可明日再處置。智兒的家書我也看了,這是他的同年來訪呢?怎得這般急切?」

方孔炤被打斷,頗有些來氣:「婦道人家懂什麼!沈兵備明日就要回隨州,軍情如火,他是兩日一夜四百里趕來求援的!難得他了解前線賊情,還見識不凡,我跟他討教一些軍情見解,你們先歇著吧。」

其妻被搶白,聽說軍情如火,倒也不敢造次,但還是忍不住上前仔細看了幾眼兒子家書里提到的那位同年進士。見沈樹人形容憔悴,昏暗燈光下也看不清相貌如何。

不過沈樹人還算守禮,看到有方家長輩進來,他也起身作揖,這一站起來,立刻就讓人很有壓迫感。

「這麼高大?怕是有六尺了吧?倒是個堂堂偉男子。」方家女眷下意識就害怕地往後退了兩步。

方夫人背後還有一個女子,退步后似是想起了什麼,連忙把手中的茶盤放下,對方孔炤行禮:

「那父親安心操勞軍務,我扶娘回去先歇息了,這是孩兒燉的宵夜,加了些鹿茸、蜜棗,熬夜可要保重身體,別再吃那些干餅了。」

方孔炤拿過一碗,直接推到沈樹人面前:「賢侄你先吃,你要動腦子,老夫只是聽,不妨的。」

「一起一起。」沈樹人客氣一聲,反正不止一碗,大家都吃也無妨。他幾口含鹿茸的湯水下肚,很快覺得一陣提神,思路倒也沒那麼遲鈍了,居然就給他想出了一套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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