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結局上

第126章 結局上

以她的性情來說,這已經是天大的反常。姬少虞想到這裏心中自嘲,多可笑,她認識黎寒光,還是姬少虞親手促成的。

雍天宮中的人大多是第一次見黎寒光、常雎,唯獨姬少虞,早在北天宮的時候就見過他們一面了。

神魔議和,按理該由中央黃帝出面,但是黃帝看不上魔族,便借口精力不濟,交給玄帝處理。

因此議和隊伍一入天界就被引到了北天宮。那天正好是月假,姬少虞身為太子,在宮中卻不出來相見太失禮了,玄帝叫姬少虞出來露一面。羲九歌正好也在北天宮,姬少虞怕她悶,就拉着她一起走了一趟。

誰知這一眼,就讓萬事不上心的羲九歌留下了印象,今日還不顧身體不適,專程出來見他。

姬少虞一方面覺得是自己太敏感,他和羲九歌相伴一千年,還比不上一個僅見了一面的外人嗎?但另一方面他又止不住害怕,心底里彷彿有某種直覺在警告他,不一樣,這個魔族,和以往遇到過的羲九歌的愛慕者都不一樣。

姬少虞心裏好如一團亂麻,而夫子還在上方死水一般念著《南華經》。姬少虞心煩意亂地捏了捏手,沒有耐心再聽下去了。

他忍不住悄悄往旁邊看,越過羲九歌,他看到一張雪白乾凈、清冷出塵的側臉。哪怕以姬少虞的眼界看,依然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張極其出眾的臉。

黎寒光的皮相是一種帶着清冷易碎感的艷,他皮膚極白,像是從未照過陽光——這不是修飾,魔界那個地方確實沒有陽光,於是襯得他五官上的顏色越發鮮明,飛揚的劍眉、纖長的睫毛、黑潤的眼珠。他唇形薄,唇色也淡,唯唇珠一點薄紅,像水墨畫抹了筆血,霎間讓整張面活色生香起來。

如果僅是這樣一副皮囊,姬少虞也不至於介意了。長這種面相的人福薄志短,餘生撐死一個小白臉,實在沒法和姬少虞比。但黎寒光偏偏長了副很硬朗的骨相,撐起了他過於精緻的皮相,一下子變得英氣勃勃、恩威凜然。

僅看這張臉,姬少虞會覺得這是凡間飛升的得道仙尊,生來就是一把無情劍。實在難以相信,這是一個魔族。

姬少虞恍神,等回過神時他就和一個女子的視線對上。

常雎實在聽得累了,她就算蠻抄也聽不懂夫子說的是哪幾個字,她趴在桌上偷懶,百無聊賴間注意到姬少虞正往他們這個方向看。常雎怔了下,想起這就是上次在北天宮有過一面之緣的俊俏太子,立刻沖着他擺手。

姬少虞對着常雎笑了笑,心情依然有些陰鬱,悶悶不樂地轉回視線。姬少虞坐回去后,看似專註聽課的黎寒光眼珠動了動,靜靜朝姬少虞的方向瞥了一眼。

典籍課是所有學生的必修課,足有一個時辰,期間沒有任何休息,到後面,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夫子終於把今日的內容講完了,他拿起茶盞潤了潤喉,說:「今年的歲考……」

夫子才起了個頭,下面的學生霎間不困了,一個個抬起頭來。夫子就當沒看見,繼續說道:「今年的歲考不再通過筆試,而是改成秘境探險。屆時雍天宮會尋找合適的秘境,你們兩人一隊,組隊進秘境歷險,最終以小組成績考評。」

聽到要組隊進秘境,清心殿中的氣氛霎間活躍起來,下面人紛紛問:「隊友怎麼分配?」

「去哪個秘境歷練,允許帶靈寵法器嗎?」

「要去多久?」

各種聲音七嘴八舌,夫子肅著臉,拍桌子道:「肅靜!歲考自由組隊,兩人一組,人選你們自己找,但無論隊內如何分配,最終歲考成績只按小組評定,不會考慮個人貢獻程度,所以你們一定要認真挑選隊友,勿要託大,傷了同學和氣。至於去哪個秘境現在還沒定,但可以確定會有三種難度,難度越高的秘境越危險,同樣,給分越高。但你們千萬不要為了更高的分數就一股腦選高難度秘境,秘境允許帶法器,但不能帶活物,靈寵、戰寵都不允許。歲考時雖然會有考官隨行,但秘境中瞬息萬變,便是考官也沒法面面俱到。所以,待進入秘境后,你們要靠自己的實力自保,務必要量力而行。」

夫子說完起身,拂袖道:「課堂到此結束,接下來是法術課。歲考即將到來,你們要好生修鍊身法,正好趁上法術課尋找隊友。好了,你們去準備下一堂課吧。」

夫子說完就走了。他走後,清心殿中越發肆無忌憚,眾人聚在一起,熱切討論今年新的考試方式。

羲九歌聽到歲考是兩人組隊的時候,後面的話就沒太在意了。人群三三兩兩往外走,姬高辛被迫聽了一早上念經,早就不耐煩了,他迫不及待站起來,隔着半個大殿喊他們:「少虞,明凈神女,該走了。」

清心殿其他人看到姬高辛大聲招呼朋友,有人滿目欣羨,有人低頭躲避,但沒有人敢往上湊。

《道藏》是強制課程,雍天宮的學生基本都集中在清心殿,但之後的法術課卻是小班課程,依據學生出身高下,會分配到不同的場所、同伴、師父。

雍天宮美名其曰因材施教,畢竟不同血統的神族力量強弱不一,法力屬性也不一,只有層次差不多的學生們分在一起,才能更快進步。

天界從上到下都貫徹著血統論,連學校這種世外之地亦不能倖免。這就導致了雍天宮內小圈子抱團極其嚴重,大家交朋友時,必然會打聽對方的父母家族,悄悄評估值不值得結交,至於性情好壞,反而是最次。

而姬高辛這一圈人,就是雍天宮頂級人脈。姬高辛是金天王之子、黃帝的重孫,和姬少虞是同輩堂兄弟,在雍天宮一向一呼百應。姬高辛又熱情好客,熱愛交際,和五方天帝的後輩都有交情,就連出了名高冷的明凈神女,姬高辛也能請得到。

進入姬高辛的朋友圈,是雍天宮所有學生的夢想。

姬高辛看似樂善好施,其實,他結交的朋友都是仔細篩選過的。只有他認為身份夠格的人,才會被允許進入他的宴會,而想要接觸姬少虞、羲九歌等人,更是只有他的「親信」可以了。

姬高辛就這樣編織著一個交際網,雍天宮想要討好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旁人挖空心思巴結姬高辛,姬高辛卻主動拉攏姬少虞、羲九歌,無論去哪裏都邀請這兩人。

這並非因為他和姬少虞兄弟感情多麼好,而是因為他必須得通過姬少虞,籠絡住給他的交際圈鍍金的另一棵招財樹——羲九歌。

天界身份尊貴又擅長交際的小神有很多,姬高辛作為金天王的兒子,封號只是個王子,地位甚至不如姬少虞尊貴,憑什麼大家都要聽他的呢?還不是因為他能拉攏住羲九歌。

羲九歌是在很多尊神那裏都掛了名的人,姬高辛能請來羲九歌,神農氏、西陵氏、軒轅氏等神族的王孫公子就願意和姬高辛多走動,如此含金量越滾越高,之後無需姬高辛招攬,其他氏族的人聽說后自然會主動融入他。

其實姬高辛也嘗試過繞過姬少虞,直接和羲九歌交流。但羲九歌這個女子是他平生僅見的難搞,她什麼都不缺,也什麼都不求,姬高辛討女子歡心那些手段在羲九歌身上全部失效。姬高辛實在沒辦法了,才轉道姬少虞。

天界這麼多大族後裔,唯有姬少虞能和她說上幾句話。幸而姬少虞脾性好,功利心沒那麼強,這種事不會和姬高辛爭,姬高辛才能穩住圈內領頭人的位置。要不然,姬少虞才是真正的主導者。

羲九歌慢慢收拾書卷,姬少虞等在旁邊,姬高辛等人等在前方。其實羲九歌並不樂意和姬高辛這群人一起走,一群人無論做什麼都在一起,你等我我等他,平白浪費時間。但姬高辛是姬少虞的堂兄,看在姬少虞的面子上,她暗暗忍了那群吵鬧的人。

羲九歌動作不緊不慢,但沒人敢催她。羲九歌站起身,眾人都以為要走了,紛紛動身,但姬少虞往前走了兩步,卻發現羲九歌沒跟上來。

他回頭,見羲九歌站在原地,含笑問座位上的人:「少司幽、質女法術課是如何安排的?」

黎寒光不慌不忙替常雎畫書上的重點。典籍課和法術課之間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並不用急着去,他想借給常雎複習,躲開這群麻煩的五帝後人。

但是,黎寒光委實沒想到,羲九歌竟然會主動問話。

他抬頭,目光飛快掃過羲九歌,已經明白她想做什麼了。他輕輕笑了笑,恪守一個質子的本分,恭謹回道:「我和質女先前一直在魔界,法術遠不及神女、太子等人高深。玄帝陛下為我們準備了補習夫子,我和質女要先補習一段時間,等追上進度了再和太子等人一起上課。」

羲九歌直視着黎寒光眼睛,微笑道:「少司幽、質女不遠萬里從魔界來到天界,乃神魔交好的象徵,若讓兩位落單,豈不是我們這些東道主失禮?法術和典籍不同,總要相互切磋才能進步,少司幽不妨和我們一道去上課吧。」

從身份上說常雎才是魔界代表,黎寒光只是一個陪練,但羲九歌說話時,眼睛一直看着黎寒光,顯然知道這兩人中黎寒光才是做主的。而常雎從頭到尾也很適應,完全沒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對。

羲九歌竟然會邀請人,這簡直是太陽從虞淵升起、湯谷落下,姬少虞和其他幾人都驚訝地瞪大眼。黎寒光餘光瞭了眼前方,心想莫非這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

羲九歌有多冷淡,黎寒光深有感觸,但今日這一小會功夫,她已經主動和他說了兩次話。

真是稀奇。現在想必許多人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黎寒光要是識趣,自然該恭恭敬敬地推辭,並從此遠遠躲出明凈神女的視線。他是個魔族質子,血統卑賤,連靠近明凈神女都不配,怎麼敢讓明凈神女主動邀約?

但是,黎寒光這個人偏偏天生反骨。他確實想盡量躲避麻煩,但如果好處足夠大,便是剮天之禍,他也敢試上一試。

不配又如何,許多人還說他不配活着。他處心積慮想網住太陽,如今太陽向他而來,他為什麼要拒絕?

哪怕黎寒光清楚,她主動邀請他一起上課,是想「意外」殺死他。

真是更令人期待了呢。

黎寒光唇邊帶笑,頂着眾多警告的目光,不要命地接受了羲九歌的邀請:「好啊,多謝神女美意。」

羲九歌目光掃過桌面上的書卷,黎寒光在幫常雎寫筆記,如此盡心儘力,怕是情聖來了也甘拜下風。羲九歌無意看他們卿卿我我,微微頷首道:「那就法術課上見。我先行一步,告辭。」

「神女慢走。」

等出來后,姬少虞走在羲九歌身邊,沉默了好一會,問:「九歌,你為什麼要叫他來?」

走在前方的姬高辛等人沒回頭,但談笑聲變小,顯然也在關注羲九歌的答案。羲九歌總不能說我在找機會殺他,便說:「他們來自魔界,聽說魔界靈氣匱乏,傾軋嚴重,好多鬥法手段防不勝防。正好來了兩位魔族,我想領教一二。」

這個說法放在其他女子身上很怪異,但放在羲九歌身上,倒十分說得通。羲九歌看起來溫柔婉約,其實性格很剛烈,鬥法手段全是狂轟亂炸風格的。她聽說有人鬥法強,便拉來比一比,是她會做的事。

但直覺告訴姬少虞,不止如此。

姬少虞望着羲九歌,像開玩笑一樣,笑着問:「你似乎對那個魔界來的男子很關注。」

她時刻想着殺了他,可不是關注么。羲九歌沒有反駁,姬少虞見她竟然默認了,心裏又咯噔一聲,幾乎連臉上的笑都維持不住。

前面姬高辛被迫聽了一耳朵驚天八卦,他及時回頭,爽朗招呼他們:「少虞,明凈神女,你們怎麼走得這麼慢?你們兩人不擔心找隊友,我還得趕快找人磨合呢,快點,我們該去試煉場了。」

夫子今日宣佈了歲考規則,兩人組隊。羲九歌沒有詢問分隊,姬少虞也沒提,他們兩人組隊,似乎是所有人默認的事情。

但對於姬高辛這幫人就不是如此了。雍天宮每天只上半天課,此處又坐落在中天界最富饒的濟山山脈,周圍名山大川、洞天福地到處都是,他們這群不愁錢也不愁前程的帝室子弟一下課就在周圍玩山游水,要是膽子大,曠課十來天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他們平日裏混日子,長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一年一度的歲考卻必須拿出好成績。如今歲考將近,連最弔兒郎當的姬高辛也收了心,安安分分在雍天宮練法術。

選隊友至關重要,這不僅和最終成績掛鈎,甚至會關係到生死存亡。羲九歌歲考年年第一,天生通曉攻擊力最強大的火系神術,同時還修習崑崙仙術,身上護身法寶層出不窮,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最理想的結隊夥伴。雍天宮內甚至有說法,若能和明凈神女分在同一隊,歲考就已經成功一半了。

但這種事,肯定輪不到外人。姬少虞不如羲九歌搶眼,但理論、法術、神力、寶物樣樣不差,而且為人和善好說話,玄帝也捨得在他身上砸資源,同樣是很理想的組隊夥伴。

這兩人聯手,算是沒其他人什麼事了。姬高辛只能在剩下的人裏面挑,他嫌姜榆罔文弱,燭鼓暴虐,其他氏族的人要麼身份不夠,要麼實力注水,挑挑揀揀,竟沒有完全合他心意的人。

姬高辛嫌棄別人,別人同樣在挑揀他。羲九歌沒有理會那群明明相互看不上卻又虛偽地稱兄道弟的人,她到達試煉場后,自然而然走到自己慣常的位置,試了試弓箭,開始熱身。

她徐徐將重達千鈞的長弓拉成滿月,她沒有取箭,但指尖自然凝聚出一支金色的箭。神箭金光繚繞,堅不可摧,尾部不是羽毛,而是躍動的火苗。

羲九歌出手,根本無需任何神兵利器,她體內神力所凝聚出來的太陽神火,就是最無往不利的殺器。

羲九歌目光直視靶心,迅速進入到一種抱元守一、心神清靜的狀態中。弓箭是兄長少昊讓她學的,少昊對她的學業向來隨和,從不給她施加壓力,唯獨弓箭,是他親自佈下的任務。

羲九歌天生感情殘缺,和人相處的時候往往沒法領會對方的意圖,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也不明白他們潛台詞背後的目的是什麼。因此她和人待在一起時極其累,她怕自己出錯,也委實無法從中獲得任何樂趣,所以她盡量減少宴會交際,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可是面對着學業、武術時,一切都簡單多了,所有要求和進度一目了然。旁人射箭時總會有雜念干擾,而羲九歌沒有感情,靜心凝神比別人容易的多,故而大部分東西她學起來都比旁人快。

所以羲九歌從不覺得自己不懂情是什麼大事,她反而覺得,這是母神對她的恩賜。

沒有情,便不會困於心,衡於念,為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消磨時間。沒有情,她就永遠不會有弱點。

羲九歌放手,太陽火之箭從她手中疾馳而出,正中靶心,射穿了靶子還沒有停止,一路摧枯拉朽地往外飛去,兩邊的草木樹叢被箭風撩到,霎間變成熊熊火海。羲九歌微微抬手,迅猛暴烈的火箭才化為一縷金光,融入耀眼的陽光中。

姬高辛驚詫地回頭,被這副動靜驚得目瞪口呆:「明凈神女,最近沒人惹着你吧,你在做什麼?」

試煉場陷入火海,而且這是太陽神火,普通的水是撲不滅的。在場學生各個金尊玉貴,失火可不是小事,但試煉場無一人驚慌,連守門的童子也只是抬頭望了一眼,就又百無聊賴地閉上眼睛。

學官並無上前救火的意思,羲九歌放下弓,偏頭微笑的樣子十分溫柔和善,一點都看不出她才是元兇:「沒什麼。我許久沒拿弓箭,一時沒收住。」

說完,她十指掐訣,使出化雨術、回春術,熊熊燃燒的烈火被雨水澆熄,草木回春,很快又變回先前蔥鬱美觀的模樣。

姬少虞也挽了弓箭,站在旁邊看她。他親眼看到羲九歌搭弓、射箭、中靶,卻因為火靈力太強大致使試煉場變成一片火海,等羲九歌將火勢復原后,姬少虞微微嘆了一聲,心悅誠服地鼓掌:「好箭。九歌,你的箭術和仙術似乎又進步了。」

準確說,是堪稱翻天覆地的進步。

姬高辛等人也無話可說,羲九歌剛來雍天宮的時候,不合群還事事爭先,這群眼高於頂的神族怎麼能忍?但很快,就沒有人敢說閑話了。

就比方現在,羲九歌什麼狠話都沒說,但她同時展露了自己的神火和仙術,她能頃刻間將雍天宮變成火海,也能讓燒毀的樹木重現生機,攻守兼備,神意合一,還有誰敢得罪她?

黎寒光剛來試煉場就遇到這一幕。他站在門口,遙遙望着前方火光,幾乎連視線都不忍心錯開。

這樣充滿了危險和毀滅的畫面……多美啊。

再結合昨天半夜的傳言,她此時缺席,就頗有些微妙了。

姬少虞一進殿就覺得怪怪的,他總覺得許多人在看他,但當他轉過視線時,他們又會立刻挪開目光,旁若無人地談話。這麼欲蓋彌彰,姬少虞心裏越發疑竇。

因為這些插曲,姬少虞上半節課基本沒怎麼聽。等理論課結束,眾人準備去試煉場時,姬少虞問道:「最近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今日怎麼感覺你們心裏都有事?」

姬少虞說完,空氣寂靜了一瞬,姬高辛和旁人對視一眼,大大咧咧笑道:「沒什麼。只是一些捉風捕影的話,不值一提。」

姬少虞聽到姬高辛這樣說,越發確定他們有事瞞着他。他收斂了笑意,肅容問:「到底怎麼了?」

姬少虞平時總是和和氣氣的,便是普通神族也敢和他開玩笑。此刻他冷下臉,太子的威儀撲面而來,眾人才意識到,姬少虞好說話只是因為他不在乎,一旦他心意改變,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玄帝太子。

眾人鬧了個沒臉,臉上都訕訕的。他們也不敢再看笑話了,聳聳肩道:「昨夜有人看到魔族那個質子從重華宮出來,恰巧今日明凈神女告假了。大家都猜測,他是不是和神女說了什麼。」

這顯然是強行美化了,一個男子深夜從神女寢宮裏出來,還能是去說話的?姬少虞驚訝,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事。

但姬少虞立刻就排除了羲九歌,羲九歌雖然冷漠但也磊落,如果她想解除婚約,必然會當面告訴他,絕不會在背後做見不得人的事。羲九歌不可能大晚上去找黎寒光,所以,一定是黎寒光想做什麼,故意製造動靜。

他的感覺沒有錯,這個魔族果真居心不良。

姬少虞心裏頗為惱怒,但是當着眾多外人的面,他只是應了一聲,渾不在意道:「你們就在說這個?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魔界質子初來乍到,去和九歌請教些問題,也不足為奇。」

請教問題?姬高辛挑挑眉,忍不住說:「可是,昨日他是亥時從重華宮出來的。什麼問題能請教這麼久?」

姬高辛剛說完就後悔了,他又立刻找補道:「但那個魔族昨日被明凈神女打得吐血,估計是去請明凈神女賜葯了。明凈神女真是心善,對這種不識好歹的人還願意耽誤這麼久。」

姬少虞面容平靜,就像沒聽到姬高辛剛才的挑釁,順着姬高辛的台階笑了笑,輕飄飄給這件事定了論:「對啊,她看着冷淡,其實心存大愛。用這些小道消息揣測她,才是對她的折辱。」

姬高辛笑着應和,臉上的肌肉卻有些僵硬。兩邊人看氣氛不對,連忙又是呼朋引伴又是高聲談笑,趕緊將話題扯開。

試煉場快到了,姬高辛像剛才的不愉快從未發生過一樣,親近地和姬少虞說起歲考的事:「今年歲考突然變了考法,寧姒和我抱怨了很多次,還不知道要怎麼準備呢。明凈神女是這方面的行家,寧姒想問問明凈神女,但神女似乎在閉關,是不是不方便打攪?」

姬高辛話中的寧姒是他的妹妹——商金郡主姬寧姒。所謂請教不過是個託辭,姬高辛真正目的是攢個場子,商量歲考如何比。

這種事並不罕見,任何比賽、盛會前,各世族的人都會找理由碰頭,彼此互通有無,一切還沒開始,就已經把排名、利益分割完了。然後大家和和氣氣上場,賽場上相遇就按之前商量好的來,誰都不丟顏面。

姬少虞也習慣了這種事,他們在雍天宮看似公平求學,其實每次歲考排名都是各自家族勢力的排名。

——除了羲九歌。

羲九歌當年堪稱橫空出世,斷層第一,就算拋去家世因素,也沒人敢壓她的排名。但像羲九歌這樣天資強大又修身自律的畢竟是極少數,大部分神族沒那麼強也沒那麼弱,沒那麼用功也沒那麼懶惰,全看環境把他們送到哪裏。

如今天界局勢早已穩固,靈藥、秘境、功法都被各大氏族把控,這麼多年下來強者愈強、弱者愈弱。沒有資源和法訣,普通神族再努力,又怎麼可能比得過從小用靈藥喂大的氏族子弟?在今日的天界,個人實力,就等於家世。

姬高辛以姬寧姒的名義邀請,那就說明這個宴會有男有女,估計西陵家、鳳鴻家的公子小姐都會來。他們在雍天宮看似為了學習,其實真正目的是結識人脈,姬少虞作為儲君,當然也要拉攏各族未來的家主。

這麼多氏族都要來,姬少虞按理不該猶豫,但他想到羲九歌的身體,有些拿不定主意。

眾人習慣了羲九歌做什麼都滿分,彷彿羲九歌生來就是如此。但姬少虞卻知道,羲九歌亦是血肉之軀,她也會受傷疲憊。她能表現的盡善盡美、遊刃有餘,只是因為她付出的多。

她昨日過度調動神火,恐怕傷了經脈,姬少虞不忍心讓她傷沒好就出來交際。姬少虞沒有貿然應下,只是說:「她最近在清修,我也不確定她什麼時候出關。寧姒的話我會轉告她,至於她來不來,我不好保證。」

姬高辛習以為常,姬少虞在羲九歌面前一向小意逢迎,供未婚妻跟供祖宗一樣。姬高辛看不上姬少虞在女人面前如此氣短,但想到羲九歌的背景,又忍不住泛酸。他豪爽笑了笑,說:「你跟明凈神女都快黏成一個人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我們這些兄弟姐妹都見不到你了。行,你先去和明凈神女說,我和寧姒在北剎海恭候你們二人大駕。」

姬高辛說完,開玩笑道:「這兩天北剎海的溯月曇開了,溯月曇一萬年一開,據說看到此花的情人會受到盤古尊神保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寧姒難得找到這麼好的地方,你可不要辜負她的一片心意啊。」

姬高辛的話明明是祝福,但落在耳朵里卻莫名不舒服。姬少虞頷首笑了笑,並沒有接話。

今日沒有羲九歌也沒有黎寒光,法術課順順暢暢結束了。下午雍天宮沒有課程,但藏書閣、試煉場、音律室全部開放,學生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感興趣的課,如果都不感興趣,直接出宮玩也沒人管。

在雍天宮這個地方,可以過得很舒服,也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往常姬少虞下午都安排得滿滿當當,他和那些富貴閑人不一樣,他未來要繼玄帝位,身份根本不允許他鬆懈。但今天姬少虞沒心思修鍊,他一下了法術課,就直奔重華宮。

他在姬高辛面前不遺餘力地維護羲九歌,但心裏並非沒有芥蒂。黎寒光昨日來重華宮,到底想做什麼?

羲九歌一直在煉化經脈,她身邊不缺靈藥,神力和太陽同源,才一夜的功夫,太陽火在她經脈上灼出來的傷就消失不見,唯有運功時有細微的痛意,幾乎可以忽略。

她剛剛收功,檐下風鈴撞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像是什麼感應一樣,姬少虞的聲音也從外面響起。

「九歌,你在嗎?」

羲九歌起身,走向外殿,拂袖一揮打開宮門。

姬少虞早就習慣了羲九歌的風格,他輕車熟路進殿,一見面就先端詳羲九歌的臉色:「你今日告假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羲九歌搖頭:「沒有。我只是覺得自己法力太低了,臨時閉關修鍊而已。你怎麼來了?」

羲九歌說自己法力低……如果是別人,這樣說話肯定要得罪人,但姬少虞知道羲九歌沒有其他意思,她是真的覺得自己法力低。

姬少虞習以為常地笑笑,從芥子乾坤中拿出一個玉瓶,放到羲九歌面前:「我知道你對自己要求嚴格,但未來時間還長,修鍊可以慢慢來,沒必要把自己逼得太緊。這是昨日我偶然遇到的火靈髓,可以滋補經脈,我見恰好符合你的體質,就帶回來了。」

靈髓有神志,非常難捕捉,火靈髓更是只生長在岩漿深處,在市面上都是按滴論價的。羲九歌不懂感情,但並非不知世故,這麼珍貴的靈髓,怎麼可能是偶然遇到的呢?多半是姬少虞看出來她經脈有傷,特意為她尋來的。

羲九歌不願意負擔別人的情義,伸手欲將玉瓶推回去:「我用不上,你還是送給需要的人吧……」

姬少虞按住她的手指,破天荒對她收斂了笑意,認真看着她說:「我唯一想送的人只有你。這些天地靈物多備些總沒有壞處,你現在用不上,那就先收著吧。」

姬少虞這樣說,羲九歌也不好再推。她道了聲謝,輕輕將玉瓶收起來,姬少虞見她沒有拒絕,眼睛中盈出笑意,而看似認真收禮物的羲九歌卻在心裏道了聲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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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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