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逃出生天
深夜沒有聲音的時候，明博悄悄從地板上爬起來，像個圓錐似地偷看着周圍的人。
他們當中有年老的、有年輕的，有健壯的、有瘦弱的。有那麼一刻明博竟感到一絲傷感和不公。傷感是為他們傷感，不公也是為他們不公。
這些人不論外表有何種不同，唯一的本質都相同，那就是貧窮。破舊的衣服、污漬滿滿的褲子，個別人乍一看就知道來自偏遠的鄉下。
那幾個女人的頭髮上居然還零星露出來幾根雜草，男人的手指上滿是老繭。老人的鬍鬚上面還附有留下痕迹的已經凝固了的泥巴，把那些花白的鬍子點綴得像一顆顆彎了腰的小草。
種種跡象表明，眼前這群偎伏在地板上睡覺的男女老少並不比他富貴到哪兒去。
轉眼看門口，幾個小時前神采飛揚講課的「女老師」也睡著了。她抹著香艷的像雞血似的口紅、腿上穿着說不清顏色的勾人魂魄的絲襪、腳上穿着一雙天藍色魚嘴鞋。
若是單看這裝束，這女人絕對是男人喜愛的類型。可那張臉卻讓人喜歡不起來，至少不會讓人有任何衝動。寬闊的額頭、高高的顴骨，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這女人的年齡約莫也就二十四五，卻像三十四五那樣老氣橫秋。
見眾人不動，皆沉入夢鄉，明博小心翼翼地向門口踱著步。不能快走，屋裏的地面屬於那種很容易發出聲響的類型。他的兩隻腳像是時而高高抬起、時而穩穩落下的木樁，一點一點循着眾人之間的空隙走。
三分鐘過後，他終於挪到了門口。正準備開門，那個女人一把拽住他的腳踝。半圓形的略顯尖銳的手指甲簡直要摳進他的皮膚里。他感受到一絲異樣的疼痛。扭過身低下頭，他看到了女人那張倒還水靈的眼睛。
「想跑？」女人平靜地說道，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伴隨着心臟的劇烈運動，明博意識到逃跑計劃出了點差頭。此時此刻，女人完全可以把周圍的「兄弟姊妹」全部叫起來，將他五花大綁，把「逃跑」兩個字從他的字典里剔除。如果事情真朝那種地步發展，想要逃出這個地方就會變得遙遙無期了。他一臉苦笑。
女人抓着他腳踝的手一直沒有鬆開。此時讓明博感到難受的，倒不是逃不了的恐懼，而是那幾支陷進他腿肚子裏的妖艷的手指甲。他慢慢朝着女人這面轉過身來，坐在了地板上。
「手拿開吧，我不跑了。」
女人覺察到自己的手給對方造成了困擾，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你是不是以為我和他們是一夥的？」
「不然呢？」
女人嘆口氣，目不轉睛地盯着明博的眼睛。
「你多大？」
「二十一。」
「好年紀，我三年前也是你這個歲數。」
女人沒有想像中的大叫，反而擺出了一副友好的架勢。明博隱約覺得事情有緩，
「實話講吧，我也是被騙來的，一點點做成了所謂的講師。我比你來得早，一年前就被騙來了。」
「你也是……？」
「曾春風讓我來的。」
明博腦海里又浮現出曾哥那張令人作嘔的臉。這混球造的惡看來不淺，看樣子騙了不少人跳進這座深坑。
「來之後就走不了了。我也想過像你這樣逃跑，好幾次都被抓了回來。你看，」女人向上錯錯眼珠，示意他看天花板的角落，明博順着她的眼神望過去，「看到了吧，多隱蔽。」
一個拇指蓋大小的監控探頭鑲嵌在牆皮里，不仔細看很難發覺。
「我好幾次都是吃了那東西的虧，」女人像是位百歲老嫗，平靜地訴說着以前的事。「被抓回來就是一頓毒打。總是跑，總是失敗，時間長了也就不想跑了。慢慢地做成了講師。後來覺得也挺好的。每天就是在這兒上課。他們給吃的給喝的。想想總比回農村老家來得好。反正回去也得挨他的打。」
「丈夫？」
「對，還有父親。他們經常打我。」
明博忽然感到一陣可悲。
「這麼說，咱們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控之下？」
「可以這麼說。這個監控是二十四小時工作的，沒有休息的時候。連接到他們的總部，也就是你今天上午去過的、馬路對面的那幢樓的辦公室。有一伙人的工作就是專門盯着監控看，晚上睡覺了就換一撥人看。總之，每時每刻都有人盯着罷了。」
「那我剛才不會……」
「沒事。從你起身我就一直瞄着你，你沒表現出什麼異常的動作。估計監控那頭，他們也只會認為你剛才是想上廁所吧。」
明博長舒一口氣，覺得女人不那麼可怕了，儼然變成了親密戰友。轉而又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感到絕望。人家掉坑裏一年多都沒爬出去，自己剛來一天，怎麼可能逃出魔窟？想來想去，有些絕望。
「想跑還是可以跑的。」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
「此話怎講？」
「不過要是想沒有損失地全身而退，終究是不太可能。」女人長長地嘆了口氣。
明博有些摸不著頭腦。
女人湊到他身邊耳語了幾句。明博驚訝地看着他。女人凄然一笑，隨即掏出手機，撥通了「上級」的電話。
「喂，今天剛來的那小子要跑，快來一趟。」
打完電話，女人一邊看看監控，一邊示意明博去廁所。明博會意，裝作尿急的樣子跑進廁所。
半晌，一位凶神惡煞似的男人到來。
「人呢？」
女人指了指廁所。「沒跑出去，上廁所呢。」
男人打開廁所門，走了進去。明博躲在門后，舉著滅火器，一把敲在了男人的後腦勺上。對方頓時倒地、抽搐不止。明博趕快換上男人的衣服，把帽子的帽檐拉的老低。走出廁所，裝模作樣地跟女人說了幾句話，便開門離開了。這當然是演戲給監控那頭的人看。
下樓，來到大街上。明博抓起帽子一把扔在地上，痛快地踩了好幾腳。這辦法確實不錯，換上男人的衣服，監控那頭的人就不會懷疑了。這招狸貓換太子着實巧妙。他感謝女人的搭救，接下來，自己就要為她做點什麼了。
送了三年多外賣，華霞的地形他還是熟的。晚風驟起，分外涼爽。他腳踩落葉，朝着不遠處的派出所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