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影子
「狼群未動，西南方向一切安好。」
不法之地靠近破碎大陸的西南方向，有着一片扭曲詭異的森林，在白羅蘭城還沒有挺立於這片狼藉的土地時，這片被稱為「詭秘之森」的地方曾作為無數逃亡者短暫的棲身地。
如今這裏早已無人居住，到處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無數樹根與荊棘交錯捍衛著自己的家園。
漢克正隱藏在其中，作為王國雄獅團第三偵查隊的隊長，他被分配到這一塊來監視元素靈體的第一動向。
按照慣例向白羅蘭城彙報了這邊的情況后，他旁邊的雜草突然動了起來，一個年輕的聲音從中傳出。
「隊長，我們要在這裏待多久啊？」
泰德爾是一個新兵，剛從王城軍營出來沒多久就遇到了這場戰爭，年輕的血液總是經不住榮耀的誘惑，他第一時間響應了王城的徵召令，跟隨大部隊去到雄獅要塞后被分配到漢克所帶領的第三偵查隊，對此他其實並不太滿意——想像中的自己應該騎着戰馬無畏衝鋒，並且在戰爭勝利后高舉旗幟回到王城。
這與他此時的遭遇完全相反，無處不在的雜草十分鋒利，一不小心就會被割出一道傷口，而叢生的樹根與荊棘更是讓他艱難前行，但為了隱蔽性他不得不忍受這些。
漢克的眼睛掃過那片雜草，經驗豐富的他自然明白這位年輕人心裏想的是什麼，這也是他決定親自帶領泰德爾進行第一批偵查任務的目的——為了讓新兵儘快地適應糟糕的環境。
急躁畢竟是新兵的多數毛病之一，他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訓斥泰德爾，只是淡淡地壓低聲音說道：「別急，菜鳥，我們才剛來不久，下一批偵察兵輪換要到今晚，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就是安靜等待，多餘的話可以放在晚上去跟赫默特講。」
雜草不再擺動，恢復了以往寧靜的模樣，彷彿這片區域從未有人來過。
像這片看似平靜卻藏着無數雙眼睛的地方存在於戰場的各處，雖然雙方在正面仍沒有派出任何一支軍隊，但隱藏在平靜下的暗流已經開始流動。
戰場上的法師之眼可以說是最沒用的偵查魔法，任何一支軍隊甚至連鄉下地主的騎兵隊中都會帶上一個專門用來反制這個魔法的法師，更何況兩個國家之間的戰爭。
布德里克在聚鷹城建立的「諾克亞爾之眼」也僅僅只能用來盯防大規模的轉移，所以霍爾斯在進入白羅蘭城的第一時間就派出了四支偵查隊進行隱秘偵查。
無序荒地——破碎大陸與不法之地交界區域的唯一一塊大型陸地，長年以來被不法之地視為邊境地帶，又因為布德里克的防範，元素靈體一直無法將視線投向這裏。
但這不代表他們放棄了邊境，事實上萬靈之王在幾百年前就策劃了今天的這場戰爭，而有了某些意外的幫助后，更是加快了這個進程，他根本不在意小小的白羅蘭城，包括審判長在內的人類都只是這場浪潮中的小小水花，萬靈之王唯一的目的就是趁布德里克短暫移開視線的這點時間，讓自己的軍隊能在這裏駐下防線。
如今重新站在失去已久的邊境線上，感受着千百年來未曾被共鳴過的元素，萬靈之王的身體發出陣陣閃光，這是元素靈體獨特的用來表達喜悅的方式，在收復了丟失已久的土地后，縱然是元素君王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想法。
「多隆爾，收一收你的光，有點刺眼睛。」身後的空氣中傳來一個略帶嫌棄的聲音，將沉浸在喜悅中的萬靈之王拉回了現實。
被看到抒發感情的萬靈之王多隆爾並沒有尷尬的意思，他收起了自身的光芒，裝作無事發生般說道：「只是有點激動罷了，木元素的回應如何了。」
「目前來看，計劃很順利。」聲音的主人依舊沒有現身，只有散發在空氣中的陣陣漣漪證明着她還在那。
確認了消息后，多隆爾便不再詢問，而是默默地看着東邊那道巨大的屏障陷入了沉思。
沒過多久，身後又傳來一陣腳步，再次打斷了他的思考，多隆爾轉身看去，不出他意外，提克斯正不緊不慢地走來。
儘管已經被多隆爾注意到了，但提克斯依舊邁著穩穩的步伐，直到站定在君主面前，他還要莊重地按照流程去施禮。
多隆爾大手一揮打斷了這個繁瑣的過程，「有話就直說，你過來這點時間都夠我睡一覺了。」
「您言重了，陛下。」令萬靈之王都頭疼的軍官最終還是找到了機會把敬禮獻給自己的君主，彷彿就是為此而生的他在完成了這套流程后才緩緩說道，「四隻老鼠都已經被抓到，『影子』今晚就可以滲透整個白羅蘭城。」
說完，提克斯又向萬靈之王身後的空氣微微鞠躬道：「這也多虧了您的幫助。」
「不必感謝，我只是聽命辦事罷了。」一直藏在空氣中的身影逐漸顯現，淺藍色的披風隨風飄揚著，被萬靈之王稱作「晨曦之影」的少女踩了踩不太合腳的鞋子。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她看向萬靈之王，微微皺起眉頭說道：「雖然不知道女皇和你們做了什麼交易，但我得提前跟你說好，我們是不會主動攻擊人類的，這是底線。」
多隆爾點了點頭，像是早已預料到了這句話，他的視線轉移到少女身上，突然露出了一個微笑。
「『梅林之約』的第一條內容，我自然清楚這個底線，放心，你們的『影子』可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類。」
素素看着這個標準的政治笑容，心裏不由得一緊，按照最新推出的精靈人類混合模板來塑造身體的她突然感覺自己好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結束了一天的潛伏偵查，泰德爾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層雞皮疙瘩包圍了，在沖洗身體的時候甚至出現了昆蟲在手上爬過的錯覺，不僅如此，精神長時間的高度集中讓他短時間內無法放鬆下來，總覺得四周有影子一閃而過，但仔細看去又找不到任何東西，他敢肯定自己今晚要在這種疑神疑鬼的狀態下失眠了。
「這和我想的戰場完全不一樣啊……」在輕聲感嘆了一句之後，他繼續對付着眼前的麵餅，即便再不願意，泰德爾起碼也是一個從王城軍營走出來的士兵，士兵只聽從命令，不會也不能去問為什麼。
「菜鳥，看你的樣子今天不太好受啊。」鐵盤子砸在桌面上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膀大腰圓的赫默特一屁股坐在泰德爾對面的座位上。
他們同屬於第三偵查隊，與泰德爾不同的是，赫默特是個後勤兵，精通治療魔法與通訊魔法，這也導致了每一個在他之後進隊的新兵都會產生一種懷疑——這個壯漢真的不是從哪個精銳兵團出來的嗎？
而近期他做的最多的就是給剛來的新兵做心理輔導，由於從來沒有過實戰經驗，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對每一個士兵來說都是一場考驗，王城那邊的議員當然沒有閑空去考慮小部分士兵的心理狀態，赫默特不止一次向上頭申報過新兵的情況，他覺得該有一個過渡期而不是直接面對戰爭。
但議員給出的回答很簡單——過渡期就是這場戰爭，只有活下來的才是合格的新兵。雖然霍爾斯已經盡量將這句話變成鼓舞士兵的演講，但赫默特從來不會去相信議員口頭上說的話，就像他一直掛在嘴上的口頭禪，「貴族放的屁在他們嘴裏都是香的。」
所以他一直堅持着給每一位初上戰場的新兵做心理輔助，偵察兵作為先遣部隊肯定是在他的首要目標中。
泰德爾自然就是這麼一位新兵。
「還好吧，隊長也教了我很多東西，就是那裏的環境確實不是人待的…」泰德爾正努力地想咽下了口中的麵餅，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赫默特聽了他的回答哈哈大笑，他從盤子裏拿起一塊麵餅邊吃邊說道：「這可不是還好吧，我都聽二隊的人說了，『詭秘之森』那邊的雜草都能給人衣服割破。」
「可不是嘛，滿地荊棘，一不留神鞋子就被刺穿了，還有樹根，我跟你說，那種埋在軟土裏的樹根就像小孩子一樣，趁你不注意就絆你一腳……」泰德爾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抱怨的對象，話匣子一下子就打開了。
他們一直聊到晚餐時間即將結束，泰德爾從他參軍一直說到現在，赫默特基本是在仔細傾聽，時不時會回復一兩句。
在軍鈴響起之後，泰德爾才從傾訴狀態中回過神來，他在站起身子的一瞬間才明白過來為什麼白天隊長會告訴他多餘的話去和眼前的壯漢講。
看着這位新兵愣在了原地，赫默特站起身子拍了拍後者的肩膀，「你知道為什麼沒在這裏看見隊長嗎？」
泰德爾沒有回答，但他的心裏差不多已經有了答案。
如他所想的那般，赫默特嘆了一口氣，緊緊地盯着新兵的眼睛說道：「他還在那片森林裏，菜鳥，聽好了，偵察兵從來都不是揮舞在戰場上的兵刃，我們是王國的眼睛，在任何時候都要確保整片戰場都在王國的視野範圍內。」
「或許我們無法騎着戰馬高舉旗幟享受人民敬慕的眼神，但我們必須得讓敵人每時每刻都要提防藏在黑夜中的眼睛！」
當泰德爾再次回過神來時，第三次被敲響的軍鈴聲向每一位士兵宣告著入夜的信息。
逐漸被堅定的內心讓他發現曾經在四周時不時閃過的黑影已然消失不見，在巡邏兵高舉魔法燈之前，他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中，困意比想像中來的要快一些。
入夜，魔法燈的光芒在慢慢升起的霧中為貝克照亮了前路，作為經驗豐富的巡邏兵，他第一時間覺得有些不對勁。
「哎我說，你有沒有感覺到周圍有黑影突然閃過去啊。」他向隊友說這番話的時候並沒有轉身，保證自己的眼睛一直盯着一個方向。
「沒看到，別自己嚇自己了。」
隊友熟悉的聲音讓他心裏一安，卻沒有注意到這個聲音來自耳邊，並非從身後傳來。
霧越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