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焰火

第114章 焰火

大約是感覺到有人注視,那男子回過頭來不經意地往大堂里掃了一眼,從明菲身上滑過,落到了蔡國棟的身上,定定地看了兩眼,臉上流露出幾分驚訝來,急慌慌地在蔡家女眷的身上來回掃視。

明菲隔着一層面紗看得分外真切,縱使隔了這幾年,她也能一眼就認出那個人是清虛,除去原本帶着嬰兒肥的臉頰變得輪廓分明以外,那雙狐狸眼一點都沒變。不知怎地,他沒有作道士裝扮,而是打扮得像一個普通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穿着石青色的緙絲圓領寬袖衫,系著青色的織錦腰帶,掛個玉佩,系發的帶子上鑲嵌著青玉,腳上穿着白底官靴。

想到他每年一封莫名其妙的信,還有那古怪貪財的脾氣,明菲只怕他認出自己來,默默將身體隱沒在蔡光庭身後,低着頭快速上了樓梯。

才上得兩三級樓梯,就聽得樓梯被人跺得震天響,一個穿醬紫袍子的虯髯大漢邊從樓上衝下來,邊大聲道:「華皖兄,雪童說你要我們把雅間讓人?不會吧,雪童說謊是不是?」

龍捲風一般從蔡家人的身邊衝過去,差點沒把金簪撞個趔趄。龔遠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搖搖欲墜的金簪,皺着眉頭對那人道:「這位兄台,走路慢些兒。」

那虯髯大漢回頭看了龔遠和一眼,凶形惡狀地道:「老子喜歡走快怎麼了?礙着你小子了?」

態度之囂張惡劣,令人不得不動怒。

「四樓甲字型大小。」龔遠和示意蔡光庭將女眷們領上樓去,回頭皮笑肉不笑地:「老子喜歡走快礙不著小子,不過小子走快卻是礙著老子了!」

虯髯大漢短粗泛黑的手指戳到了龔遠和的面前:「小白臉!你說誰呢?」

龔遠和動也不動笑道:「這位壯士,我說我兒子呢,礙着你了嗎?」

「你!」那虯髯大漢一手去封龔遠和的衣領,一手高高舉起擂缽大小的拳頭就要朝龔遠和臉上砸去。

龔遠和揚起一張臉,笑道:「打呀,使勁地打。別怕我痛。」

虯髯大漢見他如此篤定,笑臉相向,反而覺得有些不好下手,只怕打錯了不該打的人,惹出無窮的麻煩來。誰知一愣神之間,腳下忽然一滑,栽個狗啃屎,臉朝下呼啦啦地從樓梯上滑了下去。

江涵容的堂表兄弟們紛紛撫掌大笑起來,出言譏諷他。大漢狼狽地從地下爬起,雖然聽不懂一群酸書生嘴裏說的什麼,卻也知道定然不是好聽的話,紫漲了臉皮站在樓下對着龔遠和吼:「小白臉,你使詐!」無奈站得低了,要仰著頭看人,氣勢小了不少,遂隨手拉過一張桌子,跳到桌子上去罵:「不是孬種就下來和爺爺打一架。」

龔遠和微微一笑,「爺爺不和孫子打。」這下子整個大堂里的人都轟然大笑起來。

虯髯大漢憋不住要衝上去找龔遠和的麻煩,角落裏走出一個男子來,輕輕拉住他,低聲道:「玄子,不要胡鬧了,本來就是你不對,去道歉。」

蔡國棟和蔡光庭將陳氏明菲等人送上四樓雅間,忙忙地趕下去幫忙。陳氏心中不安,問明菲:「不會打起來吧,我瞅著那個男人好兇惡的樣子。」

明菲笑道:「沒事兒,我們人多,再說了,爹爹是官,他們不敢胡鬧的。」心裏卻很奇怪,袁枚兒怎會和清虛在一起?想來想去只能想到,老道士給袁司璞看病,這二人認識也不奇怪。想來是偶遇吧。

明珮已然開始八卦,神秘兮兮地道:「我剛才聽見袁枚兒的聲音了,我找啊找,竟然看見她和一個男人躲在大堂的陰影里說悄悄話。雖然帶着帷帽,我卻是一眼就能認出她來的,還有趙雪怡也在。」

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便是由此而來。袁枚兒雖然和清虛說話,可二人之間隔着幾尺遠,周圍還站着人,怎麼就是悄悄話了?明菲嘴角一彎,差點沒笑出聲來。

陳氏勃然大怒:「小姑娘家,說的什麼話!這話要叫人聽去,還不知怎麼看待我們家的家教!看我不稟告了你父親,請你吃家法!」

明珮被嚇住,垂著頭道:「我也不過是看不慣她那副樣子罷了。說起來咱們家對他家還有恩,她看見咱們也裝沒看見。」

涵容忙勸陳氏:「母親息怒,五妹妹不懂事,她已經知錯,以後再不敢的。」

明珮忙道:「女兒知錯了,母親恕罪。」又雙手奉上茶,陳氏方放過了她。

陳氏因見蔡國棟父子三人久未歸來,心中擔憂,便使余婆子去瞧:「勸著點,別打起來了。好好的一件事,鬧起來就沒意思了。」

余婆子去了沒多久就笑嘻嘻地回來:「夫人,好了,老爺和兩位公子、龔公子他們已經上樓來啦。」

陳氏驚訝:「這麼快就好啦?我看着那個人不依不饒的,滿身匪氣,還以為不鬧一場不會幹休呢。」

余婆子笑道:「的確是要鬧的,不過那個人有個朋友拉住了他,還硬逼着他道歉呢。」

陳氏道:「他這個朋友還算知理。」

說話間蔡國棟走了進來,臉上還帶着盈盈笑意:「都是熟人,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是守真子的徒弟清虛的朋友,也是來看焰火的。原本定了三樓丙字型大小雅間,但因為正好遇上袁家人沒有訂著位子,只坐了馬車在樓下看,因見多數是女眷,便起了好心,將訂的雅間無償讓給袁家人。那大漢心中不高興,便拿我們撒氣,正要鬧騰時清虛出來勸住了。這不,遠和還將人一併請到隔壁去了。我在那邊他們年輕人不自在,還是來和你們坐。」

陳氏笑道:「道士也來看焰火?他修的什麼真?玉清宮也不管?」

明菲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滋味,清虛只怕已經認出她了,如今又和龔遠和等人混在了一處,也不知他那古怪的脾氣好點沒有。她來了京城后,不是沒想過要去看看宋道士,只可惜她這樣的女孩子,是根本沒機會去玉清宮的。她唯一出過幾次門,都是跟着陳氏去拜訪那些貴夫人,來去匆匆,連京城具體長什麼樣都沒看全。

「太后和聖上篤通道家,玉清宮中什麼道士沒有?」蔡國棟搖頭,「年輕人喜歡熱鬧也是有的。你別小看這小道士,年紀輕輕就得了守真子的真傳,醫術很好,為人八面玲瓏,官職一直往上升,已經是正七品了。上次我去玉清宮拜訪守真子,他接待的我,言談舉止很不俗。」

涵容由不得感嘆了一聲:「做道士也能陞官發財。」卻見陳氏面色古怪,蔡國棟臉色難看。不知自己什麼地方又說錯了,求救地看向明菲。

她這是無意之中戳著蔡國棟的軟處了,須知蔡國棟之所以順利從五品直接爬到四品正是沾了道士的光。明菲暗嘆得抽個時間給自己大嫂上一堂課,把蔡家的爛事都翻一遍給她聽才行,給了涵容一個安慰的眼神,笑道:「袁家人都來了?」

蔡國棟方道:「是。我看他們家也算敗落了,若不是遇上這小道士心軟,就只能在街上坐着馬車看焰火。」

陳氏嗔道:「這京城裏的高樓有幾座?咱們不比那些大富大貴之家,自己就有高樓可以輕鬆觀看。我們不也是沾了遠和的光?不然我也打算帶着孩子們坐在馬車裏看的。」

蔡國棟道:「不一樣。我們不是久居京城的人,消息不靈通,如果早些知道又想看,肯花銀子就一定能弄到雅間;他家不同,定然早就知道的,又想看,還知道這附近最好看,偏偏沒訂雅間,那隻能說明沒銀子了。」

陳氏道:「難怪得她們看見我們也裝作沒看見。」原本差不多的兩家人,一戶越過越火紅,一戶卻在走下坡路,走下坡路的見着風光的不想打招呼也是能理解的。

明玉脆生生地道:「不是說袁三哥的畫很值錢嗎?為什麼不讓他多畫點畫拿出去換錢?一張畫值五百兩銀子,兩張就是一千,他病著,讓他十天半月畫一幅好了,賣了畫,什麼沒有?」

陳氏被她逗樂了,將她拉進懷裏道:「因為袁家人是不會賣畫的。如果真的要賣畫了,他們家就真的完了。」

一家子喝着新茶,吃着繪幅樓提供的各色糕點果子,不覺天色暗沉,明玉和明珮都等不得,「天都黑盡了,怎地還不放?會不會不放了?」

正不耐煩間,忽聽外面一聲鑼響,有人喊道:「戌初三刻到了!放焰火啦……」

街上的人和酒樓里的人頓時猶如煮開了的沸水一般沸騰起來,蔡國棟也忍不住起身抱着蔡光華站到窗邊往外看,忽聽一聲尖銳的嘯聲,一點流星狀的焰火躥上了墨染般的夜空,眾人歡聲雷動,緊接着又是幾十響,空中五彩斑斕,璀璨奪目,星月失色。

這一輪還未散去,又聽得幾十聲響,新一輪的焰火又衝上了天,眾人目不暇接,只知拍手歡呼。蔡家的女人們也激動得不得了,忘記了矜持,全都擠在窗邊,抻長脖子往外看。蔡光華高興得不得了,說話又不利索,無法找到合適的言語表達他的激動之情,揮舞着手臂,嗚里哇啦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音節來。

興奮之中,無人注意到明菲被擠到了窗邊的角落裏。她看着天際璀璨的焰火,又看看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聽着耳邊眾人歡喜的笑鬧聲,突然之間只覺得格外孤獨傷心。

旁邊有人咳嗽一聲,她沒在意。

那人又咳嗽了一聲,她側頭一瞧,只見龔遠和從相鄰的窗子裏探出大半個身子來望着她笑,見她看來沖她擠了擠眼睛,又飛快地縮了回去,誇張地大喊了一聲:「你們快看!好好看啊!真是一百年也看不到的啊!」

…………明菲不由滿頭冷汗。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聖上和太後娘娘駕臨五鳳樓,與民同樂啦!快啊……」

也不知這消息是真還是假,總之街上的人都潮水一般地朝着一個方向涌去看皇帝和太後去了。頃刻間,繪幅樓前就只剩了稀稀拉拉的幾個行人小販和幾輛馬車,熱鬧變成了冷清。

蔡家人都被這戲劇化的一幕給弄懵了,由不得面面相覷。焰火還在天際絢麗的綻放,眾人卻已經沒了看焰火的心情。陳氏清清嗓子,問蔡國棟:「他們說的是真的么?」

蔡國棟道:「有可能,不過也不一定。是不是想去看?要不?我們趕馬車過去?」

其實老菜頭除去某些時候腦子進水特別不靠譜以外,很多時候還是很善解人意的,就比如說此刻,他就聽到了廣大人們群眾的呼聲。明菲立刻看見屋子裏的女人孩子們的眼睛都亮了。

陳氏笑着歪歪頭:「人太多了,好擠,只怕我們趕過去,也是人山人海,什麼都看不到。」

蔡國棟心情很好,笑道:「怕什麼?湊的不過就是一個熱鬧而已。興起而去,興盡而歸,就算是看不到,咱們一家人就當夜遊京城了。」他自己級別不夠,又是外官,見着皇帝的機會實在是少得可憐,很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於是蔡國棟的小廝立刻去了隔壁通知蔡光庭和蔡光儀。片刻后回來說:「少夫人家裏的公子們都不去了,說要回去了。只有龔公子和那兩位客人要一道跟着去,沒鬍子的那位客人說了,他有辦法讓大家到前面去,如果聖上和太後娘娘真的駕臨五鳳樓,就一定能瞧著。」

蔡國棟便知是清虛有法子,隨即笑道:「那好啊,機會難得,就去吧。」

女人們興奮起來,涵容道:「我自小長在京城裏,只小時候聖上祭天出行時遠遠看見過一次,還是隔着車壁的。都沒看見長得什麼樣子。」

眾人都笑了:「那不是等於沒見着?」

蔡光庭過來問蔡國棟:「要不要去問問袁家人是否去?」

蔡國棟搖頭:「不要問了。一來他家本就躲着我們;二來他家就是一個男丁領着幾個女子出來,招呼不過來,若是跟了我們去,出了點什麼事,牽扯不清。」

蔡光庭笑道:「兒子也是這樣以為。」

明菲跟着眾人出了門,只見清虛和那虯髯大漢立在樓梯口和蔡國棟說話。清虛的目光從她身上淡淡掃過,隨即又落到蔡國棟的身上,溫文爾雅地回答蔡國棟的問話。言談舉止間已經不見從前的無賴痞氣,與受過良好教養的貴族子弟沒有任何區別。

明菲低着頭從他面前經過,聽見他回答蔡國棟:「蔡大人客氣了,都是家鄉人,蔡大人若不嫌棄,把小道當做子侄輩看待就行。在外面他們都叫小道的俗名,華皖。」

「好,華皖。」蔡國棟哈哈大笑,「正是,難得都是家鄉人……」

明菲從不知道他還有個俗家名字,姓華啊,好像這個姓很少。

龔遠和陪着江涵容的堂表兄弟們站在樓下候着,見眾人下來,歡快地和蔡國棟打招呼:「叔父,他們要回去了,等著給您和嬸娘告辭呢。」

他人本就比江涵容的堂表兄弟們長得高,長得更好看,打扮得也更講究,加上那自信滿滿,熱情周到的樣子,立在那裏彷彿鶴立雞群一般,有經過的人總情不自禁要多看他一眼。

蔡光庭自然知道他是什麼居心,分明就是要把江家的子弟們比將下去,不由暗自好笑,偷眼覷向明菲,只見明菲立在一旁,一門心思地給蔡光華整理衣服,半眼都沒看向這邊,於是沖他搖搖頭。

被忽視的龔某人很生氣,湊過去問明菲:「三妹妹,好久沒看見你,喜福的肉長起來了嗎?我訪著個藥方,可以給它試試。」

明菲還未回答,明珮已經笑着答道:「龔大哥哥,這都多久了你才想起來,若是等着你的藥方,只怕喜福已經不行了。」

龔遠和微微一笑:「我選出來的喜福哪裏那麼容易不行?如果它連這點病都熬不過去,還是喜福嗎?你說是不是,三妹妹?」

明菲點頭,卻見龔遠和一臉的賊笑。

明菲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龔遠和撫了撫臉,嚴肅地道:「我沒笑啊,難道我剛才笑了嗎?」不等明菲姐妹三人笑出聲來,又道:「聽說叔父的職位已經定下,你們什麼時候回水城府?不然我搭你們的船走吧。」

明菲道:「不知道,爹爹的意思是我們全家都跟着他去登州。不知是要先回水城府收拾東西再動身,還是就從京城裏直接去登州。」

「你們全都去?」龔遠和有些意外。

「還沒定。」明菲以為他是關心追風,笑道:「你回水城就可以把追風領回去了,你走後它蔫吧了很久,想必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龔遠和笑了一笑,道:「不急。」隨即轉身走了。

蔡家的馬車趕到五鳳樓前的廣場時,果然如同陳氏猜想的一般,到處都是人,擠得水泄不通。廣場上有人在表演歌舞,還有煙火雜耍。五鳳樓上燈火輝煌,彩旗飄飄,可以模糊看見一些人在上面。

蔡國棟扶著馬車看了看,驚喜地道:「儀仗齊全,只怕聖上和太後娘娘都在的。」

清虛指指五鳳樓前的一座矮房子道:「地方受限,還請貴府的僕從們留在外面。」

龔遠和便主動上前將蔡光華抱起,蔡國棟則命兩個兒子將女眷們護緊了,不帶一名僕從,悄悄跟在清虛身後繞開人群朝那座小房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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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福,有米有人猜到「喜福」代表着什麼意思?猜中者獎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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