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人心(二)

第182章 人心(二)

龔婧琪找到龔遠秩的時候,龔遠秩正坐在被燒毀的賬房廢墟旁,看着那兩株雖被煙熏火燎摧殘得半焦半灼,仍然掛着花朵的朱槿樹發獃。

聽見腳步聲,他回過頭來,看着龔婧琪,冷淡地說:「你來做什麼?如今你們可以睡得着覺了,你也不用怕你的嫁妝會變少。」

龔婧琪走到他身後,嘆了口氣:「二弟,不管再潔凈的水,也還是會有雜質,再純粹的玉,也不是生來就完美。有些事情,不是你覺著這樣好,做了就一定好的。」見龔遠秩生氣地瞪大眼睛要反駁她,她搖了搖手:「你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從前的事情已經發生,斷然無法挽回。但是我們還要好好活下去,分產的事情,勢在必行,但該怎麼分,卻不能由着他們說了算。你說是我自私也好,不講道理也好,賬房,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燒!因為只有燒了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我們的利益。不然怎麼辦?」

龔遠秩氣道:「你們一定要燒,那什麼時候燒不可以?為什麼要挑着有人的時候燒?你想過沒有,出了人命怎麼收場?這仇一定要越積越深嗎?她有病,你也跟着她一起有病?」

「我從來沒想過要誰的命!」龔婧琪吸了口氣,低聲道:「原本說的是,藉著蘇家來人,趁機燒了賬房,把這事兒推乾淨,賴到嫂嫂身上,有蘇家的人做見證,不叫哥哥找到借口鬧,不叫外面人有閑話講也就算了,我也沒想到母親會……我勸不住她,她的脾氣你也知道,我若是強行攔著,指不定她還會想出其他的法子來。所以我另外找了辦法,我千方百計背着她將嫂嫂喊開,金簪的事情,我也,也很害怕……」

她只想把龔二夫人侵佔大房財產這件事抹平,把賬房燒了,就再無對證,就算是大家知道有問題,但也沒證據,對不出賬來。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把事情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直到事情發生,龔二夫人不受控制,不依不饒地胡鬧后,她才開始后怕。如果龔二夫人按照事先她想的那樣,只燒賬房,把責任推掉,做出高姿態別找明菲的麻煩,不就什麼事都沒了么?

龔遠秩越聽臉越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總算是明白為什麼龔二夫人千方百計謀算著要金簪的命,害怕龔遠和將人抬回去了,原來是怕自己做下的事情暴露。他猛地拉住龔婧琪的手:「趁著現在人還沒醒,你快跟我過去向哥哥嫂嫂賠禮求情!」

龔婧琪使勁掙扎:「我不去!去了叫我怎麼說!說不定此時他們正好等著這個機會好收拾我們呢!」她低聲罵龔遠秩:「你別天真了,我告訴你,只要我們不認,他們就拿我們沒辦法,我們不問自招那才是真蠢了!」

龔遠秩扶額嘆息:「你以為我們不去,人家就不知道了嗎?金簪一醒過來,什麼不能說?」

「不會的,她不可能看見什麼。」龔婧琪道,「反正不能承認!又沒有人死掉。我還要怎麼做?我又沒害嫂嫂。」

龔遠秩無語了:「你的意思是,人家還要謝你救了她的命?」

龔婧琪不語。姐弟倆默默相對,半晌,龔遠秩道:「你馬上讓人收起有可能用得着的藥材,和我一道過去,意外就意外,不承認也就不承認了,但該做到的還是要做到。娘先前鬧的那一出,得先去撫平才是。」不管心中再不願意,也少不得要厚著臉皮,昧著良心走這一趟。

龔婧琪想了想,立刻跑去收拾東西。

明菲愁兮兮地守着睡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金簪,心裏充滿了自責。假如不是她不小心,也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假如不是她把金簪留下來,金簪就不會受這麼大的罪。花婆子勸她:「大夫不是說了么,沒什麼要緊的,不過就是頭被砸了一下,又氣息不暢,過些時候就醒了。」

明菲嘆道:「媽媽,都是我想得不周全。」

龔遠和過來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再後悔也沒用。你守着她,她也不會突然好起來,先過來吃飯。我有話要和你說。」

花婆子和丹霞忙保證只要金簪一醒過來就立刻通知明菲,明菲這才跟着龔遠和一起出去。

龔遠和看着她喝完一碗清熱開胃粥,不客氣地又添了一碗:「再把這碗喝掉。」

明菲勉強喝了幾口:「我飽了。」

龔遠和放下手裏的筷子,抬眼看着她:「出現那種情況為什麼不直接回家?還想着要搬柜子?既然想到要人來叫我,為什麼不讓金簪或者白露親自來,要隨便叫個人來?如果裏面不是金簪,而是你,或者是你們主僕三人,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叫我怎麼辦?」先前的情況,他已經通過白露問得一清二楚。

明菲低頭不語,她以為她能解決,她也習慣了遇事先設法自己解決,沒有辦法才會想到找外援。她一直都以為那看院子的婆子是龔二夫人的人,而今日發難的是朱姨娘,也沒想到龔二夫人竟然會選在蘇家人來的時候發難。所以她只想着,讓那婆子遞個信,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誰會想得到,那婆子根本就沒來遞信?是她蠢,既然朱姨娘對賬房的事情那麼熟悉,和那婆子之間又怎會幹凈得了?

龔遠和見她垂著頭不說話,心中一軟,坐過去將她摟入懷中,輕聲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這麼長時間的繃緊弦過日子,也難免有鬆懈的時候。我並不是怪你,我只是害怕。你知道我聽說賬房起了火時,我怕成什麼樣子嗎?我們還要相依為命一輩子,怎麼能少了誰?」

明菲突然滴下淚來,猛地推了他一下,哽咽道:「我那麼長時間不回家,你為什麼不去接我?現在又來罵我怪我。賬房被燒乾凈了,不管怎樣,這責任是算在我頭上了,你憋著氣很難受吧?」她同樣很害怕,同樣很後悔,只想對着他發泄出來,不然憋得難受極了。

「我沒怪你。」龔遠和嘆了口氣,將她摟入懷中,輕輕撫着她的背:「唔,是我不好,你說我為什麼就不去接你呢?你打我出氣,好不好?」他討好地拉起她的手去打他。明菲緊緊攥著拳頭,不肯順從他,只顧著掉淚。

龔遠和使勁掰起她的臉,用袖子給她擦淚,柔聲道:「莫哭,莫哭,鼻子都紅了,眼睛紅得像兔子。這不是沒怎麼嗎?燒個賬房算什麼?燒了就燒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她要是不依,我賠她幾間房子就是了。關鍵是你,傻瓜,我是要你記着,遇到事情的時候,不要先想着一個人解決,你還有我,明白嗎?」

明菲拉起他的袖子狠狠擦淚:「賬房被燒,她借口更多了,這回查無對證,怎麼辦?」

龔遠和嘆了口氣:「並不是只有壞處。她同樣也不能證明她在我頭上花了這麼多錢啊。本來就是一筆糊塗賬,你不是要我做高姿態嗎?行啊,這回我就做個高姿態。」

「你真的不生我氣?」明菲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龔遠和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頭:「你啊,怎麼這個時候倒像個孩子了?我不怪,真的不怪,誰也不會比你做得更好了。」見明菲的臉色要輕鬆了些,他忍不住叫她:「你再像先前那樣推我幾下,莫名其妙的罵我怪我拿我出氣好不好?」那種感覺,像極了感情很好的男女在一起,女人不講理的胡攪蠻纏。胡攪蠻纏多好啊,比客客氣氣的好太多了。

明菲忍不住笑起來,白了他一眼:「誰莫名其妙的罵你怪你拿你出氣啊?你是活該。」手卻是握緊了他的手。他最先記掛的是她的安危和她的心情,這個認知讓她感覺非常舒服。

龔遠和拉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微笑:「對,我活該。」

「二公子過來了。」白露噘著嘴立在簾下,滿臉的不高興。

龔遠秩一個人提着個小包袱進來,望着二人訕笑。龔婧琪到底沒勇氣跟他一同來。

龔遠和指指面前的椅子:「坐吧。」

龔遠秩心虛,只敢坐半邊椅子,將小包袱放在桌上,打開給他們看:「這是一些常用的藥材,給金簪補補身子。」

龔遠和道:「不用了。如果是金簪放火燒的賬房,還要叫她吃官司,補什麼身子。」

龔遠秩訕訕收起,不自在地道:「哥哥,嫂嫂,我娘她病還沒好,糊塗得很,你們大人大量,別跟她計較。就是一個意外,報官,還是不必了吧?」

龔遠和淡淡一笑:「賬房被燒,嬸娘生氣很正常啊,家裏有人放火搗亂,得揪出來才行。你把損失的清單抄出來了么?待查明原因后,該怎麼辦還得怎麼辦。」

聽他這樣說,龔遠秩先前下定的決心統統沒了,低着頭找不到話可講。他抓緊了袍角,咬了咬牙,突然起身站起,快步走到龔遠和面前,跪了下去。

龔遠和迅速站起去扶他:「二弟,你這是做什麼?」

龔遠秩不肯起,顫抖著道:「哥哥,從前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但今後的事弟弟卻是可以做得一些主。弟弟厚顏求你放弟弟妹妹一條生路,小弟銘感五內,不敢相忘!我已經想好了,這樣鬧下去不是個頭,難道非要叫骨肉生恨,家族敗落嗎?求哥哥放過此事,剩下的事,我來了斷。」

龔遠和也不扶他了,站直了身子,淡淡地道:「你打算怎麼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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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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