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1〉

鋪子〈1〉

城南胭水巷是仁和有名的脂粉地兒。那地方,倚山傍水,鋪子邊栽種著大顆大顆的楊柳樹,弄堂口留着古早時的彎拱橋,門戶間墊著厚厚的青石板。

湖上舶著名貴畫坊、烏篷小船,貫通四八,三幾船夫戴笠披蓑,划槳哼調,你方唱罷我登場。

朦朧間,口岸上現出幾個挽著牛角辮扎著紅綢帶的三兩小童,他們舉著飴糖果餅歡呼雀躍。

瓦舍間傳出婦人大嗓門叫喚,孩童們一鬨而散,只留一粉衣女娃倚著樹墩、捏著糕餅呆愣愣的眨巴著大眼睛。

銜介面岸和湖泊的碼頭上是不允許有商販的,但大早上的也擠滿了人,家中有車馬的會拉出來接客收取銀錢補貼家用。

城南不只有胭水巷,因而下了船的不只有大媳婦小娘子,還有走街串巷的貨郎、倒賣古玩的潛客和嗅食而動的饕餮。

薛環錦著一襲青衣,窈窕輕盈,涼風掃過,吹皺了一池春水,也吹亂了她的長發,姿色天然,佔盡風流。

她立在船頭,扎著袖子,背過手,眺望口岸上的繁榮風光,暗暗思襯,回了小院,先得梳理好轉換身份后的所有漏洞,然後一一填補,之後披上商人外衣重新出現在人前,最後和當地府衙高官搭上關係,她當然不是想要搞官商勾結、魚肉百姓,而是為了和弟弟能在仁和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船身晃蕩了幾下,瞧見阿貴叔上碼拴繩。

薛環錦回過了思緒,鑽進船篷,拍了拍睡的正香的阿栓,阿栓是一個腰身較為肥碩、面部頗為圓潤的十一二歲少年,被拍打后哼哼了兩下,換了個新姿勢,又有要往下睡的趨向。

見他這模樣,薛環錦抱着胳膊從竹簍裏面勾出一個扎的極結實的結,這個結下捆着牛皮紙包住的荷葉雞。

在裹上荷葉和黃泥之前,廚娘會用八角、香葉、桂皮…等調配成的醬料拌著時令蔬菜填進雞的肚皮里,外面還會抹上一層香油。

因而,鹽焗兩個時辰出鍋后的荷葉雞敲去結殼黃泥后,會從裏到外滑香四溢。

果不其然,當薛環錦勾著紙包晃了兩圈后,讓饞蟲遇上了荷葉雞,天雷勾地火間,阿栓使勁吸了吸鼻子,然後,嗯…,他閉着眼,搶過紙包,背過身去,嗯…,會見周公。

「笨阿栓。」薛環錦挑了挑眉,倒着手從另一隻手裏拎過一個紙包,那紙包沉甸甸的,還透著油光。

薛環錦笑彎了眉眼:「船已停在岸口,再不起身,介時你一人留下,包裏頭的蜜餞和燒酒送阿貴叔,剝下的紙皮才給你,這隻荷葉雞可就全歸阿滿了。」

阿栓偷偷張開一隻眼,抬頭瞄了瞄薛環錦手裏的紙包,又低頭瞅了瞅自個懷裏的紙包,只瞧著又上當了。

他脹紅了臉從榻上坐起來,邊穿鞋襪邊生悶氣。

薛環錦靠近他,揉了揉他的腦袋,輕笑:「阿栓乖,你去叫后倉兩個夥計起身,讓他們把那幾個紅木大箱子都抬到碼頭上,介時阿貴叔會幫我們先看着,時候到了自會有人托走。」

阿栓不吭聲,扭過頭,往後倉里去,甲板被他踩的咔吱咔吱響,倉中的隔簾也被他一把掀開。

瞧他這彆扭樣子,薛環錦並沒有生氣,反而很心疼,弟弟從來不會在外人面前這樣,包括薛府那一對對他們而言早已名存實亡的雙親。

薛環錦倚在船窗邊的竹椅上坐下,提起桌面上的泥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揭開另一邊用瓦片壓着的茶葉包,夾出幾片拋進去。

她憶起了才從薛家離開的第一日,薛家就派了人終日潛她和弟弟身邊,和薛家虛以委蛇多年,她自然知道薛家是什麼心思,薛家想要他們死,但又不能讓他們死在鹽官縣,明面上他們可還是薛家人,薛家人可不能死在薛家人自己的地盤上。

都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可滑溜的魚並非已經成了魚肉沒有了生機,而這就是肥魚早就看準了的生機。

所以,為了儘快離開鹽官,開頭的幾天,她故作奢華,帶弟弟住進了鹽官最氣派的客邸,從牙婆處買了好幾個奴僕,日日指揮他們去街上採買衣料瓜果香膏,每回都是滿載而歸,高興之餘,她還會時不時發放賞錢,主家不鑽刁還很大方,一來二去,奴僕們都會自發的

維護她。

到了手裏明面上的錢財將要用盡時,她喚人去教坊訂了一艘畫坊,借了一支歌伎班子,找了三兩個說書先生,黃昏時分,晚霞沉淪,幾縷霞光還是透過泛黃的紙張鑽進來,打在了殷紅的燭身上。樂在奏,話本在聽,薛環錦環顧四周,抿了口酒,倚倒在婢女肩上,她面色駝紅,似抹了胭脂,挑眼望向婢女,婢女兩頰頓時紅了,薛環錦啟唇一笑,將杯盞遞給婢女,婢女顫手接過,指尖相碰時,婢女立時如觸電般縮回了手。

薛環錦支起身子,將額前的碎發攏到耳後,燭火搖曳須臾,刺得她眼睛疼,一婆子見狀要持剪上前,挑出一節燈芯,還沒碰上,就聽到酒壺杯盞銀盤咕嚕咕嚕一齊墜地聲,奴僕歌伎跪了一地,婆子見了,訕訕的將剪子縮進袖口,也比著眾人匍匐在地。

薛環錦睨眉掃瞧一溜人,猝不及防的捻起帕子哭喊起來:「父親,母親你們真的不要孩兒了嗎,不過是王家郎君沒和姐姐看對眼,姐姐身邊的奶娘又生了氣,找了幾個立不住腳的由頭想借你們的手來懲治我,以前不也經常這樣嗎,你們特別生氣,說不留孩兒了,但總是要不了幾天你們就會來潛人尋我們回去。如今這是怎麼了。」說到傷心處,也沒什麼心思坐席了,她搖搖晃晃由方才那婢女扶著身子下了船。

美人梨花帶雨,掩面哭訴,一字一句,奴僕歌伎先生全都瞧在眼中,他們三三兩兩串成一摞交眼對望,四周靜的落針可聞,忽聞啪啦一聲,眾人視線集聚,原來是方才那欲挑燈芯的婆子揉了下腰背,未曾留意,袖中剪子垂地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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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眉掃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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