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

第十回較武藝老雞遜壯虎追逃犯水獸傷金剛

話說馬俊一心要拿獲逃賊方安、錢五，在房上用了個「燕子銜水」的故事，雙臂往前一伸，兩隻腳一蹬瓦壠，「噌」地一聲躥了下來，又一個「石錘搗蒜」，穩穩站立在當院。逃賊一見心中害怕，狄家父子不敢怠慢，各拉兵刃沖了出來。鐵腿公雞狄天化問道：「你就是號稱千里獨行俠的赤面虎馬俊馬天罡嗎？」

馬爺一抱拳：「正是晚輩。久聞狄老英雄大名，今日特來拜望，不知可是你老人家？」

狄天化說：「不錯，在下正是老朽。」

馬俊躬身施禮說：「老人家，在下已來多時，在房上把話聽得明白，你們父子忌惡向善，果是識時務的俊傑。請你老閃開，俺要在此斗膽拿賊！」

狄天化「呵呵」一笑說道：「方安、錢五前來相投，馬大俠前來辦案，常言道的好，『來的都是客，不親也相關。』你若在我家中將人拿走，豈不讓江湖上人恥笑我出賣了朋友？若不讓你把人拿走，貽誤了義士的公事，老夫也擔當不起。為了兩全其美，我倒有一個想法在此，講出來不知尊駕可能依允？」

馬爺笑道：「老英雄只管吩咐，晚輩從命就是。」狄天化道：「依我之見，馬義士若能勝了我手中這口尖刀，你就動手拿人，若是不能取勝，就請下嶺回衙交差，永遠不準再來。」

馬爺明知狄天化是想與自己較量武藝，也不生氣，故意哈哈大笑着說：「老英雄講得有理，馬俊豈敢不遵，只是君子一言既出，但願不會出爾反爾。」

鐵腿公雞說道：「言而無信，即是匹夫！」

馬俊將背後亮銀刀抽出，說聲：「請――」

狄天化謙讓道：「馬義士先請。」二人各擺門戶，雙刀齊舉。這一邊沖、跌、騰、撲，那一邊跳、躍、飛、旋，亮銀刀攪起千條雪鏈，魚刺刀撒出萬枚銀針，大戰了五十多個回合，不分高下。

方安、錢五此刻在圈外暗自禱告天地：「保佑公雞叨敗山虎吧，保佑狄天化將馬俊一刀劈死吧……」

江三爺也在一旁擔心，他隱身房脊之後，一邊瞭敵，監視方安、錢五；一邊觀陣，看馬俊疊出奇招，要制服狄家父子。

老少二位英雄又大戰二十個回合，馬俊虎威不減，面不改色，氣不發喘。狄天化卻雞勇漸消，熱汗淋漓，氣力不支。老頭子心裏着急，一發狠，瞅空檔照馬俊的心窩猛刺一刀；馬俊說聲「好手段！」一閃身，狄天化的尖刀走空，由於用力過猛，收不住腳步，踉踉蹌蹌，眼看就要栽倒。

小英雄狄永芳在旁邊嚇得「哎呀」一聲，正要上前拉救，馬俊墊步趕上，伸手將狄天化的肩膀輕輕一支，鐵腿公雞才算穩住了身子。馬俊慌忙跳出圈外，回身一揖：「老英雄，晚輩多有得罪了。」

一句話，只羞得鐵腿公雞狄天化面紅過耳，急急還禮道：「馬俊果然名如其人，小老兒甘敗下風就是。」

馬俊謙遜道：「老人家有意抬舉，晚輩領情了。」

就在此時，房上的江三爺大聲叫道：「快，賊子跑了！」

馬俊拿眼一眺，見方安、錢五正在翻越東牆，向嶺后逃去。小金剛狄永芳一身當先，迅疾趕上東牆；狄天化將臂一揮，招呼馬俊與房上之人：「快隨我來！」

老英雄在前，馬俊在後，江三爺緊緊跟隨，越牆往東，窮追不捨。

再說這個錢五，由於江三爺到府尹衙門去捉拿常萬春夫妻之時，還不知道他的罪惡，所以他趁機溜出官宅，去到岳王廟找方安送信。見到方安，把凶信一報，廟內的小和尚不出一時三刻，早已逃了個乾淨。方安與錢五商議，要尋人相幫，替府尹大人和二位惡僧報仇。二人扳著指頭數來數去，汴梁城四郊，只有兩家人武功最好，一是狄家，一是路家。路家父女卓有見識，為人耿正，向與地方官有隙，決不肯藏污納垢，去也無益。只有狄家父子，早先也是黑道上人，或許可以說動他們。於是二人便來到狄家。誰知方安的舌簧之術尚未奏效，馬俊便隨後趕來。

狄天化倒也仁義，不肯出賣朋友，提出與赤面虎比武。方、錢二人滿指望老雞勝小虎，除掉馬俊，為自己與主子報仇掃清障礙，不料狄天化也不是獨行俠的對手，方、錢二賊一看形勢不好，屁股一拍，就要溜之乎也。

馬俊、江爺與狄家父子怎肯放賊子逃跑，一步不舍，在後緊緊追趕。眼看就要趕上，卻見面前閃出一條大河，清水冽冽，波浪滾滾。兩個賊子一見喜出望外，因他們俱有水旱兩棲之能，身子一縱，「嘩通」跳入水中，將身子一沉，頭一縮，剎那間便沒了蹤影。後邊四位英雄趕到，只有面面相覷，毫無辦法；只因不識水性，急得馬俊雙腳亂跺，江三爺嘆惜不止。

眾人正在無可奈何，悠然間水面冒出了三個人頭，赤面虎定睛一看，啊？中間那個泅水的黑漢子，咋看有些面熟，只見他左手抓着一人，正是開封府衙內八班都頭錢五，右手抓那一個，正是黃鼠狼方安。四人一見大喜，馬俊向那人擺手大叫：「喂，朋友，快快將那兩個賊子擒拿上來，千萬不可放他們跑了！」

那水中的黑小子「嘿嘿」憨笑道：「您爺爺知道，這兩個傢伙，不是個玩藝兒，爺爺要摸烏龜王八，不要這種東西。」

這小傻爺正自得意，就見方安與錢五同時動手，將他抱住，往下一用勁，叫聲：「你與我下去吧！」

黑小子罵道：「好孫子！」一晃腦袋，一抖雙臂，下邊使了個「鯉魚大擺尾」的招數，只聽嘩啦啦連聲水響，波涌浪翻，三人一同沉下了河底。約過了吃一盞茶的功夫，還不見動靜，水面漣漪漸漸平穩，只有月光撒下的碎銀屑玉，在那裏飄蕩閃爍。

岸上四位英雄不知水底正在扮演什麼故事，心中都十分憂念。江三爺說：「方才見水中那一黑小子，倒象是前日在酒樓撒潑賴帳的那位渾人朋友，看他倒有一身功夫，只是性憨心實，恐怕難以斗過水裏那兩個刁頑的逃賊。」

馬俊也不無焦慮地道：「我早看這黑朋友有些面熟，卻不知他水裏的能耐如何。想來他定是近處之人，狄老英雄能不認得他嗎？」

狄天化仰面深思不語，片刻后突然醒悟地叫道：「喲嗬！莫非他就是路家那個大傻爺嗎？他姐弟一向在外學藝，不知何時回來的。若要是他，眾人不必擔心，這小爺自幼喜水，終日像條泥鰍在水裏鑽來跳去，想來不難對付兩個惡人。」

馬俊與江三爺也同時想起來之前羅佩對路家老少人等所作的介紹，一同驚嘆道：「啊！原來他就是那個『吞水獸』！」

眾人正在議論，就聽水裏嘩聲又起，眨眼之間，水裏那黑小子兩手抓着二賊的脖頸又露出頭來，望着岸上之人嘻嘻的傻笑。馬爺趕忙與他招手：「喂，少年朋友，快快將那兩個賊子拿了上來，我們請你吃一缸好酒！」

大傻爺一聽有好酒吃，立時齜著滿嘴白牙笑了：「嘿嘿……好酒、好酒？爺爺給你送上這兩個玩藝兒，你給爺爺換一缸酒吃？那好，爺爺去了！」說罷兩手往水裏一壓，將頭一縮，哧溜一聲，瞬息間已出現在岸邊。眾人正驚訝不止，只見他將身一縱，兩手提拎着方安、錢五跳了上來，輕輕一擲，兩個賊子都像落湯雞似地被摜在沙灘之上，眾人上前去拉，但見他們一個個牙關緊咬，二目圓瞪，鼻青臉腫，四肢僵硬，竟然死去多時了。眾人都長出一口氣，將心落下。

馬俊轉身去謝大傻爺，黑小子將手一擺，嘿嘿一笑說：「你爺不要謝，只要酒吃，孫孫們快拿好酒來！」

馬俊明知他是個渾人，並不在意，故意與他逗樂道：「想吃好酒不難，你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裏？」

傻爺兩手一攤，呆楞楞地說：「我叫您爺，住在俺家，快拿酒吃！」

馬俊又好氣又好笑，正要再問，一邊的小金剛狄永芳早忍耐不住心頭怒火，暗罵道：「什麼混帳蠢貨，裝憨賣傻，一口一個爺字，辱沒俠士英雄，我今天倒要教訓教訓你！」你看他搶上一步，大手一掄，「叭」地照黑小子臉上就是一個嘴巴。

誰知黑小子雖然心渾，身手卻出奇地敏捷，當即一翻左手，叼住了小金剛的右腕，輕輕往懷裏一牽，右手鐵拳從腰間鑽擰而出，運足千鈞氣力，就要朝永芳心窩扌契去。

眾英雄大吃一驚，明知這一拳若能打中，小金剛不死也得成為廢人。狄天化看看要救也來不及，心疼得一聲慘叫：「我的兒……」兒字尚未脫口，只見千里獨行俠馬俊「哧」的將右手送出，說時遲、那時快，用兩個指頭在傻爺腰間「氣海」穴上一點，口中說聲：「你與我住手！」

大傻爺把嘴一張，二目一瞪，右拳前伸，身子一硬，要打不能打，要動不能動，亞賽雕刻成的木頭人一般。江三爺忍不住大聲喝彩：「啊！好手段！」

狄天化胸口一松，兩眼嘩嘩流出淚來，急忙上前拉起永芳，父子一同朝馬俊跪下身來，口中連稱：「多謝大俠客救了小兒之命，為我狄門留下了一脈香火……」

馬俊趕緊將他父子雙手攙起，狄天化一邊拭淚，一邊稱讚不絕：「獨行俠真不負江湖英名，果然武功蓋世，今日親眼得見，真令我父子大開了眼界……」馬俊遜笑道：「晚輩乃初生牛犢，老英雄不可過於抬愛。」

此時江三爺在一旁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指著黑小子道：「我倒替這位擒賊的功臣惋惜，辛辛苦苦在水裏搏鬥了一個時辰，酒未曾吃上一滴，卻被罰在這裏站班，真有些不近人情。」

馬俊一笑，即時在大傻爺的背上拍打了兩下，大傻爺登時身子靈便，怪叫一聲：「好厲害！」一頭扎進水裏，眾人再三喊叫，哪裏還能尋到一點聲息？四位英雄無奈，也只好作罷。

狄天化向江三爺問道：「方安、錢五已經死去，不知此事應該如何開銷？」三泰笑道：「一死就算結案。只須喚來地保，將死屍掩埋了，待我回察院稟明大人也就是了。」

老英雄命兒子找來地保，說明死者是兩名逃犯。江三爺取出公文簽標，讓地保看了，地保唯唯聽命，不敢有違。

狄家父子相邀馬俊，江爺一同回到家中，看看天已微明，無須安歇，於是一同進入客廳落坐。賓主吃了一道香茶，廚下送來酒菜，還未擺好，就見庄丁來報，說嶺後來了一老一少兩位大漢，另外還有一位姑娘，他們一個個面帶怒容，口出惡言，像是前來尋釁鬧事的。眾人一聽，就猜到是方才馬俊在河邊用那點穴之術招來了禍事，必定是那黑小子回家搬來父親和姐姐，前來報點穴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