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Joker（31）

「從圖像上看來，是兩個不同的地方。」

太宰治說。

他盯着已經黑下去的電視屏幕，那雙浮華漂亮的淺棕色眼睛裏，少見地，流露出了幾分讓人看不懂的東西，一向綿軟輕挑的聲音，也在此刻，略微地沉了下來。

「兩處畫面里，背景有明顯的不同，說明春野小姐和直美小姐被關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小丑雖然很喜歡嘩眾取寵的戲劇表演，但他能策劃多起大型犯罪，不應該會犯這樣的疏忽，所以，這是故意透露給我們的信息。」

國木田獨步：「為了讓我們找到地方去營救？」

「不。」太宰治搖了搖頭，「這是警告，警告我們不要有營救人質的想法。如果一邊的炸彈信號消失，小丑就會立刻引爆另一邊的炸彈。」

偵探社眾人，頓時陷入了一片沉默。

「不過，也有好消息。」太宰治忽然把雙手往腦後一枕，靠進沙發里，展顏一笑，「小丑會做這樣的安排，說明他確實很忌憚谷崎君啊，怕谷崎君，用異能力騙過他呢~」

原本已經眼睛發紅，正被國木田和中島敦兩個人按著的谷崎潤一郎，聽到這句話，忽然冷靜了下來。

「有什麼我可以做的嗎，太宰先生？」他問。

太宰治沒有回答，把視線轉向另一邊的江戶川亂步，笑着說：「我可不是最擅長這個的人啊。」

亂步不知何時，已經戴上了他的那副眼鏡，正和太宰治一樣，盯着黑下來的電視屏幕，碧綠色的眼睛裏折射出敏銳的光。

他面前的桌上，堆著許多地圖，有新繪製的Y-G市地圖，也有老式的橫濱以及哥譚地圖都有，還有一疊攤開來的舊報紙，記錄着哥譚的案件。

聽到問話，亂步推了推鏡框，正準備說話。

中原中也的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

偵探社的幾個人一下子同時望了過去。

中原中也剛才一直沒有說話——其實他出現在這裏，就是一件挺尷尬的事。小丑的通牒，是發給偵探社的，中原中也不屬於偵探社成員，綁架春野和直美顯然不能威脅他一個港口Mafia的幹部；然而，小丑又要求「各位忠實的觀眾」，不能離開屋子，卻也把中原中也包含了進來。

手機鈴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脆。

會在這個時候聯繫中原中也的，可想而知是誰。在眾人的注目之中，中原中也接起來，開口道：「Boss。」

森鷗外的聲音，透過聽筒，清晰、穩定，不容置疑地傳了出來。

「中也君，離開偵探社。」

「……」

偵探社的眾人一下子全部看向中原中也。國木田還好一點，谷崎潤一郎和宮澤賢治的眼睛裏幾乎要冒出火來。與謝野晶子在角落裏發出一聲冷笑，似乎下一秒，就要把砍刀扛在手上。

——在春野綺羅子和谷崎直美都被綁架在現在，如果中原中也違背小丑的要求，離開偵探社，導致對方撕票，誰來為這個結果負責？

中島敦：「喂！怎麼可以這樣——」

正在這時，一隻手伸過來，把中原中也的手機，直接拿了過去，「森醫生。」

森鷗外在電話那邊靜了一靜。

他說：「福澤閣下，有什麼事找我呢？」

「不要在這裏明知故問。」福澤諭吉冷冷地說：「在春野和谷崎的危險解除之前，中原中也必須一起留下。」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可以命令我的部下了，福澤閣下？」

森鷗外嗓音柔和地說，福澤諭吉卻從中，嗅到了一股極度危險的味道。隨即，港口Mafia的首領話音一轉，轉而道：

「還是說，如果中也君決定離開的話，偵探社有能力阻止呢？」*

「……」

這並非是命令的語氣，而僅僅是一句反問，所以，中原中也也並沒有動手，只是按住帽檐，從沙發里站起身。

然而，即使如此，空氣中的氛圍，也在這一瞬間，尖銳地緊繃了起來。

福澤諭吉的兩道眉毛，幾乎要挑出劍氣。

「春野和谷崎的兩條性命，就可以這樣，被你無視嗎？」

這句話一出口，彷彿是也向偵探社釋放了某種信號。中島敦放開谷崎潤一郎，用金色的瞳孔盯着中原中也，像是隨時準備發動虎化；國木田獨步的手上，已經夾了一張寫有字跡的紙片，異能的力量幾乎是在他指間跳躍；與謝野晶子也把砍刀扛到了肩上。

半空之中，有綠色的細雪飄落。

「我本來就不需要為你的社員的安全負責。」森鷗外的聲音，依然平緩地說：「事實上，在最需要用到異能者的時候，卻因為兩個人質，就把自己的全部戰力，都限制在這裏，才是不理智的做法。」

「如果小丑殺了春野和谷崎呢？」

「哦，那麼恭喜你，你們偵探社的成員，就可以自由了。」

「……」

福澤諭吉很確定自己聽到了社員們拳頭或者牙齒咯吱作響的聲音。

在開口反駁之前，他先轉頭看了一眼與謝野晶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森鷗外這樣爭論過了。

在被夏目漱石安排成搭檔的那段時間裏，他和森鷗外就沒少吵過架。主要原因是森鷗外真的很喜歡騙人，次要原因是他那一套歪理，有時候聽着就讓人生氣。

而最嚴重的一次，是因為與謝野晶子。

他十分憤怒於森鷗外罔顧與謝野晶子的意願和精神狀態，強行迫使她為他效力的做法，最後，誰也沒法說服誰，兩個人在天台上打了一架。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把森鷗外打到沒法說話，是一件比說服他，要容易得多的事。

十幾年過去，這個人依然一點改進也沒有。

他的說辭，他對他人，輕易的漠視，依然和從前一模一樣。

時隔多年，幾乎是面對着同樣的場景，再次從森鷗外口中，聽到相同的話——福澤諭吉仍然能從與謝野晶子紫色的瞳孔里，看到隱約的收縮和震顫。那是當年事件，留下的陰影，至今仍未消除。

但值得欣慰的是，她握住砍刀的手，沒有再顫抖。

「偵探社是不會放棄同伴的。」福澤諭吉說。

「那麼，偵探社應該也看過測算出來的炸彈數據吧？」森鷗外說：「除了蝙蝠俠之外，只有偵探社，和中也君，有能力在小丑引爆之前拆除炸彈。為了救兩個人，放任另外成千上萬的人被殺死，真是仁慈的作風啊，福澤閣下。」

「……」

「會有其他的解決辦法。」福澤諭吉冷冷地說。他一貫嚴肅的面容上，兩道長眉挑起，殺氣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外溢出來，「你總是覺得自己是在採取最高效的方法，但人命，並不是你可以用利益來衡量的東西，森醫生。」

森鷗外沒有再和他爭辯，只是說：「中也君。」

這就是可以直接動手的信號。

中原中也頗為狂傲地哼笑了一聲。他抬起手，黑色手套，和挽起的西裝袖口之間，露出了一段緊實勁瘦的小臂。隨即，那隻手掌捏成了拳，異能力的紅光開始泛起——

太宰治卻在這時說：

「森先生，你在中也身上放了監聽器吧？」

「……」

緊繃而一觸即發的氛圍，忽然被打斷了。

太宰治卻彷彿根本讀不懂其他人的表情，反而沒有骨頭似的，軟綿綿地，往後靠到了牆上。他甚至還很悠閑地，把手***了沙色風衣的口袋裏，這才繼續說道：

「小丑的信息，是通過偵探社的電視線路，直接發送進來的，並沒有公開播放。森先生能這麼快知道消息，只有可能，是從中也這裏聽到的吧？」

他意味不明地、輕輕地笑了一聲。

「看來，某個小矮子，給港口Mafia賣命這麼多年，還是沒有得到信任啊~」

中原中也的神情，看起來像是愣了一下。

隨即，他挑起一邊眉毛，看着太宰治，然後，露出了一個不屑的笑容。

「——你怎麼知道，我事先不知情呢，青花魚？」

中原中也確實知道Boss在他身上放了監聽。不只是監聽，其實定位器也有，但是Y-G市的通訊系統，已經被謎語人徹底破壞了一遍，導致現在，定位器也沒法很好的工作。

中原中也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麼難以理解的事。

有今天下午的例子在前，Boss對他的安全不放心，也很正常；除此之外，他這次是一個人去執行重要任務，有組織的實時監控，交流情報、安排資源，都會方便很多，不用他另行再報告一遍；而且他還會和太宰治一起行動（最後一條才是重點）。

然而太宰治的反應出乎他的預料。

起先，青年那張漂亮的臉上，還是漫不經心的表情，不知想起了什麼，他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是混合了驚訝、嫌棄、幸災樂禍和釋然的複雜情緒；很快，這些情緒，又全部都轉瞬即逝——

好像只是得知了一件，他在很久之前，就預料到的事，終於發生了。

最後，太宰治說：

「真討厭啊~中也說好了要當我的狗，結果先是跑去紅葉大姐那裏，後來還升了幹部，只比我低那麼一點點，恐怕再用不了多久，某個小矮子，都要成為首領了吧。」

中原中也：「哈？」

這件事，他雖然心裏也大致有數，但那還只是猜測，連港口Mafia內部，都還沒有定論，森鷗外也沒有正式提出過，太宰治是怎麼知道的？

而且，這關監聽器什麼事？

偵探社其他人，也被這莫名其妙的發展，弄得一時有些愣住。

好一會兒福澤諭吉才意識到，電話那頭已經掛斷了。隨即，他看到太宰治伸出手，卻並沒有如他預想中的那樣，去觸碰中原中也——

反而輕輕地，把未被繃帶包裹住的手指，搭在了谷崎潤一郎肩上。

【人間失格】發動，【細雪】從房間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