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九）

佧特如同面臨晴天霹靂般——嚇傻了。

他為什麼要哭？

又沒有打他……

佧特俯身湊近那顆小腦袋，開始威脅他：「喂，你別哭了！你以為你哭了我就會原諒你嗎？就會帶你回家嗎？不可以的！」孩子濃密的眼睫毛下掛滿碎鑽般的銀光，眼睛如同被銳物刺傷般開始發紅。泣不成聲，根本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而她漸漸顧不上那些旁枝末節的小事。

孩子拉着佧特的衣袖往自己臉上抹。小小的拳頭抓得死緊，怎麼都不肯鬆手。

她有些慌了。

佧特也開始慌不擇言地說：「阿煒會生氣。他一生氣我就沒有餅乾吃，我也沒有餅乾給你吃，我肚子也餓了……」

「嗚……」

孩子不負責任的嚎啕大哭惹來旁人紛紛側目。佧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生氣，「你不要哭了！」

「嗚……媽、媽媽……嗚嗚……哇！」

這孩子怎麼就不懂她的用心良苦呢？佧特有點受不了了，想要抓狂。但是不可以使用暴力。這是阿煒說的。面對普通人要溫柔。

孩子哭得稀里嘩啦，「嗚嗚、嗚……媽媽、壞！」

佧特旁邊，一些愛管閑事的人已經掏出了手機，閃光燈在暗夜裏頻頻閃爍。喋喋絮語也從台上轉向了他們這個小角落。

她瞬間成了焦點。

嘈雜的環境讓孩子變得更加敏感。恐懼在那雙葡萄眼中泛濫成災，他把頭一扭，蹭進佧特懷裏。紅通通的鼻頭一抽，又一抽，委屈巴巴地延續著哭腔：「嗚……媽媽……」

她心軟了。

佧特伸手把孩子攬入懷中，有些笨拙地說：「不哭了，我帶你去找媽媽。」

還真的馬上就不哭了。

那雙清澈渾圓的大眼睛閃著瀲灧光芒，伴着淚痕滿面，極惹人憐愛。孩子斷斷續續地說：「媽媽，我要，糖。」

佧特都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在假哭。但她自己從來沒哭過，所以也不懂得判斷。判斷錯了就糟糕了。

從仁說過不可以冤枉人。有錯就是有錯，沒有錯就是沒有錯。有做就是有做，沒有做就是沒有做。別人說什麼都無所謂。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就是這麼簡單。這些話佧特到現在都還記得。阿煒總說她蠢，他才蠢。說別人蠢的人自己最蠢。佧特覺得自己是個天才，石磊也這麼說。

石磊說，佧特，你是另類的天才。

佧特覺得他說得對。這點他說對了。但佧特覺得自己不能驕傲，做人還是謙虛一點比較好。於是很慎重地再確認一遍——嗯，沒錯，她的眼睛三百六十五天都是乾的，所以她從來沒有哭過。

一次都沒有。

佧特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這樣稍微緩和了點周身的不自在感。把一個溫暖又渺小還活潑亂跳的存在呵護在懷中，不能打，只能哄，讓她覺得很突然。近在咫尺，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第一次見到阿煒時他已經八歲了。八歲的小阿煒很聰明，眼神戒慎、悲傷，通常會跟她保持距離。

佧特是第二次碰上這麼棘手的存在。除了呸呸那一次，之後就沒有了。再次遇見，突然就有點不習慣。

她兩臂牢牢把孩子護在懷中，深怕他哪裏磕著碰著，或是突然就擦傷了。這麼嬌弱的小東西，還不知道死字怎麼寫。還不聽話，老是亂動。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孩子都惡習難改。一會兒呼她巴掌，一會兒拽她頭髮。

佧特覺得他很囂張，忍不住說：「你再打我，我就吃掉你。」末了，補上一句，「乖，我不是你媽媽。你媽媽是別人。」

「媽媽」一說話，孩子就熱情地笑起來，手舞足蹈地抱住她腦袋喊：「糖！媽……媽媽！糖！糖糖！」孩子的臉挨得很近，一興奮起來，溫熱的呼吸就像羽毛一樣刷在她鼻頭。

「我沒有糖。」佧特一路上護住他頭顱，小心避開各種障礙。「你別亂動，亂動的人是醜八怪。」

「借過一下。」

「讓一下，抱歉，借過！」

「麻煩……讓我們出去，謝謝。」

孩子叭滋叭滋吮吸着手指，好奇地賴在佧特懷裏，聽不懂「媽媽」一路在碎碎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