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季欠收

第二天，他們兩人起了個早，換上乾淨的衣服，難得地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傑拉德簡單地向辦公處的負責人解釋了一下情況，這才換得自己不至於剛來就被掃地出門。似乎這邊暫時沒有要事要辦，又或者說，哈維先生幫他找的這個職位實在是閑的離譜，所以他們不需要多做停留。

可伊娜前腳剛出門，就跟從旁邊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傢伙撞了個滿懷，那傢伙抱着的一袋子麵包掉了個滿地都是。於是她手忙腳亂地從地上把那些麵包撿起，拍掉上面的灰塵，趕忙攬進自己的懷裏，心裏很自然地在算計著，抱着這些麵包跑掉的幾率有多大。這是她的老習慣了，如果不是傑拉德在後面看着，也許她真的會這麼干。

「對不起啊，我沒看到您。」

她抱起麵包，一股腦放進了他撐開的麻袋中，拍了拍手上的麵包屑。可是視線中這人身上一身的軍官裝束，卻讓她感覺心裏毛毛的，更出乎意料的是，當她一抬頭，就立馬認出了這人是誰。

潘德爾又是他那一臉標誌性的笑容，「沒關係，」他弔兒郎當地說道，「我並不介意，只要是葉菲姆小姐您，就沒有關係。」

伊娜厭惡地翻了翻白眼，嘴裏嘟囔道：「是你這傢伙啊，我還指望有啥驚喜呢......至少，我們倆不用專程走那麼遠去找你了。」

「對我來說也是一樣。」

潘德爾嘿嘿地笑着，往麻袋裏看了幾眼。多虧於這附近的路段有鋪上石板，而且在行政公署的強制要求下做過清潔，那些麵包似乎沒怎麼臟掉，雖然說臟掉的麵包也是這裏人們的主食之一。他突然拉緊麻袋口，猛地一下湊到了伊娜臉前，手上把袋子塞進了她的手中。

「這是給您的。今早在外面轉悠時突然發現有家麵包店的香味特濃，於是我多花了一點錢來說服老闆讓我提前買下那些特供的麵包來解決我的早餐，我認為這錢花的相當值得，所以也順手給您帶了一些，希望您能喜歡。畢竟再過一段時間，我覺得即使價錢出的再高，他們也不會賣給我了。」

伊娜接過袋子后，連忙後退了幾步，和這個小鼻子男人拉開距離，垮著臉沒好氣地說道：「謝謝啊......」

還沒等他發話，傑拉德就一把將伊娜扯到了後面，走上前去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的？」

「啊？什麼？我不知道啊，薩爾先生。我只是路過，突然撞到葉菲姆小姐了。難道說我還得繞遠路回到我那間破爛小酒館嗎？」潘德爾舉着手，表示自己的無辜。

這話倒也沒錯，傑拉德一時語塞，本想着讓這傢伙下不了台，但卻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不過他還是接着問了下去。

「加格蘭斯就沒有找你過去嗎，大清早還會有閑心逛街的？」

「找我也不至於這麼早啊喂。今晚確實要去一趟，他們似乎在準備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規模行動。畢竟，今天早上跟北邊貿易的商人傳來的消息，已經在整個馬克爾港鬧得沸沸揚揚了，薩爾先生您應該也已經聽說了吧？」

他盯着傑拉德，似乎對他會有什麼反應感到很好奇。可傑拉德卻仍然是一頭霧水，跟對方就這麼乾瞪眼。

「您不會真的沒聽說？」潘德爾故意笑着問道。

「還沒來得及打探消息......又是什麼麻煩事？」

潘德爾歪過身子，指著伊娜說道：「喂，葉菲姆小姐，我如果是你，那袋麵包就會省著點吃了。

您猜怎麼着？」他重新直起身，正視着傑拉德，清了清嗓子，「有相當一部分莫爾克勒斯的農民已經不肯把手裏的糧食賣出去了，他們今年絕收了，手上的口糧都不怎麼夠吃，說什麼也不願意給維克蘭德的城裏人售賣了。」

聽到這話，傑拉德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伊娜，她也是同樣的神情，皺着眉頭看着他。誰都能知道這樣的消息意味着什麼，而這絕對不會是小事。維克蘭德半島山地佔多，能夠耕作的土地並不多，所需的糧食全部仰仗北部莫爾克勒斯大片大片的平原供給，因而莫爾克勒斯的農業收成是好是壞，與維克蘭德人的生活息息相關。

「情況有多糟糕？」傑拉德問道，「就你所知道的的情況來說。」

「相當糟糕，雖然來自北部的糧食供給仍然保持着較為充裕的水平，但你要知道，聯邦的第二使團在圖西尼帝都的談判桌上和帝國代表團爭論時，最大的矛盾點便是開放貿易和核定關稅這個問題上了。如果談判沒有破裂倒也好，這一次的絕收在依靠儲備的情況下，也只會讓糧價略微提升。但這個月開始，帝國就已經開始限制莫爾克勒斯和維克蘭德的貿易，其中就包括農產品關稅的提升。很抱歉，但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接下來幾天內，糧價將會飆升到一個非常誇張的高度。」

「該死。」傑拉德焦急地跺着腳說道。

「這都還不算完，你知道嗎，就在昨天晚上，施奈芬區的那些工廠主都向行政公署彙報了不同程度的財產遺失現象。似乎有什麼不知名的神偷，連夜把他們的錢財全部卷了個精光。對於現在的情況而言，這可真是火上澆油啊......」

「是啊，」伊娜走上前來說道，「他們自己的錢被取走，那是活該。但是這次偷走的是全部，包括他們用於經營的那部分。也就是說，在尋回財物之前，他們甚至沒辦法向工人支付工資......神明在上啊，在那裏工作的人可佔了馬克爾港的整整五分之三呢。」

傑拉德毫無察覺地掏出了自己的煙斗，又拿在嘴上抽了起來，「這年頭存點錢可不容易啊......我懷疑他們大部分人都沒有那麼多剩下的錢，幫他們撐過這個缺糧的冬天，這會兒又恰巧碰上了欠薪。不妙，這可太不妙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對潘德爾說道：「失陪一下」，而後，便拉着伊娜走到了一旁。

「今天是第幾天了？」

「什麼第幾天？」伊娜不解地問道。

傑拉德恨不得把這傢伙的腦殼子敲開，把自己腦子裝進去，這麼重要的事情，她居然還得有人提醒才能想得起來。

「天狼星計劃里的期限啊，你會去暗殺議員的時候！」

「哦哦，這個啊！」伊娜注意到自己的嗓門太大，於是壓低了聲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天哪，已經第七天了。傑拉德，還剩兩天了。」

傑拉德無奈地扯了扯自己的臉，「唉......我只希望那個神秘的傢伙在這件事情上不會料事如神，如果真的只剩兩天的話......該死的，哈維，你就不能動作再快一點嗎？」

「怎麼了，傑拉德？哈維先生在做什麼嗎？」她問道。

「他當然在做什麼啊，你個蠢貨！」他拽着她的衣領搖晃着說道，「他在安排你的通關文件啊，他跟我說好的這幾天就把那東西送來的！你難道不想北上了嗎？」

一時間，伊娜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後的目的。她要北上，要回到帝國，回到那個自己熟悉的地方。那個地方不會有工廠，也沒有厭惡異族的南國人，在那兒她才能給自己爭取到想要的生活......她質疑着自己，怎麼會忘記這件事情呢？難道僅僅是一些小頭疼，和雜七雜八的事情，就能讓她把這麼重要的目標放下了呢？

傑拉德在一旁摸著自己的下巴，不停地嘟囔着什麼。

「再不快一點，想走就難了。這樣子下去，這裏的形勢只會愈發惡化的。如果讓她又捲入戰爭了，做這麼多又有什麼用呢......」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伊娜走了出去。

「啊，葉菲姆小姐，你們倆在那談論什麼呢，看起來好像有什麼要緊事情啊。」潘德爾看到她走過來，用熱情的腔調說道。

「沒你什麼事情就是了。」

發現她不見了的傑拉德，趕忙追了過來，生氣地說道：「你要幹什麼啊？」

「幫我自己爭取時間。」伊娜回過頭，果斷地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

潘德爾還在為兩人說的話感到雲里霧裏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伊娜卻先一步開口問道：「加格蘭斯難得有了活動的跡象，估計就是想把握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對吧？」

「哦不，我的小姐。」潘德爾卻不滿地抱怨道，「請不要想太多了。雖然這的確是個很好的機會，來讓抵抗之火燃遍整個半島，但您要明白，不管他們現在想怎麼搞，都沒有相對應的實力。我就跟您直說了吧，哪怕十七軍團的士兵全都是新訓而成的新兵，但我們這些草草組織的民兵，戰鬥力仍然不及他們的六成。不，小姐，他們什麼都別想干成！」

「但你們確實會採取措施，對吧？」伊娜追問道，「雖然你們確實希望看到聯邦在此地的統治遭到撼動，但你們也明白，毫無組織的暴動根本成不了氣候。無論如何，你們想看到的是，在危機前，既不是人們胡亂地發泄怒火，也不是聯邦輕易地平息了事端，更不會是看着人們在危機之前一個一個餓死。你們想穩定並讓局勢為你們所掌控，想讓眾人的眼光聚焦在你們身上，你們想成為維克蘭德的英雄，我說的對嗎？」

「對，您說的太對了。但問題是，加格蘭斯還沒有準備好！哪怕你覺得現在的它看起來還有那麼一點生氣，那也是靠我到處找來的舊戰士作為骨幹力量，硬生生撐出的虛假的戰鬥力。我們需要武器，我們需要彈藥，我們需要補給品，我們需要更強力的魔法，我們需要......真正打過仗的，會打仗的士兵。不然就算我再怎麼會指揮，也沒法打贏任何戰役！」潘德爾大聲抱怨道，絲毫不顧及自己是站在行政公署的辦事處門前。

「那好，你現在又多出來了兩個經驗豐富的步兵了！」伊娜對着她說道，「好吧，也許是稍微有一點經驗的兩個步兵。」

「什麼？」潘德爾似乎覺得有點不可置信，把耳朵湊到了前面，「您說什麼？」

「不管你們要幹什麼，算上我們的份。是吧，傑拉德？」

她回過頭看過去，傑拉德正用疑惑卻又摻著憤怒的表情看着她。但伊娜早就號好他的脈了，如果她下了這樣的決定，傑拉德是沒有辦法讓她回心轉意的，他自己知道這一點，所以肯定只好無奈地跟進。

反倒是潘德爾，興奮到朝着空氣揮拳，「太好了！太好了！」他不停地重複著，甚至嘴角都冒出了白沫，「我就知道你們會答應的！」

「你先別急，」伊娜伸起手掌說道，「就只多了兩個人而已，難道真的就能逆轉你們的劣勢嗎？」

「這您就不用操心了。」潘德爾自信地說道，「您大概也知道百夫長這種職位在軍隊中的作用吧，有過經驗的士兵帶領新的士兵，能夠顯著增加戰鬥力。雖然加格蘭斯與我預想的標準還差的很遠，不過您大可不必太在意我剛剛說的那些話。加格蘭斯雇傭我可不是沒有原因的。」

說着，他將自己的三角帽調正，賣弄般彈了一下帽子側檐上的銅製五角星徽章，露出自己的一口大白牙，大大咧咧的說道：「因為我擅長打的，就是以弱勝強的仗！哪怕是六十萬打八十萬，也是一句話：優勢在我！」

伊娜和傑拉德疑惑地對視了一眼，不知道這個比他們都矮的東方人在兜售什麼奇怪的「高見」，他那自信的模樣反而讓他們感覺到一絲絲不安。伊娜下意識覺得，這傢伙干過的事情，可能比他要在這裏要干出的事情誇張出幾十倍不止。

「神聖瓦爾高原另一頭的軍事學，已經進步到會讓人滿口大話的地步了嗎？」傑拉德調侃道。

潘德爾笑着回應道：「也許是這樣吧，誰知道呢？」

伊娜開玩笑似的學着她在擔任志願兵時學過的軍隊禮節，立正站好，而後又端端正正地走到了潘德爾的面前，向他致以齊胸手禮。但潘德爾比伊娜矮了快半個頭，導致這個場面看起來相當的滑稽可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伊娜故意想讓他出點丑，而效果已經顯現在傑拉德噗嗤一聲笑當中了。

「報告長官，列兵葉菲姆請求命令！」

他驚訝地看着伊娜，「吼？不錯哦。我還以為只有聯邦的軍隊才有我印象中軍隊該有的樣子呢。」

「報告，本人在一年半之前的『東風』行動里參加了聯邦臨時外籍軍團，接受了為期一個月的帕法維利斯式軍事訓練！」

「那就更好了啊！」潘德爾一拍手說道，「之前找的那些人都是對新戰術一無所知的傢伙，現在來了一個有所了解的人，那可太好了！」

傑拉德看着她做作的樣子，抱着手轉悠到了她的面前，「豬鼻子插大蔥，倒也還有點那感覺呢，伊娜？」

「滾邊去。」她咧著嘴小聲對着他吼道。

「長官在旁邊呢，你沒打報告可不能出聲呢。」他笑着說道。

潘德爾拍了拍她，對她說道：「行了行了，別裝樣子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才能知道。聽着，如果你們真的拿定主意了，那麼今晚就去西邊的科米諾要塞來找我們吧，得帶你們稍微和大家熟悉一下。」

兩人點了點頭，於是便沒有多說什麼，就此散開了，如果再做停留，附近難免會有人注意到這三個行為詭異的傢伙。

「說起來，」在路上，傑拉德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伊娜問道：「這兩天，貝克特那傢伙就沒有與你接觸過嗎？」

伊娜搖了搖頭，「沒有，天狼星本人沒有露面過，甚至也沒派人來和我交接。說好的在抵達之後通知具體的工作內容，到現在也沒個動靜，搞得我都不知道為什麼要看守那種地方。他們實在是沉寂地有點詭異......」

「真希望他們是因為失誤而團滅了，所以才沒有消息的。」傑拉德說道。

「是啊，我也覺得這樣最好了，雖然可能性並不大......」

他們又一次回到那個地下室看了看，確認了一下不會再有什麼人闖進這裏面。雖然很討厭那些傢伙，但是伊娜暫時還不想違背跟安全部隊訂下的契約，不論從哪個方面看，違約的代價都是她負擔不起的。同時他們也發現，今天樓上的那所酒館關門了，看來潘德爾跟他們講完話后，並沒有直接回到此地。

伊娜帶上了傑拉德的單筒望遠鏡，在傑拉德充滿驚嘆的眼光中，以人類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敏捷度，不藉助任何工具就翻上了酒館小小的木製拱頂，蹲在狹窄的橫樑上。檀木區的建築都比較低，她僅僅只需要在這裏，就可以越過整個馬克爾港，看向城西綿延的低矮群山。

科米諾要塞是聯邦佔領之後開展的數個大型工程之一（其他的包括有拓寬馬克爾港城區的主要街道、擴建碼頭等），這座棱堡坐落於橡樹嶺的平坦高地上。與古陸的傳統防禦思路不同，帕法維利斯人似乎並不傾向於在城市邊緣修建城牆，甚至說在他們佔領后，還拆除了馬克爾港已經幾乎無法使用的中世紀式城牆而非重建。相對應的，他們將一座棱堡牢牢地嵌在了橡樹嶺上，在上面架起的火炮，死死地盯住了溝通維克蘭德南北的主要道路，同時又對馬克爾港形成側衛之勢，也能夠直接轟擊港口地段。拿不下這座要塞，就談不上佔領維克蘭德，但其易守難攻的程度，足以讓進攻方留下慘痛的代價。

當然，那也是后話了。在伊娜手上望遠鏡里的影像看來，現在的科米諾要塞，只是一道道還看不出整體模樣的巨大壕溝而已，拿着鏟子的勞工不停地揚起泥土，一點點地建造著這個超出他們理解的新型軍事工程，而少量攜帶火槍的聯邦步兵則在一旁巡邏，監視着工程的進度。如果說，潘德爾真的是要他們在那種地方開展訓練，那麼伊娜將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確實有點膽子，敢在聯邦未來的駐軍地點訓練抵抗力量。

「太囂張了啊，這傢伙......」她一邊閉着一隻眼睛觀察，嘴裏一邊感慨道。

正午的太陽光打在她的身上，她能夠感覺到那股熱量，但是卻並不是很擔心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會不會被人看見。雖然現在自己就像房樑上點起的一團火一般顯眼，不過，檀木區的人，向來都是低着頭走路。

「喂，伊娜！」突然，傑拉德的喊聲從下方傳來，「你最好下來一下。」

正想着怎麼回事的她，朝下面看了一眼，反而讓自己的困惑更重了。

傑拉德正攙扶著一個爛醉的女孩，伊娜一看到那頭金髮和純白的長裙，就知道是誰了。伊娜實在是想不到，那傢伙還會有這樣的時候，只見她一手被傑拉德扶著，另一隻手還是死死抓着那支紅酒瓶，口水不停地從嘴角流下，眼睛半睜半閉的，一瘸一拐地被傑拉德拖着走。

「帥小伙兒......你你——你真不想喝一口嗎？」

牧師抓着酒瓶就往傑拉德嘴邊地，弄得他連連扭頭避讓，一臉嫌棄的表情。

「別......別嫌煩啊......你是不是，是不是覺得......我長得很醜啊——不是？那你為什麼不願意陪我喝一口？」她嘴裏嘟囔著，露出一臉想要跟他打架的表情。

忽然，她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樣，不自覺地抬起了頭。刺眼的陽光讓她抬起了手，但她還是看見了騎坐在屋頂的那個有着大耳朵的身影。

「喂！伊娜！伊娜.葉菲姆！」她晃晃悠悠地舉起還能活動的那支手，在嘴巴前弓成喇叭狀，大聲地喊道：「我好喜歡你啊，伊娜......嗝——快點......快點下來，陪我喝一點......然後，然後，然後讓姐姐跟你玩點好玩的東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