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極西之影
【災難后30年，九月三十日，夜曲島，西北海岸】
【法爾科】
……
……
……終究還是沒有意義。
我本可以不做任何掙扎，乖乖躺在那群懶散的獄警給我挖的小小土坑裏等待死亡的降臨，而我也相信死亡應該會很快到來——對於我這副中了五槍的身體來說，理應如此。
但如今我從泥土之中爬了出來，爬行了已經不知道多久，雖然意識已經模糊，但胸口槍傷的疼痛依然在提醒着我，我依然活着。
死亡並沒有立刻到來，似乎是意識到了我的垂死掙扎，那名為「死亡」的傢伙決定放任我掙扎一段時間，以此取樂。
我的掙扎，註定了不會有意義，不過只是「死亡」的玩物，就如同那些被我殺死的人一般，他們到最後全都在拚命反抗，似乎要證明自己活下去的意義。
亦或是說……裝作活下去有意義。
啊哈，真是可笑……這座島上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可言！
是啊，連我也沒有意義……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我才會想去殺人吧！正是明白了這一點我才會為了尋求刺激而嘗試一切可以嘗試的東西吧！畢竟只有那般刺激，才能讓我感覺到自己活下去有一點意義——即便這也是虛假的。
事實便是，到最後這虛假被撕碎了——我被那個叫卡拉斯的住在北部的廢棄醫院裏的怪小子抓住了，我被關進了監獄，被強制派往礦區參與勞動。
或許勞動可以創造價值，賦予我一定的意義？不，這個問題早已經被否定了——這座島毫無價值可言，為這座島進行的勞動也毫無價值可言，我所做出的努力，全都沒有意義！
所以我才想到要逃獄，但即便到最後我還是想要追求一些刺激——把自己逃跑的消息透露給認識沒多久、但跟我關係還不錯的工人，稍微看一下所謂的「信任」能不能有一點點意義。
結果，終究沒有意義！我早該知道，這種「信任」的根基脆弱無比，我並不是真的相信他們，他們也並不完全相信我，我在他們眼中罪該萬死，他們在我眼裏繼續活下去也毫無意義。
而我的意義，也因為自己的愚蠢行徑，要在這裏終結……不，這並不愚蠢，不過只是毫無意義的行為之一罷了。
「死亡」依然沒有把我帶走的意思。混蛋，要玩弄我到何時？這就是身為神的餘裕嗎？
神？啊，是啊，他們的存在超越了我們……超越了平凡的人，也超越了……身為異能者的我。
如果死亡之後，可以真的見到「神」的話，那麼我的死，或許比我的生，更有意義……
此時的我能聽得到海浪的聲音，似乎這預示着我的掙扎持續了很久，能讓我爬出那麼遠的距離。這就是被稱為「求生欲」的無聊東西的力量嗎？但也到此為止了，我能感受到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我都已經到達了極限。
而在那個時候，我聽到了那個聲音，這是我在這一刻能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是誰……在呼喚我嗎？
……
……
……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不知道過去了過久。
但我知道，我還活着，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本應該是活着就該有的充實感。
而當我看到了ta的時候，我便知道我為何能夠活下來，又為何得以……脫胎換骨！
我主！！！！！！
至此，
我終於尋到了，我的意義！
【災難后30年，十月六日，9:45，夜曲島，西北海岸】
【菲尼克斯】
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陣子后，我探出頭，結果剛巧撞到了石柱上，痛得我捂住腦袋蹲在了地上。
疼痛感挺實在的，這應該是我出生以來的第一次吃痛……哦，我是昨天才出生的吧？按道理來說是的，但又感覺不是。
說到底，「出生」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我也想不明白，但理所應當地知道人的降生有這麼一個過程，但我實際上沒有經歷這個過程。
那麼我到底是什麼？那隻烏鴉和那個矮個子昨天就在問我，但我卻不懂，給不出答案來。
沒有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矮個子的傢伙……叫法洛爾來着？那傢伙想讓我來幫忙，那我就幫一下看看，以此來打發自己活下去的時間了。
沒用的想法暫且拋去吧，這裏的路……真的不太好走啊。
我心裏稍有抱怨，但還算是老老實實地在這片一高一低、滿是碎石和凸起岩柱的海岸上快步走着。
說起來，烏鴉……哦不對，他叫卡拉斯。那傢伙還挺慢的，我已經在海岸上探索了好一陣子，但是還是沒有見他下來。難道那傢伙看到這個高度感到害怕而繞道跑下來的嗎？確實對於普通人來說太危險了，但我覺得他不像是普通人的水平。
難懂啊……所以還是集中精力完成現在要幫忙的「任務」比較簡單。
「哦……」
嶙峋石壁之間的道路在前方不遠處停止了，那裏堆成一堆的是什麼？我看不清楚，又往前走了幾步。浪花向著我的方向拍打過來，到這裏已經是海岸的邊界了，而在這裏堆放着的……
「……」
我走近了看了看，確認了那確實是人的屍體——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老傢伙也有年輕人，哦，還有個跟剛才那兩個警察穿着同樣制服的人。大概有十多具屍體，就這樣在海岸上堆放着，擋住了我前行的道路。
我蹲下身來查看屍體。但實際上我看不出什麼頭緒來，只是知道他們的脖頸或者腹部的刺傷應該是致死原因，而且味道有些發臭了。
總之是找到了些東西了，嗯，其他的……哇哦。
當我抬起頭的時候，心裏稍微驚訝了一下——在我旁邊本來應該是石壁的地方，不知道為何變成了一個大概有我兩倍高的洞口。
啊不對，我剛才好像並沒有注意這邊到底是不是完全沒有洞口的，是我的疏忽嗎？可能是吧，不過這不重要了。
我站起身來，朝着洞口裏面走了幾步。洞口裏面似乎是一條一直向前的通道，在通道上我還能看到幾具屍體——很奇怪，明明裏面沒有光源，但我卻能夠看清楚。
裏面有什麼呢？正在我想着的時候，那陣奇怪的叫聲傳入了我的耳中。
叫聲是從洞窟深處發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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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爾科！法爾科！法爾科！
卡拉斯的內心在狂嘯，他在海岸上奔跑着尋找那無形的敵人的位置。他的耳邊還回蕩著那個殺人狂魔的笑聲，彷彿催促着他去消滅這邪惡。
是我錯了嗎？我那時候真的錯了嗎？卡拉斯能聽到心底自己所發出的聲音。現在本應不要去想那麼多，但他難以控制住那種思緒。
是的，那時候自己完全可以殺掉法爾科的，殺掉法爾科的話這場罪惡也就到此為止，警察不會來怪罪一個替他們執行了公務的人，市民們也不會想去知道這些事情的細節，唯一有損失的應該是與監獄方面合作的礦區，少了一個免費勞動力，但也僅此而已。
從來沒有人阻止過他去殺死那些他曾經想要殺死的、也確確實實該死的人，從來沒有……
「法爾科.瓊德！」
卡拉斯再次喊出了這殺人狂魔的名字。月光之下海浪翻騰，隱身的對手卻沒有現身，只餘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嘲笑聲依然在卡拉斯耳邊回蕩。
即便是難以恢復冷靜的卡拉斯也意識到，此時的法爾科與去年被抓捕的時候變得不一樣了——就在剛才他應該是跟卡拉斯一樣從十多米高的海岸懸崖上躍下的，而他在那個時間裏已經處理掉了一具刑警的屍體，在海岸上隱身行動完全不見留下痕迹和聲響，與那時候那個除了使用隱身的異能力外其他方面與普通人沒有差別的、殺人隱匿也畏畏縮縮但又受限於身體能力隱匿不足的傢伙不一樣了。
法爾科的身體發生了變化，但那不該是異能者應該有的變化——雖然不排除鍛煉變強的可能但這顯然不是他本來擁有的力量。
卡拉斯依然有着自信，他相信再來一次正面對碰的話他依然可以打敗法爾科，但如今法洛爾不在此處，自己連對手的蹤影都無法找到。
明知對手就在這裏，卻無處下手。
卡拉斯不知何時開始喘起粗氣，他並沒有覺得勞累，至少這重壓並非來自肉體。一片海浪拍打在了卡拉斯臉上，這一瞬間的冰涼讓卡拉斯稍微恢復了一點冷靜，這時候他才能好好觀察周圍狀況。
很快，他發現了那些——嶙峋岩石之間露出的一堆屍體。
一開始他沒有確定，但當他靠近時，惡臭撲鼻而來。地獄般的繪圖讓卡拉斯為之一顫，他咬了咬牙，蹲下身檢查那些屍體。
除了最上方的那局警察的屍體外，其他的死亡時間都超過了兩天，死因基本都是脖頸或腹部被尖銳金屬器具刺殺。卡拉斯想起了去年法爾科用一把短剪刀殺人的場景，受害人死狀與眼前的人們何其相似。
法爾科！法爾科！法爾科！
心中的狂嘯更加響亮，令卡拉斯忍不住發抖。
如果那時候自己把法爾科殺死的話，如果那時候那樣的話……
當卡拉斯帶着心中的質疑聲站起身時，他在注意到眼前的洞窟——在約十米高的海岸山壁上，開了一個大概三米高的大洞。
這洞窟何時出現的？卡拉斯記得自己過來的時候不曾看到這個洞窟的。
「啊……」
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彷彿把鳥叫聲拉長了，又變得如同發電機運行般的聲音。
這一次，卡拉斯能聽到，聲音的來源在這洞穴里。
卡拉斯深吸一口氣，緩步走了進去。
向裏面走了沒多遠，洞窟內部的空間猛然擴大。不論是高度還是佔地大小，看上去都跟剛進來時候的範圍不相符——卡拉斯感覺自己像是離開了夜曲島一般，不安在心中滋生。
這是什麼地方？這條路通往哪裏？卡拉斯正在思考着這些的時候，腳下突然被絆了一下。他回過頭看，發現在剛才自己走過的地上有一具屍體——披着綠色長袍的屍體。
信使！卡拉斯內心驚呼了一聲，握著短劍的雙手更加用力了。
那傢伙，到底……
「————」
猛然間，一陣鳴叫聲幾乎震穿了卡拉斯的耳膜。卡拉斯回過神來，他看着洞穴深處，鳴叫聲正從那邊傳來。
那是什麼？那是什麼？卡拉斯緊咬牙關，向前走去。
走出了大概一分鐘后，一片極為寬闊的空間呈現在了卡拉斯面前。這片空間的大小大概與弗蘭肯斯坦醫院的院區差不多，高度大概超過了二十米，不知道光源來自何處但整個空間都清晰可見。在如此空曠的空間里，菲尼克斯瘦小的身影正站在石壁邊，似乎沒有注意到卡拉斯的到來。
而卡拉斯也沒有去叫她，或者說……叫不出來。
他看到了，那個剛剛發出鳴叫的東西的真面目——在大空間的中心位置，佇立於那裏的難以言喻的血肉集合體。
難以言喻嗎？或許是自己過於經驗才導致想不出該怎麼形容，但卡拉斯是看在眼裏的——那是一具高約十五米的巨大身體，它的每根腿部被一根到十多根粗細、長短不一的鳥爪一般的「腳趾」支撐著，而這樣的「腿」大概有八條，但最長的似乎只有一米多；粗短的腿上是巨大的長滿膿包的肉塊，十多根五到八米長的章魚觸手版的細軟軀幹從肉塊中伸出，胡亂擺動着，肉塊最上方則伸出兩根約十米長的長手臂，彷彿人的手臂連接着的是兩根如同肉食動物尖牙般的爪子，但每條手臂只有一根「尖牙」，是如同鎖鏈刀一般的雙臂；肉塊的最上方，突出了一根略彎曲的鳥喙一般的半張著的「嘴」，從那裏發出的鳴叫聲響徹整個空間。
「這是……什麼東西！」卡拉斯壓着牙大聲問道，他感覺自己的眼皮和嘴唇都要被這鳴叫的巨浪掀翻。
似乎是聽到了卡拉斯的問題一般，那巨物突然間停止了鳴叫，隨後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發出聲音了。
站在一邊的菲尼克斯也回過神來，一臉平靜地看向卡拉斯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就在剛剛……」卡拉斯說着，又看向那巨物，「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菲尼克斯沉默了幾秒后，開口道：「極西之影……」
「什麼？」
極西之影……指的是這一團奇形怪狀的……怪物？
卡拉斯難以置信地抬頭看着那團巨物。他聽弗拉明戈以及其他的狩神者講過，神族都是相貌難以捉摸的傢伙，可是，如果眼前的這個……就是神族的話……
「啊哈，你還是來了……甚至還有了新的夥伴！」
法爾科的聲音再次響起。聲音在巨大空間里回蕩著，辨認不出自何處而來。
「法爾科！這到底是……」卡拉斯大吼著，同時將短劍橫在面前。
「今夜，將你們在我主面前宰殺，將血肉獻上，為你們的生命，帶來其應得的意義！」
在一瞬間，卡拉斯似乎看到了一道寒光閃過。
「啪！」
金屬碰撞的聲音，拿着短劍的左手的震顫感，讓卡拉斯明白，自己做出的反應沒有錯。
法爾科現出身形，向後方跳躍了幾步，站在了那團巨物的前方不遠處。他的右手拿着一把銀光閃閃的剪刀，那剪刀的刃長超過了二十厘米，兩邊的外沿也被打磨得極為鋒利，儼然就是一把短劍。
「哦豁，這是個什麼傢伙，很不妙啊！」菲尼克斯說着後退了一步。
法爾科冷笑着，舉起了剪刀，大聲宣告：
「為了我主，極西之影！」
隨後，法爾科的身形再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