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悲恨相與

第八十五章、悲恨相與

御書房中,丞相帶領着朝中幾位大臣跪在下首,額頭微斂,等著上首的乾夜發話。從他們見到乾夜,將先皇密旨呈上,到如今,已經整整過去了半個時辰,可乾夜卻未發一言,只是一雙眼一直盯着那道聖旨,讓人看不出情緒。

忽然,只聽到「砰」的一聲,茶盞應聲而裂,正好摔在了丞相跟前,裏面的茶水分毫不差的全潑到了丞相的官服上,浸濕了一大片。

武官倒還好,倒是嚇得那幾位跟隨丞相深夜進宮的文官們忍不住抖了兩抖。

「朕竟不知,父皇當年還留了這麼一手,當真是防朕防得緊,深怕朕殺了他的寶貝兒子。」忽而,乾夜將矛頭轉向丞相。「丞相,朕從前竟不知,你如此得父皇信任。就連這等秘密之事,父皇都交給了你。」

從進御書房的那一刻,丞相就知道,乾夜不會給他好臉色,所以現如今,乾夜這番看似表揚實則是嘲諷的話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老臣惶恐。先皇臨終之前將此事交給老臣,是對老臣的信任。老臣身為百官之首,食君之祿,奉君之命。先皇臨終囑託,老臣萬不敢拒絕。」

乾夜雙眼微眯。「好一個『食君之祿,奉君之命』。丞相別忘了,如今朕是皇帝,你食的是朕的俸祿,奉的自然也是朕的命令才是。今日,你半夜進宮,還帶着這麼多文武百官。怎麼,丞相是想逼宮不成?」

逼宮這麼一大頂帽子扣下來,嚇得下首一眾大臣紛紛磕頭求饒表忠心,就連方才乾夜怒摔茶盞時都淡定沉穩的丞相也有些招架不住。畢竟,這可是謀逆的大罪,是要株連九族的。

「皇上息怒,老臣絕無此意。只是先皇臨終遺言,老臣......」

「丞相是想說你也是無可奈何是嗎?可先皇都去了這麼久,為何你早不拿出來晚不拿出來,偏偏選在今日。還是說,你早知此逍遙王非彼逍遙王?又或者說,你在朕的身邊安插了眼線,朕的一舉一動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得知朕今日識破了他的身份,將他關進了天牢,你怕朕一氣之下殺了他,這才匆忙請出先皇的遺旨,連夜召集文武百官,前來給朕施壓。嗯?」

乾夜的一番質問,讓已經一大把年紀的丞相都忍不住冒汗。這樣犀利的言辭,雖然只是猜測,可是卻彷彿洞悉了整個時間的過程。雖然與真實情況還差了一些,但也八九不離十。

他雖沒有在乾夜身邊安插眼線,可乾夜身邊的總管太監李奕,可是先皇身邊最得力也是最忠心的大太監李勝的乾兒子。這一層關係,他也是才得知不久。若不是因為有李奕的通風報信,他又怎麼會知道皇上今日要賜死逍遙王,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請出先皇的聖旨,又怎麼會連夜召集大臣與他一同進宮?

可事已至此,不管乾夜是否會對他施以懲戒,亦或是直接下令斬了他。不管時什麼後果,如今,都已經不能回頭了。

「老臣對我朝的忠心之心,始終如一。當年先皇在位,臣忠於先皇,如今在位的是您,臣自當忠於您。只是,先皇遺詔,乃是在先皇駕崩之前。老臣只是謹守一位臣子的本分,絕無半分冒犯皇上之意,還請皇上明察。」

「好一個忠心。朕倒是要看看,丞相對朕,到底是有多忠心。來人......」

「皇上,不好了。」

正當乾夜準備下令對丞相施以懲罰之時,門外傳來了一聲驚呼,打斷了乾夜即將出口的話。

「什麼事,冒冒失失,不知道皇上在御書房與眾位大臣商議國事嗎?不要命啦。說,什麼事,若非什麼要緊的大事,仔細你的腦袋。」李奕一聲怒喝,可眼中卻無半分責怪那小太監之意。

那小太監到底是進宮了日子短,膽子太小了些,又聽李奕話語中儘是將他知罪之意,一時間,心下駭然,說話都有些哆哆嗦嗦起來。「回皇上,是......是......是落葉居......姑娘......姑娘不見了。」

「什麼?」乾夜「騰」的一聲從位置上坐了起來,一雙眸子緊盯着那小太監。「你說輕兒不見了。」

乍然被皇上就這麼盯着,嚇得那小太監雙腿發軟,一屁股跌倒在地。「回......回皇上,剛剛......剛剛落葉居的宮女是這樣說的。」

乾夜一聽洛輕寒不見了,急了,也顧不上丞相等人和先皇遺詔了,直接就衝出了御書房。行至門外,忽然又側過臉,說了句:「今日之事,暫且擱下,等日後,朕再慢慢跟你們算。明日早朝就免了,都先回去吧。」

乾夜一走,跪在御書房中的丞相與一眾大臣這才鬆了一口氣。這位皇上,年紀雖輕,可方才施加在他們的壓力,可比先皇強得多。丞相抬頭望了望天,感嘆道:果然是老了啊!

乾夜趕到落葉居,將落葉居里裏外外全都著人找了一遍,還是沒有見到洛輕寒的人影,氣的他當場直接一腳踢向了在跪在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宮女身上,那個宮女當場就被踢得吐血,倒地不起。落葉居中伺候的宮女們見狀,個個都膽戰心驚,生怕不知道什麼時候皇上的腳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說,人是什麼時候不見了。」

底下跪着的人,無一人敢答話。實則,她們也不知道洛輕寒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在發現的第一時間,已經派人出去找了,並且還派人通知了乾夜。

「沒用的東西,連個人都看不住,朕養你們有何用。還是說,逍遙王進宮后,你們被他迷了心智,所以都幫着他與朕作對?」

忽然,乾夜像是想到了什麼。幾乎沒有任何遲疑,乾夜便又急沖沖的往天牢的方向而去。他倒是要看看,這一切到底是純屬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天牢之中,竹青正遭受着寒氣所帶來的痛苦,洛輕寒不顧自身安危,執意與他共同承受寒氣的侵襲。兩個人的身體已經基本達到了同一溫度,分不清那刺骨的寒冷到底是從竹青身上傳出來的,還是從洛輕寒身上傳出來的。

乾夜趕到時,見到的便是二人衣衫不整抱在一起的畫面。頓時,雙目赤紅,眼中殺意頓現。帶着滔天的怒意,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卻在即將觸及到洛輕寒時,被洛輕寒身上的溫度冷的輕顫了一下。他看向竹青,忽的想起,竹青當年為了與洛輕寒在一起,執意還俗,被罰四十九道戒鞭和寒潭禁閉。

眼中的紅色瞬間褪去,化為黑色。

「立刻傳太醫到落葉居,快。」說罷,抱起洛輕寒便往外走。

李奕見狀,上前道:「皇上,那逍遙王呢?畢竟,先皇......」

今日先皇遺詔一事,李奕站在乾夜身後伺候,自然是知曉的。畢竟有先皇遺詔在,就算這逍遙王並非真的逍遙王,但也是先皇的骨肉,並且先皇依照中曾言,封其為自在侯。

乾夜一個眼神掃過去,嚇得李奕立即禁了聲。在即將消失在牢門之前,乾夜的聲音悠悠傳來。「放心,他死不了。不過是區區寒毒,三年都過來了,何況今日。將人送去朕的偏殿。記住,這一回,把人給朕看住了,若是再讓朕發現他與旁人在一處,朕要了你的腦袋。」

不是將人給殺了,而是送到偏殿。聽到這個消息,李奕送了一口氣。至於這個旁人是誰,不用說,鐵定就是落葉居的那位姑娘無疑了。不過,方才皇上話中的意思,倒是讓李奕有些心有餘悸,難道說皇上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了。吩咐人抬來軟塌,又著人多抱來幾床被子,這才將竹青抬着,一路往偏殿而去。

落葉居中,乾夜早已吩咐人升起了火爐,門窗也都緊閉,只留下一個通風的口。

「皇上,熱水已經備好,奴婢伺候姑娘沐浴。」

「不用,朕親自來,你們都出去。」

一挑珠簾,乾夜便進了內室,只留下一眾宮女們目瞪口呆的看着乾夜抱着洛輕寒進屋的背影。

熱水氤氳之下,洛輕寒的身體開始漸漸回暖。

「加熱水。」

不輕不重的聲音從內室傳出,驚醒了一眾宮女,眾人紛紛又去準備熱水。

直到兩個時辰之後,洛輕寒的身體溫度才逐漸回到正常的體溫。

乾夜直直的舒了一口氣,卻在抱洛輕寒出來的一瞬間,看到了她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痕迹。

乾夜忽然就想起那日與夜魅的對話來。

「皇上如今可是知道了當年的真相。如何,可曾後悔?」

「這是你跟朕說話的態度嗎?若非念你跟在朕身邊多年,一直盡心儘力的份上,你認為,就憑你覬覦輕兒這一點,可還有命活到現在?」

夜魅突然就笑了。「呵,覬覦。她從來都不是你的,為何皇上喜歡得,我就喜歡不得?」

「他是朕的,誰都別想搶走。若是誰想跟朕搶,那便是自尋死路。」

「的確。皇上身居高位,隨便揮揮手,便能殺人於無形。若非如此,她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餘毒未清,受盡折磨。這一切,可都是拜皇上所賜。」

「放肆。你別忘了,你的弟弟,如今可是掌握在朕的手中。你若再敢對朕不敬,朕便名人殺了他。」

「若非如此,皇上以為,你能找到她?」

當年,洛輕寒在破廟昏死過去,夜魅將她送到碧水灣后,並沒有急着回太子府復命,而是盤桓在碧水灣附近。就是這一份不放心,讓他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親弟弟。

原來,當日被洛輕寒所救,又收為弟弟,取名洛子遇的小乞丐,是夜魅失散多年的親弟弟。當日他在碧水灣時,因洛子遇在西廂讀書,再加上他對於洛輕寒「瘋狂大轉盤」的事件心有餘悸,在碧水灣出現的次數也不算多,所以跟洛子遇並沒有什麼接觸。而這一會,他送洛輕寒回碧水灣,藏的便是洛子遇所在的西廂。

日日接觸,竟讓他無意中發現,洛子遇的後頸處有一塊淺色的圓形胎記。原來,洛輕寒收養的那個孩子,竟然是他的親弟弟。

他親眼看着竹青為洛輕寒建起了一座竹里館,為她編製了一個美夢,他自覺自己比不過竹青,加之間接對洛輕寒造成的傷害,讓他只能遠遠的看着她,守護着她。

距離他與下線夜一切斷了聯繫已經過去很久了,而他,過着這東躲西藏的日子也很久了。

一年後,乾夜的人還是找到了他。彼時,乾夜已經成功登基,成了天乾的新皇。一番言行逼供之後,他仍是不肯說出洛輕寒的下落。於是,他就被丟到了牢裏,幾乎日日日受刑,可他仍是不肯說出洛輕寒的下落。

直到,乾夜將洛子遇帶進了宮。

......

乾夜的思緒慢慢回歸。此時,屋外傳來了宮女的聲音。「皇上,李太醫已經在外等候多時了。」

「讓他進來。」

對於洛輕寒,李太醫並不陌生。沒想到,三年前還生龍活虎的人,到如今,竟成了這副模樣。雖然只是太醫院的太醫,但宮中的那些傳言,他也有所耳聞。

把過脈后,李太醫退後了些許,恭敬道:「幸虧皇上先給洛姑娘泡了熱水浴,若是再晚上半刻,寒氣入體,後果不堪設想。臣開一副方子,早晚各服一次,連飲七日,方才能驅散洛姑娘體內的寒氣。」

「那她體內的餘毒呢?」

「洛姑娘本就體弱,加之體內多年餘毒未清,已與血脈同根同源,無法拔除,只能將養。若是將養的好,還能拖個一年半載,若是將養的不好......」

乾夜忍住心中的情緒,繼續問道:「不好又如何?」

「不出三月,洛姑娘便會......」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宜蘭,煎藥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是。」

「臣,告退。」

不出一會兒,屋內便又只剩下乾夜和洛輕寒二人。

乾夜望着床上安靜躺着的人,心中五味雜陳。一年半載,原來,她的生命只剩下一年半載了,這還是她好生將養的情況之下,如若不然,就連三月,她都撐不下去。而他自己呢,又做了什麼?逼她服毒?害她受辱?還是以愛之名,威脅她?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可原來,他才是那個傷他最深的人。

「輕兒,你當真一點兒也不喜歡我嗎?」

空蕩的房間中,無人回答他的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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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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