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龍顏震怒

第五百九十八章:龍顏震怒

朱棣感慨著。

似乎對於這幾個孫兒即將的遠行,帶着萬般的不舍。

所謂的天子,雖是號稱孤家寡人,實則終究還是人,但凡是人,就免不得有喜怒哀樂。

此時,張安世恍惚之間,只覺得眼前坐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那威名赫赫的永樂天子,也不是那殺氣十足,總教自己害怕的大明皇帝,而只是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老人罷了。

朱棣眼角的皺紋,褶皺愈盛,他繼續感慨道:「張卿,朕就將他們託付給你了,無論如何,護佑他們吧。」

張安世正要答應。

卻聽朱瞻埈道:「皇爺,孫臣已年長了,阿舅平日裏既要輔佐皇爺爺和父親,又要顧著新洲,孫臣不敢勞煩阿舅,還是讓孫臣自個兒來處置藩國事務吧。」

此言一出,頓時讓這家宴中的溫情,一下子蕩然無存。

這些話,聽上去十分得體,擔心自己舅舅辛勞,本也無可厚非。

可坐在這裏的,豈有一個是善茬的?哪怕是年紀最小的朱瞻墡,身為皇孫,也深諳這話里的話外音。

很明顯,朱瞻埈對於張安世並不放心,此番他前往藩鎮就藩,一方面是自認自己年長,又對自己的才能頗為認可。而另一方面,也害怕張安世對他進行操縱。

終究朱瞻埈不是太子妃張氏所生,雖然名義上,張安世是他的舅舅,可實際上,張安世其實和他無一分半點的血緣關係,更別說從小也並沒有感情基礎。

在朱瞻埈看來,在東宮裏,自己是所謂的庶子,本就處處要低三下四,如今好不容易成年,即將前往藩國,若是皇爺爺再給張安世這個阿舅干涉自己的權力,且處處指導,那還有什麼意思?這個阿舅是有私心的,自己如何能完全信賴?

故而,眼下必須堅定地回絕,也只有如此,將來才可讓自己少了一個緊箍咒。

自然,他也絕不敢當着皇爺爺的面,說什麼虎狼之詞,這才小心翼翼,斟字酌句,說出這麼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即保持着面上的和睦,又表明自己堅決的態度。

朱棣眯着眼,微微抿了抿唇,凝視着朱瞻埈,神色間似在衡量着什麼。

坐在一旁的朱高熾,臉色也微微有些不好看。

而朱瞻墉和朱瞻墡這兩個沒良心的,卻似乎很樂於見着自己的阿舅吃癟,居然面上掛着笑意。彷彿在說,阿舅也有吃癟的時候。

倒是那與朱瞻埈同母所出的朱瞻垠,頗有幾分擔心的樣子,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二兄。

張安世有些尷尬,忙是低頭去喝水酒,掩飾著自己。

良久,朱棣才慢悠悠地開口,道:「是嗎?這是你的主意?」

聲音不輕不重,就像說着一件稀鬆平常之事。

可此言一出,朱瞻埈嚇了一跳,臉上掠過一絲驚恐。

很顯然,皇爺爺突然問出這番話,直接令朱瞻埈為之膽寒。

他料到的是,自己是陛下的孫兒,既是孫兒,此時又要準備就藩,就在這離別之際,自己即便拒絕了這『好意』,皇爺爺也絕不會責怪。

可他百密一疏,卻沒想到,對於自己的皇爺爺而言,他的思維方式,卻是超出了朱瞻埈的預料之外。

朱棣當然不會怪罪自己的孫兒,可朱瞻埈的這番話,卻令朱棣生出了警惕之心。

他這番話的意思是,這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又或者是,有人教授了你什麼?

而居住在東宮的朱瞻埈,又有誰能教授他什麼呢?

那些教授他們讀書寫字的師傅們,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教授皇孫們的學者們,絕不只教授他朱瞻埈一人,也不可能對朱瞻埈有格外的偏向,他們沒有這樣的膽子,也絕不會有這樣的意願。

而至於那些宦官和宮娥,顯然可能性也不大,一群伺候人的玩意兒,許多人大字不識,指望他們能說出什麼話來,還能讓朱瞻埈接受,這種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朱棣顯然幾乎是指著朱瞻埈的鼻子問,這是不是你的母妃李氏,在背後從中作梗?

因此,這朱瞻埈一聽這話,驟然之間,便開始汗流浹背起來,他捏了捏已經生出冷汗的手心,努力地穩住心神,戰戰兢兢地道:「這是孫臣自己的念頭,孫臣……只是心疼阿舅……」

朱棣勾唇,笑了起來。

張安世端坐一旁,看了朱棣一眼。

他是清楚朱棣的。

如果朱瞻埈這個時候趕緊認錯,那麼朱棣也不會在繼續過問這件事,畢竟……他不會跟一個孩子一般見識。

可偏偏,朱瞻埈下意識的繼續狡辯,卻實在犯了大忌。

此等狡辯,也就是坊間戲文里強詞奪理的水平,到了朱棣這樣層次的人,拿這一套來狡辯,幾乎等於是在侮辱朱棣的智商。

這朱棣一笑,卻顯然是動了真怒。

張安世倒不想鬧得不高興,於是忙道:「陛下,算了,瞻埈年紀還小呢,臣小時候,可比他還糊塗呢!」

朱棣冷笑一聲,道:「小小年紀就如此,大了更了不得了。」

這話里的嘲弄意味十足。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張安世的勸說起了效果,朱棣面色雖冷,卻道:「你既不必張卿家來護佑你,那也一切由你,朕已敕封你為鄭王,那這鄭國的事,自是由你自己拿主意。」

朱瞻埈心驚膽跳之下,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叩首道:「孫臣謝皇爺恩典。」

朱棣卻又道:「你的母妃……可是李昭訓?」

朱瞻埈打了個哆嗦,道:「是……是……」

太子的妻妾,亦有不同的等級,譬如有正妃,也有側妃,除此之外,還有嬪等等,在這之下,則是奉儀、昭訓、承徽、良媛、良娣等等封號。

歷來母以子貴,而這李氏,為太子生下了朱瞻埈和朱瞻垠兩個兒子,照理來說,即便不能升為側妃,至少也可升格為嬪的,偏偏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昭訓,可見在此之前,她的地位有多低下。(前面說到李氏是側妃,現已改為昭訓)

朱棣只吁了口氣,道:「她身子如何?」

朱瞻埈道:「尚……尚好……」

朱棣道:「她的兩個兒子,都即將要去扶桑就藩,只怕到時她心裏也惦念的很,不妨如此,朕就開恩,准其出東宮,隨你們兄弟二人,往扶桑奉養,頤養天年吧。」

朱棣說着,側目看了朱高熾一眼,朱高熾端坐不動。

而朱瞻埈卻是一下子五味雜陳起來,按理來說,前往藩鎮奉養,本是恩典,可一般這種情況,往往是父親死了之後,才會恩準的。

在父親尚在的情況,帶去藩國,這幾乎等同於是流放了,這也意味着,此番去國,在大明,再不會有人和他們兄弟二人有什麼瓜葛,也不會有人在皇帝,亦或者是太子身邊,為他們兄弟二人說話。

可眼下皇爺爺做的這個決定,分明是對他們的母親滋生出了警惕之心。

他心下沉了沉,卻也只好道:「孫臣……謝皇爺恩典。」

朱棣只虛抬了手,淡淡道:「好了,朕乏了,爾等……下去吧,後日便是黃道吉日……」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露出疲憊的樣子。

朱高熾在此時,慌忙起身,帶着張安世和眾子道:「臣等告退。」

…………

「哈哈……哈哈……」

朱瞻墉與朱瞻墡二人,幾乎笑得東倒西歪,毫無皇子風範。

他們倆,可不就是心情太樂呵了?

從殿中出來,出了宮的張安世,瞪了他們一眼,一臉怒色道:「笑個什麼,沒良心的東西。」

朱瞻墉見張安世當真發怒了,便立即露出楚楚可憐的樣子,道:「阿……阿舅……不笑了,我不笑了……」

張安世道:「哎,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可憐我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滿溝渠。」

「阿舅……別說啦,別說啦,你的話帶着酸味。」朱瞻墉道:「阿舅再這樣,我可又憋不住要笑了。」

張安世揮揮手,道:「你們兩個傢伙,可要爭氣,瞧一瞧人家的孩子,瞻埈那小子,雖是不識好人心,可至少聽說他功課做的好,平日裏也老實,再瞧一瞧你們兩個,哎……我可憐的姐姐啊,生下來的東西是一個不如一個,愁死人了。」

朱瞻墉嘟了嘟嘴道:「待會兒我和母妃說……」

朱瞻墡則是狗腿地道:「阿舅,我沒笑你。」

張安世接着道:「你們馬上就要就藩了,到時阿姐不知該有多傷心呢。虧你們現在笑得出來,真是沒心沒肺的東西!」

說到這裏,他嘆了口氣道:「也罷,這兩日,你們的阿舅卻是有的忙了,少不得……要給你們定下一個章程,好教你們將來就藩之後,有好日子過。」

「章程?」朱瞻墉眨了眨眼睛道:「阿舅,我們要的不是章程,倒不如阿舅,多給一些銀子我們更痛快。」

張安世冷笑道:「你放心,你們不會缺銀子的,倒是阿舅,還指望着從你們那兒打一點秋風呢。銀子現在是小事,眼下緊要的,卻是教你們怎麼把銀子花好。」

說着,揮揮手,邊走邊道:「走了,明日再來看你們。」

說罷,頭也不回地登上了前來接駕的車馬。

到了次日傍晚,張安世果然到了東宮。

老遠的,便從太子妃張氏的寢殿裏,聽到一些悲傷的聲音,無非是一些母親千叮萬囑的話。

張安世進去,行了個禮。

卻見張氏此時眼淚婆娑,她見張安世來了,便收了眼淚,淚眼汪汪的,似乎有什麼話要和張安世說,揮揮手,讓跪在腳下的朱瞻墉和朱瞻墡下去。

二人此時也耷拉着腦袋,面上全無了沒心沒肺的樣子,似乎也哭過了,面上還殘著些許的淚痕。

待二人一走,張氏嘆息道:「嫁入這裏,既是天幸,又不知是不是不幸,孩子還這樣小。」

張安世寬慰道:「阿姐,都不小了,不說其他,這瞻墉的孩子都要生了……」

張氏道:「你不要總是我說一句,你便非要頂一句。」

「噢,噢。」張安世忙是點頭。

張氏又道:「東宮這邊,都預備的差不多了,你……你那兒也要有所預備,扶桑那兒……即便真如何好,也遠不如家裏,這藩國的事,我是婦道人家,也不甚懂,你這個做阿舅的,卻要想的周到一些。」

張安世道:「阿姐放心吧,我都準備好了,保管他們兩個,將來必比其他的藩王快活無數倍。」

張氏瞪着他道:「你少來油嘴滑舌,我只望他們平平安安,快活有何用?」

張安世忙移開話題,道:「阿姐,那李昭訓,也要去扶桑了吧。」

張氏此時平靜下來,淡淡道:「正在準備呢。」

張安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幸賴陛下聖明,不然,我瞧著這李昭訓,不是省油的燈……」

張氏端坐下,輕輕呷了口茶,卻道:「但凡是在宮裏頭的人,有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張安世被這一句話,直接給懟住了。

便悻悻然地道:「阿姐,其實這事兒,我面子倒沒什麼損失,就是擔心……」

張氏卻是笑了,道:「擔心?你擔心什麼?我怎瞧著,你這是挑唆着什麼。」

「不敢,不敢。」張安世忙道。

張氏隨即道:「你一定在想,那朱瞻埈如此,定是她的母妃挑唆的吧?哎……你啊……倒是猜對了,你也不想想,你的阿姐,乃是東宮正妃,將來更要母儀天下的人,自己的孩子朱瞻基,將來更要克繼大統,還有你這麼一個兄弟,這東宮各院的妃嬪們,哪一個不是又嫉又恨?」

「這就是人心,一個人十全十美,怎會不教人記恨的?只不過,有的人面上能顯得親昵和恭順,處處小心,不敢表露。而有的人,藏匿不住,不免露出一些馬腳罷了。安世,人在世上,就是如此,有苦總有樂,你既要曉得別人的心思,不要被人輕易矇騙過去,自然也要曉得,這世上一張張的面孔,藏着什麼樣的心思。」

「教你知曉別人的居心,不是讓你因此而生出憎恨,非要覬覦別人的心思之後,因而生出憤恨和殺念,倘若如此,這天底下的人,你殺的完嗎?有了洞察之心,只是教你能夠隨時警醒自己,不要被身邊的人輕易用語言或者諂媚迷惑,使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這世上,能洞察人心的人不少,可洞察人心之後,反而能平和淡然的,卻是少之又少,世上有許多人,倒也聰敏,總能猜測別人的心思,卻正因為有此智識,反是陷入了偏執,總覺得人心如此可畏,因而越發的陰險毒辣,卻渾然不知,他越發如此的時候,反而……真正貽害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了。」

「你方才教我小心,實則這些年來,下頭那些人的心思,我何嘗不知曉。可既知曉了他們的心思,卻反而能平靜以對了,你道是為何?」

張安世沒料到,阿姐竟要和自己講起了大道理,便道:「阿姐你說罷,別賣關子,咱們是姐弟,我又不是來聽書的。」

張氏抿嘴,面上越發的平和了:「這是因為,真正能成大事,能高於眾的人,往往需有容人之量,一些些許的小事,不必計較在心上,只要這上上下下的人,不礙着我的正事便是。」

張安世道:「阿姐的正經事是什麼?」

張氏道:「說是大明的江山社稷,這就誇大了。我啊,一介婦人,能有什麼事呢?身邊永遠緊要的,不過是太子,是幾個孩兒,是你這個兄弟!只要不要真正妨害到你們身上,其他的人,都可以裝糊塗,也都可以寬仁去對待,可若是令自己着緊的人和事不能安生了,那麼……」

張氏侃侃而談,十分平靜,卻在此處,語氣頗有幾分高亢,道:「那麼大明的太子妃,也不是柔弱可欺。」

張安世訕訕笑道:「哎……阿姐……和我一樣,我平日也是如此。」

張氏道:「至於你方才說的李昭訓,她是婦人,卻太愚蠢了,跟這樣的人,不能一般見識。你啊……你休要將昨日的事掛在嘴邊,一家人……終究是一家人,我們張家現在到這個地步,做人做事,只要不觸犯到根本,那麼就不妨要敞亮一些,很多時候,我們姐弟行事,不是做給自己,而是給別人看的,知曉了嗎?」

張安世忙道:「是,是。」

張氏道:「朱瞻墉和朱瞻垠兩個兄弟,雖非我的骨肉,可論起來,終究也是皇孫,他們見了本宮,還是要叫一聲母親的,沖着這個,你可別給他們使壞。」

張安世忙道:「不敢,不敢。」

張氏隨即又喚道:「來人。」

不一會,便有宦官躡手躡腳進來道:「娘娘有何吩咐?」

張氏道:「叮囑下去的禮,可準備好了嗎?李昭訓身子不好,此番隨子就藩,怕也不易,要多帶一些葯,既是盡了我這做姐姐的心意,也是教她沿途能夠周全。」

「娘娘,都預備好了。」

「送去吧。」張氏道:「夜裏我去看她。」

「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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