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水紅床簾微微一動,鄭香朝着鏡中的自己彎起眼睛一笑,抹了些胭脂,整個人愈發的鮮妍。白凈的手指抬開梳妝台上的金匣子,挑出一根蓮花綻開的簪子來。

床簾里傳來慵慵懶懶的男音,沾了些沒睡醒的散漫:「今兒個的陽光照的我眼睛疼,香兒你去幫我合上窗戶。」

鄭香正往頭上插好簪子,聽着又笑又氣,抬起眼睛恨恨瞪了床上那人一眼,起身合上鏤空的窗子,嬌嗔道:「名字是你給我取的,如今又不好好叫,說什麼是天下第一大才子,取個名字香兒粉兒的,醉仙樓里不知道多少姐姐妹妹叫這個,你這一喊香兒,保准十有八個回頭,看你認哪個香兒。」

身後一聲笑,鄭香被人擁入懷中,那人在鄭香耳畔低聲道:「你不知這名字的好。再說了,旁的人我不曉得,但要是我蘇長青一喚香兒,保準是在叫你,又何必吃那些香香粉粉的醋?」

鄭香只覺耳畔微癢,心跳愈快,臉上浮上紅雲。心想這蘇長青也真是,情話說的比誰都溜,每每遇上他,她一個風塵女子居然像未出閣的小姑娘一樣害臊。風流才子風流才子,這蘇長青只當的風流二字,和才子卻是掛不上邊兒。想着,她羞惱道:「你鬆開手,不是要去春江看菊花么?這會兒賴在我身上了?」

蘇長青也不惱,依言緩緩鬆開手,鄭香瞧着他披上外衣,便伸手服侍他系腰帶。頭上傳來蘇長青調笑的聲音:「天地為鑒,這會子可是香兒賴在我身上。」

鄭香氣急推了他一把,背過臉喝道:「要走趕緊走,天地為鑒,你又在胡說什麼。」

蘇長青大笑,順着鄭香的話推開門離開。鄭香聽見後面沒聲了,急忙回頭,三步作兩步追上去,卻在門口停住,怔怔望着蘇長青遠去的背影。

…………

蘇長青一路走出醉仙樓,春風拂面,把一夜風流的纏綿吹個乾淨,令人神清氣爽。大街上人來人往,蘇長青自個兒也能找樂子。不料買糖人時被人肩膀上一拍,他回頭一瞧,卻是好友杜君生。

有好事者搞了個天下才子榜,杜君生與蘇長青還有王家謝家那兩位被合稱「江淮四大才子」,雖然都是虛名,但他四人也因此總是聚在一起。

杜君生生的一張正人君子的臉,鼻是鼻眼是眼,眉毛上揚有股英氣。這會兒正拿他那張臉對着蘇長青露出個傻笑:「季恆,你猜怎麼着?我前幾天在江府做客時,遇到了一個大美人。」

蘇長青看見小販把熱騰騰的糖漿倒入孫悟空的模子中,眉毛一揚:「江府能有什麼大美人?有我的小碧美么?」

杜君生連道得了吧,小碧和那美人完全是兩種類型的,又磨磨蹭蹭說:「是江府的大小姐,自幼體弱,江老夫人很是捨不得,在北疆將息養了十七年,今年江老夫人薨了,皇帝念姐弟情誼,讓江老太太葬至邙山,嗐,這不江小姐跟着扶棺來到京城。」他意猶未盡:「我瞧那江小姐的姿色上乘,小碧且不說,比你醉仙樓的那些知己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蘇長青聞言來了興趣,他樂呵著:「什麼樣的美人我沒見過?話說這世上美人如過江之卿,各有各的美法,各有各的特色。長安第一閨秀顧家千金顧夙,笑不露齒,行不擺裙,端莊氣性如開艷益皇都的牡丹花;醉仙樓第一名妓楊仙,行步醉態,眉眼春風,艷麗酥骨如芙蓉一笑春風滿河山;再說那蒙古公主的嬌憨,姽嫿將軍的英武,我家小碧的清秀,當今皇妃的雍容……美人在骨不在皮,這些美人除皮相外都各有各的風骨……」

「欸,」杜君生笑着說,「季恆兄的美人之見真當合我心意,江小姐若論皮相不比你方才說的幾位差,論風骨吧……恐怕她要更勝一籌。」

蘇長青搖著頭不信,轉身就要走。杜君生連忙追上去拉住蘇長青的袖子道:「季恆你要相信我,江小姐……江小姐今日要去春江買萬壽菊。我這不得到消息來找你了嗎……」

蘇長青笑着拍了拍杜君生的肩膀:「那行啊,我倒要見識見識那江小姐是怎樣的姿色將你迷成這樣。」

…………

半個時辰后,春江已經人滿為患,蘇長青與杜君生擠在人群中,又是大熱天,不一會兒蘇長青已經滿頭大汗。他抬起袖子擦了把汗,苦笑道:「天德兄,見個美人把自己搞得狼狽那就不妙了。」

見杜君生沒應話,蘇長青正納悶,抬起頭一瞧,只瞧見一艘船向江邊駛來,是時忽然微風吹過,湖面波動,送走蘇長青臉上悶熱,他只覺一股涼意。蘇長青眼尖,瞥見船上一人獨立,白衣一點,那船宛如凌波而來,真如神仙一般。

船漸漸駛進,蘇長青終於看見那人一襲白衣,偏生是連臉都沒看清,蘇長青只感覺水波襲來,涼意自腳尖到臉頰,秋日的悶熱一掃而空。

杜君生推了把蘇長青,道:「怎樣?」

蘇長青並沒有說話,杜君生轉頭,卻見好友的目光死死盯着船上的白衣人。他知道好友已經明白那人的美,得意一笑,拍了拍蘇長青的肩膀:「走,我帶你正面見一見美人。」蘇長青才回過神來,應了聲,目光仍盯着船上美人。杜君生得意洋洋拉着蘇長青來到江邊。

江邊擺着各式各樣的菊花,或黃或白,或紅或紫,其中黃紫最艷,正是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若在往日,蘇長青定然與杜君生談笑風生秋菊之景,但如今竟是對那菊花看也不看,目光緊隨船上下來的那人。

那人個子高挑,穿了一身白斗篷,斗篷上用銀線綉著淡淡的梅花,斗篷下露出一張五官艷麗的臉來,眉眼間似有高山冷雪。

杜君生連忙道:「江小姐,好巧啊,你也來賞菊?這位是我的朋友蘇長青。」

江小姐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蘇長青,聲音清冷,在蘇長青心中猶如冷玉相撞,好聽的不得了:「久仰。」

見蘇長青還痴痴愣愣不能言語,杜君生連忙推了一下自己好友,道:「怎麼傻愣著?江小姐,季恆他最會作詩了……你也來觀賞這菊花是不是……叫季恆給你……」

江小姐聲音還是冷冷淡淡:「不必,我取了菊花就走。」

杜君生笑:「哦哦……江小姐最適合穿白衣了,這不美人在骨不在皮……」他正打算把蘇長青的美人論再說一遍,只聽江小姐清清涼涼道:「我穿的是孝服。」

杜君生:「……」

他用力拍了一下蘇長青掩飾尷尬,蘇長青嚇了一跳,連忙道:「江小姐你穿白衣服真好看。」

江小姐:「……」

杜君生:「……」

「我的姑奶奶喲,你到底在發什麼愣,人就在你跟前,怎麼也不見平時你那聰明伶俐的勁兒,跟個傻子似的,虧你自詡第一風流。你這叫風流么?一直盯着人家也夠風流的了,下流的流,呸。」杜君生恨鐵不成鋼,指著蘇長青的腦袋就是一通罵。

蘇長青一臉沮喪:「我這不是看呆了。」

「你不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嗎?看個美人還能看呆?」杜君生一邊走一邊教訓蘇長青。

「不,天德,」蘇長青停下腳步,認真地盯着杜君生,「我是真的對她一見鍾情。」

「呸!狗屁!老土!」

「我總感覺……她是我的命定中人。」

「蘇長青你腦子被狗吃了吧!你連她名字都不知道!」

「她姓江……我和她在江邊相遇,這一定是緣分。」

「狗屁緣分!」

「我要去追求她……」

「狗屁!」杜君生嚇了一跳,抓住蘇長青的肩膀道,「長青,你跟我說真的?」

「不然呢。」蘇長青道。

杜君生嚴肅道:「你該不會真的……」

「我喜歡上她了。」蘇長青坦白。

杜君生與蘇長青算得上至交好友,他知道現在好友並沒有在開玩笑。蘇長青性子風流,本來見美人之事就是說笑玩鬧,哪知道……杜君生嘆了口氣:「季恆,你和她沒可能的,她是……靖王的未婚妻。」

蘇長青一怔,不太相信。杜君生心想橫豎要傷心,不如今兒個和他說明白,索性把話攤開來說:「江府大小姐江階,今年十七,自小與靖王訂婚。那江階的母親異常喜愛這個大女兒,所以留在家中數年未與靖王完婚。如今她母親病逝……」

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杜君生以為蘇長青能醒悟,結果蘇長青道:「你說江小姐母親去世,那麼江小姐要守孝三年,這三年時間我還有機會呢。」

杜君生忍無可忍:「蘇長青你腦子進水了不成?你莫非要靖王退婚?!」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

「就是不行,靖王是誰你是誰,就算你是天下第一才子,就算你蘇家名滿天下,可靖王是皇家人,身上流着宋家的血。」杜君生深吸口氣冷靜下來。

「我知道了。」蘇長青道,卻不願與杜君生多說,轉頭離開。

杜君生看着蘇長青的背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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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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