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愁過周末

第二百二十九章 愁過周末

去市分行毛遂自薦回來后,王加根的情緒一直比較低落。

他口裏說無所謂,調也可,不調也行,實際上心裏還是在乎這次調動的。聽歐陽春的口氣,尹洪斌只是一廂情願,市分行根本就沒有研究法律顧問室增加人員的問題。

這讓他很鬱悶。

再就是敬文那兩萬元貸款。一想起來就心煩,感覺特別不舒服。他看不進書,睡不着覺,什麼事也幹不成,動不動就想吼叫,想罵人,想把家裏的東西打個稀巴爛。

東拉西扯地籌錢還完貸款后,他曾去孝天城找過方敬文。敬文不僅不領他的情,還怪他多事,埋怨他不該自作主張地把貸款還了。敬文說,他根本就沒打算用現金還這筆貸款,做好了法院來查封他家的準備。這樣的話,他正好把家裏那些破傢具和舊電器作為抵債資產給A銀行。

「你想得真是美!A銀行怎麼會要你那些破爛?」王加根氣不打一處來,對小舅子嗤之以鼻,又義正詞嚴地指出,「你這筆貸款是我辦理的,我是保證人,你不還我就得還。如果我不還,A銀行就要處分我。你明不明白?你是想砸我的飯碗嗎?」

方敬文被問得啞口無言。

但從這以後,他就閉口不提還貸款的事了。打電話也好,上門討要也好,他都說沒有錢,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

遇到這樣的無賴,王加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即使氣得七竅生煙,話還不能說得太重,因為他們畢竟是親戚。

回到家裏,他就把老婆當成出氣筒。責怪方紅梅催收貸款不力,對敬文放任自流,對這件事情總是不聞不問,貸款收不收回無所謂的樣子,是在變相縱容她弟賴賬。

「你從來不去向敬文要錢,從來不着急。我為這事嘮叨時,你還說我小心眼兒,不豁達,不像個男人。說老子王家人天生冷酷無情,六親不認。在你看來,欠債有理,債務人被人同情;追債可恨,債權人遭人非議。這真是現實版的楊白勞與黃世仁。你說如果分開算賬,這兩萬元錢中有你的一半兒。什麼邏輯?似乎我娶了你,這兩萬元錢就理所當然應該送給你弟弟!照你看來,我催敬文還錢還是錯誤的。在你的潛意識裏,我們不是一個家子,而是兩個獨立的人!老子算是看透了,這筆貸款要回來又怎麼樣?要回了就能全部用於我們這個小家庭么?現在錢還沒有要回來,你就計劃好了用途。說什麼借一萬元給敬武做生意,借一萬元給臘梅裝房子。由此可見,這筆貸款要不要回來已經沒多大意義。」王加根不管不顧地發着牢騷,「去球!丟了就丟了。不就是兩萬塊錢么?不就是每年損失四五千塊錢的利息么?錢又不是命,何必整天折磨自己?損害的是我自己的身體。從此以後,也沒有必要把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家裏有多少錢,就用多少錢,想買什麼就去買什麼——一個子兒也不存!」

冷靜的時候,王加根也知道自己過於偏激,把責任全部歸咎於方紅梅不公平。他就盡量不去提這個話題,有時話到了嘴邊兒上,還是努力咽下去。周末或節假日,他就想出去轉轉,轉移一下的自己注意力。但每次想出門的時候,他又不知道該去哪兒消遣。他曾提議去武漢或者孝天城,結果總是遭到老婆的反對。

「你參加面授一年去武漢四五次,還沒玩夠嗎?」方紅梅問。

「但你和欣欣去得不多呀!」

「沒關係。等你下次面授時,我和欣欣去武漢找你。反正你上課不上課又沒有人管,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三個人住在一個房間里,還能節約住宿費。」

三言兩語,武漢之行就被老婆否決了。

王加根不甘心,又提議:「那我們去孝天城吧。」

「孝天城有什麼玩頭!」方紅梅還是表示反對,「就一個董永公園,巴掌大一塊兒地方,半個小時就轉完了。孝天商場和新華書店,去了一百次!又沒什麼東西要買,何必跑去跑來浪費錢,人還累得夠嗆。」

方紅梅不願意去孝天城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怕去敬文家。去敬文家就會涉及那筆惱人的貸款,搞得大家都不痛快。

沒辦法,「雙休日」只能在孝北縣城轉一轉了。

孝北縣成立已經兩年了,但縣城還是不成個樣子。新城區蓋了幾棟樓,多了些單位辦公和居民住宿的地方。街道上光禿禿的,沒栽幾棵樹,也看不見花草,更沒有公園、廣場之類的休閑娛樂場所。因為有些工程項目正在建設施工中,運送砂石、紅磚、水泥、鋼筋等建築材料的車輛橫衝直撞,攪得大街小巷塵土飛揚。

老城區更破爛了,還不如升格之前的花園鎮。稍微有點兒看相的房子,只剩下A銀行孝北縣支行的營業辦公樓和職工宿舍樓。其他的單位或個人,因為想到遲早會去新城區,都不願意花錢修整老房子。街道也沒人維修和管理,坑坑窪窪,凸凹不平,到處是紙屑、膠袋、瓶瓶罐罐、煙頭、動物糞便之類的垃圾。環境差,人氣還挺旺。這裏從早到晚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隨處可見大卡車、農用車、自行車、板車、三輪車和「電麻木」,行人總得提心弔膽地避讓。

這種狀況,逛街就等於是玩命啊!要說孝北縣城裏值得走一走、看一看的地方,只剩下花園大橋西頭河邊的樹林了。

那片樹林的樹種多是水杉,沿河灘栽種,無邊無際,頗成規模。水杉間夾雜着一些適合沙地生長的其他樹木和蘆葦,整個林子顯得生機勃勃的。樹林里的沙地被行人踩出無數條不規則的小道,縱橫交錯,曲里拐彎。行走在裏面,如同進入迷宮一般。時不時還會遇到一股小溪流,迫使行人跨越或跳躍才能通過。呼吸著新鮮空氣,踩着軟綿綿的沙子,聽着鳥兒鳴叫和潺潺的流水聲,在時而茂密時而稀疏的林間穿行,那真是一種享受啊!如果一不留神走出了林子,映入眼帘的則是金色的沙灘、波光粼粼的瀤河和河對岸的花園鎮。沿岸,有人坐在河邊聚精會神地釣魚,老牛在河灘上悠閑地啃草。清澈的河水裏,游著成群的鴨子,飛著一些叫不上名的水鳥。它們時而鑽進水裏覓食,時而扇動着翅膀,撲騰撲騰地在水面飛行,呱呱呱地叫個不停……

王加根參加工作的第一年——也就是在襄花小學教書的時候,就發現了這片樹林子,並對這裏產生了深厚的興趣。他經常到這裏閑逛,或者鑽進林子深處嘰哩哇啦地讀英語。調到牌坊中學之後,因為路程遠了,來這裏的次數就明顯減少。直到後來把家搬進孝天市二中,住在花園鎮,這片樹林子又成了他的樂園。就連早晨跑步或者傍晚散步,他也會選擇到這裏來。「雙休日」和節假日,他還時常帶着女兒王欣來這裏讀英語。

這天又是星期六,早晨起床后,王加根準備騎自行車帶女兒去橋西的樹林子。他洗漱完后,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女兒。可王欣醒得比較晚,起床后又在房間里磨蹭。這摸摸,那弄弄,一會兒上廁所,一會兒東遊西盪。個把鐘頭過去了,她牙沒刷,臉沒洗,頭沒梳,衣服也沒穿利索。王加根因此非常生氣,就說不去橋西樹林子了。

他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準備做早餐。冰箱裏空空如也,除了兩個蕃茄和幾枚雞蛋,沒其他的食材。那就用雞蛋蕃茄下麵條吧!他打開抽油煙機,點燃煤氣灶,把鐵鍋擱在上面,卻發現裝食油的缸子裏是空的。一股無名怒火升騰起來。

他跨過餐廳,衝進客廳,對着主卧室喊道:「方老師!油呢?你的好油什麼時候才能夠買回?」

方紅梅在裏屋回答:「我已經跟夏老師講過了,等會兒我再去看看。」

王加根氣呼呼地退回廚房,把煤氣灶和抽油煙機關掉。

家裏的食油兩天前就沒有了,他準備去花園糧店買,卻被老婆阻止了。方紅梅說,他們學校夏老師的愛人在花園糧油加工廠上班,能夠買到質量較好的食油,比糧店裏賣的油純一些,味道也好一些。結果呢?她一拖再拖,直到今天,她所謂的好油仍然沒有買回來。家裏兩天沒有開火做飯,今天的早餐也做不成。

「別生氣了!我馬上就去學校。你和欣欣也不用去橋西樹林子了。你帶她去外面過早,再到十字街買點兒菜回來。」方紅梅見王加根的臉成了豬肝色,笑着安撫道,「早餐在家裏也做不了什麼,總是雞蛋下麵條,你還沒吃膩啊!」

一聽說要去外面過早,王欣高興地叫起來:「我要吃牛肉粉!」

「行。讓你爸去買。」方紅梅又囑咐女兒「記得自己帶碗筷,衛生一些。」

王欣趕緊跑進廚房,翻箱倒櫃地找起餐具來。

王加根站在客廳里等她。

廚房裏一會兒傳出碗碟嗑碰的聲音,一會兒傳出嘩啦啦的流水聲。不知王欣在裏面搞什麼名堂,好半天沒有出來。王加根惱火地自顧自走出屋子,怦地一聲關上防盜門,氣鼓鼓地下樓去了。他走到銀行大院出入口的走道處,才停下腳步。抬頭向樓上望去,看見王欣手裏拿着一個搪瓷碗,哭喪著臉站在陽台上。

「你下來啊!」他對着樓上怒氣沖沖地喊道。

王欣委屈地哭了起來,抽泣著從陽台上消失了。

兩三分鐘后,她才來到王加根的身邊。

「幹什麼事都跟你媽一樣,磨磨蹭蹭的!」

買好牛肉粉,王欣說要端回家裏吃。王加根想到方紅梅可能已經去縣一中了,他又要去十字街買菜,就把門鑰匙給女兒,讓她自己回家。

等他買好菜回到家裏,看見方紅梅在廚房裏洗鍋。一大塑料壺食用油擱在灶台上。

「洗鍋幹嘛?你還沒有過早啊?」王加根問老婆。

方紅梅說她已經吃過了。

「那你這是?」

「給你丫頭做早餐。」

「我不是給她買了牛肉粉?沒吃飽?」

「牛肉粉潑了。」

「潑了?」王加根眼睛瞪得溜圓。

原來,王欣剛才端著牛肉粉回家,為了騰出手來開門,不小心把搪瓷碗掉到了地上。

「牛肉粉全部潑了。菩薩保佑!好在人沒燙著。」方紅梅說起這事還有些后怕,「她自己拿掃把和鐵簸箕把門口清理乾淨了。我說再去給她買碗牛肉粉,她又不肯,就在家裏另給她做點兒吃的吧。」

「直接在外面吃多好!要調妖。自己帶碗,還要端回家吃。」

「你再別說她了!」方紅梅壓低嗓子制止王加根,「她是怕你吼她,不讓我告訴你牛肉粉潑了。」

王加根從廚房裏退出來,見王欣的房門關着,就沒有去打擾。

他老大不快地走進隔壁的主卧室,在寫字枱前坐下。攤開紙,拿起筆,冥思苦想了好半天,又不知道寫什麼。

「唉!」他懊惱地嘆了口氣,站起身,望着窗外的天空發獃。

百無聊賴。還是去干點兒家務活吧!這樣想着,他又到衛生間打了半桶水,拿出一塊抹布,開始抹傢具,抹門窗。接着,又開始拖地,洗衣服,打理買回來的蔬菜和魚肉,為中餐做準備……

午飯後,他睡了兩個多小時,起床后就坐在客廳里看電視。

這時,王欣從房間里走了出來,遞給他一本英語練習冊,問他裏面的幾道題目怎麼做。

王加根上學時沒怎麼學英語,參加工作后聽英語廣播講座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水平的確不敢恭維。不過,勉強能夠輔導初中一年級的學生。見女兒來向他請教,他就讓女兒把題目先念一遍。結果王欣在念題目的時候,有幾個單詞不會認。

一股無名的怒火又燃燒起來。他從沙發上站起身,對着女兒又喊又叫又吼又嚷,還把練習冊扔在客廳的地板磚上。

王欣非常委屈,可憐巴巴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彎腰撿起練習冊,回到自己的房間,趴在桌子上哭個不停。

「哭什麼哭?不認識單詞還有理么?」王加根跟進去繼續責問。

「那幾個單詞我們根本就沒有學過!」

「沒學過?沒學過怎麼會出現在練習冊的題目里?」王加根武斷地說,「肯定學過你沒有記住。」

「就是沒學過!」

「把你的英語課本給我。」王加根命令女兒,又問,「你們上到第幾課了?」

王欣從書包里拿出英語課本,告訴她爸上到哪兒了。

王加根捧著課本,嘩嘩啦啦地翻了好半天,沒有找到那幾個他要找的單詞,惱羞成怒地對女兒吼叫道:「你站起來!從第一課讀起,一直讀到你現在上的那一課。我就不相信那幾個單詞你們沒學過。」

王欣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可憐巴巴站起身,接過英語課本,站在床頭,從頭開始讀課文。

王加根先是坐在床沿上聽,後來感覺有點兒累,就趴在床上聽。

王欣老老實實地讀著課文,一點兒也不敢馬虎。儘管有些單詞發音不夠準確,但還是相當認真。

王加根趴在床上,聽着女兒稚氣的讀書聲,竟然慢慢合上眼皮,不知不覺睡著了。

王欣依然在認真地讀課文,盡量把音發准,想得到王加根的表揚。可沒想到,她努力朗讀得到的回報,竟然是爸爸的鼾聲。

她看了爸爸一眼,「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正在廚房裏洗碗的方紅梅跑過來,見此情景,揮舞著拳頭猛打王加根,怒不可遏的質問道:「你對孩子怎麼總是那麼凶?你究竟關心什麼?」

王加根從床上爬起來,一臉茫然。

「欣兒莫哭,不指望他。」方紅梅安慰著女兒,拉起她的手說,「走,跟我去一中,問我們學校的英語老師。」

看老婆和女兒遠去的背影,王加根非常後悔和內疚。

單從今天這件事情上看,他的確有值得檢討的地方。王欣剛上初中,英語又是在小學沒有學過的新課程,自然有些吃力。她來求教,無論單詞會不會讀,他都不應該生氣。他表現得不耐煩,說白了,主要還是因為心情不好,受到了其他事情的影響。

貸款沒有收回,調動沒有希望,寫作停滯不前,工作上的事情多、壓力大……但所有這些與孩子的學習成績和身心健康相比,都不值一提啊!怎麼能夠把自己的不良情緒帶到家庭里,對女兒那麼殘酷無情呢?

「我這是怎麼了?輔導孩子學習怎麼越來越沒有耐心?欣欣已經十歲了,今年讀初一,再過六年就要上大學,參加工作,結婚成家。也就是說,她在我們身邊生活的時間也許只有六年。六年後,她不可能在我們身邊撒嬌了,我連表達父愛的機會都沒有。應該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呀,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凶?方紅梅問得對,我到底關心什麼呀?」王加根在內心裏自己問自己。

從早晨到現在,他一直心不平,氣不順。一會兒生老婆的氣,一會兒發女兒的火。究其原因,還是他沒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緒,鬧不清周末「雙休日」究竟應該怎麼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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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核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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