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九二五年

第14章 一九二五年

250112致錢玄同廟諱〔1〕先生:"先生"之者,因廟諱而連類尊之也。由此觀之,定名而烏可不冠冕堂皇也乎?而《出了象牙之塔》〔2〕"原名為何"者,《象牙ノ塔刁出テ》也。而"價錢若干"者,"定價金貳八拾錢"也;而所謂"金"者,日本之夷金也。而"哪裏有得買"者,"京橋區尾張町二丁目十五番地福永書店"也。然而中國則無之矣;然而"東單牌樓北路西、東亞公司"則可代購之矣;然而付定錢一半矣;然而半月可到矣;然而更久亦難定矣。嗚呼噫嘻,我不得而知之也。東亞公司者,夷店也;我亦嘗托其代買也;彼蓋當知"哪裏有得買"也,然而並以"福永書店"告之,則更為穩當也。然而信紙已完也。於是乎魯迅乃只得頓首者也。

〔一月十二日〕〔1〕廟諱封建時代稱皇帝父祖名諱為"廟諱"。錢玄同和清代康熙"玄燁"同一"玄"字,故這裏用作對錢玄同的戲稱。

〔2〕《出了象牙之塔》文藝論文集,日本廚川白村(1880--1923)著,魯迅譯並作《後記》,一九二五年未名社出版,《未名叢刊》之一。

250217致李霽野〔1〕霽野兄:來信並文稿,《黑假面人》〔2〕譯本,又信一封,都收到了。

《語絲》是他們新潮社〔3〕里的幾個人編輯的。我曾經介紹過兩三迴文稿,都至今沒有消息,所以我不想寄給他們了。《京報副刊》〔4〕和《民眾文藝》〔5〕都可以登,未知可否,如可,以那一種為合,待回信辦理。

《黑假面人》稍遲數日,看過一遍,當寄去,但商務館一個一個的算字,所以詩歌戲劇,幾乎只得比白紙稍貴而已。文中如有費解之處,再當函問,改正。

《往星中》〔6〕做得較早,我以為倒好的。《黑假面人》是較與實社會接觸得切近些,意思也容易明了,所以中國的讀者,大約應該贊成這一部罷。《人的一生》〔7〕安特來夫的代表作,譯本錯處既如是之多,似乎還可以另翻一本。

魯迅二月十七日

註釋:

〔1〕李霽野又作季野、寄野,安徽霍丘人,翻譯家。未名社成員。留學英國。曾在河北天津女子師範學院等校任教。譯有《往星中》、《黑假面人》等,著有《回憶魯迅先生》、《魯迅先生與未名社》等。

〔2〕《黑假面人》劇本,俄國安德烈夫作,李霽野譯。一九二八年北京未名社出版。

〔3〕新潮社北京大學部分師生組成的文學團體,主要成員有傅斯年、羅家倫、楊振聲等。一九一八年底成立。曾出版《新潮》月刊和《新潮叢書》,后因主要成員的變化,逐漸右傾,無形解體。

〔4〕《京報副刊》《京報》,邵飄萍創辦的具有進步色彩的報紙,一九一八年十月五日創刊於北京,一九二六年四月二十四日被奉系軍閥張作霖查封。它的副刊創刊於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五日,孫伏園主編。

〔5〕《民眾文藝》《京報》附出的周刊,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九日創刊,魯迅曾為該刊撰稿,並校閱創刊號至第十六號中的一些稿件。

〔6〕《往星中》劇本,俄國安德烈夫作,李霽野譯,一九二六年北京未名社出版,為《未名叢刊》之一。

〔7〕《人的一生》劇本,俄國安德烈夫作,耿濟之譯,一九二三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為《文學研究會叢書》之一。

250315致梁繩褘〔1〕生為兄:前承兩兄過談,甚快,后以瑣事叢集,竟未一奉書。前日乃蒙惠簡,俱悉。關於中國神話,現在誠不可無一部書,沈雁冰君之文〔2〕,但一看耳,未細閱,其中似亦有可參考者,所評西洋人諸書,殊可信。中國書多而難讀,外人論古史或文藝,遂至今不見有好書也,惟沈君於古書蓋未細檢,故於康回觸不周山故事,至於交臂失之。

京師圖書館所藏關於神話之書,未經目睹,但見該館報告,知其名為《釋神》〔3〕,著者之名亦忘卻。倘是平常書,尚可設法借出,但此書是稿本,則照例編入"善本"中(內容善否,在所不問),視為寶貝,除就閱而外無他途矣,只能他日赴館索觀,或就抄,如亦是撮錄古書之作,則止錄其所引之書之卷數已足,無須照寫原文,似亦不費多大時日也。但或尚有更捷之法,亦未可知,容再一調查,奉告。

中國之鬼神談,似至秦漢方士而一變,故鄙意以為當先搜集至六朝(或唐)為止群書,且又析為三期,第一期自上古至周末之書,其根柢在巫,多含古神話,第二期秦漢之書,其根柢亦在巫,但稍變為"鬼道",又雜有方士之說,第三期六朝之書,則神仙之說多矣。今集神話,自不應雜入神仙談,但在兩可之間者,亦止得存之。

內容分類,似可參照希臘及埃及神話之分類法作之,而加以變通。不知可析為(一)天神,(二)地衹(並幽冥界),(三)人鬼,(四)物魅否?疑不能如此分明,未嘗深考,不能定也。此外則天地開闢,萬物由來(自其發生之大原以至現狀之細故,如烏雅何故色黑,猴臀何以色紅),苟有可稽,皆當搜集。每一神衹,又當考其(一)系統,(二)名字,(三)狀貌性格,(四)功業作為,但恐亦不能完備也。

沈君評一外人之作〔4〕,謂不當雜入現今雜說,而仆則以為此實一個問題,不能遽加論定。中國人至今未脫原始思想,的確尚有新神話發生,譬如"日"之神話,《山海經》〔5〕中有之,但吾鄉(紹興)皆謂太陽之生日〔6〕為三月十九日,此非小說,非童話,實亦神話,因眾皆信之也,而起源則必甚遲。故自唐以迄現在之神話,恐亦尚可結集,但此非數人之力所能作,只能待之異日,現在姑且畫六朝或唐(唐人所見古籍較今為多,故尚可採得舊說)為限可耳。

魯迅三月十五日

註釋:

〔1〕梁繩褘又作生為,字子美,后名容若,河北行唐人。當時北京師範大學學生。他為所編注音的兒童周刊搜集古代神話改寫兒童故事,曾和同學傅作楫(築夫)同訪魯迅,故信中稱"兩兄"。

〔2〕沈雁冰之文指《中國神話研究》,載《小說月報》第十六卷第一號(一九二五年一月)。該文結末批評了英國騰尼斯一八七六年出版的《中國民俗學》和英國威納一九二二年出版的《中國神話與傳說》,文中還說到"不過天何以忽然有破隙","中國的古書上都沒有說起"。按《淮南子》中的《天文訓》、《原道訓》,《列子.湯問》、《博物志》、《史記》司馬貞補《三皇本紀》等書中都記有共工(即康回)怒觸不周山的神話。

〔3〕《釋神》清代姚東升輯錄,手抄本,一冊。分為十類:一、天地,二、山川,三、時祀,四、方祀,五、土祀,六、吉神,七、釋家,八、道家,九、仙教,十、雜神。

〔4〕這裏所說"沈君評一外人之作",指沈雁冰《中國神話研究》一文。其中批評威納在《中國神話與傳說》一書中把《封神演義》列為中國神話來源之一的論點說:"我想威納先生大概不知道他視為中國神話重要典籍的《封神演義》等書,竟是元明人做的;否則,他將說中國大部----或竟全部的神話是在西曆六百年頃,始由文學家從口頭的采輯為書本的了。"〔5〕《山海經》十八卷,約公元前四世紀至公元二世紀間的作品。內容主要是我國民間傳說中的地理知識,其中保存了不少上古時代留傳下來的神話故事。

〔6〕太陽之生日紹興俗傳夏曆三月十九為朱天大帝生日,后訛為太陽菩薩生日。

250408①致趙其文〔1〕××兄:那一種普通的"先生"的稱呼,既然你覺得不合適,我就改作這樣的寫。多謝你將信寄還我,那是一個住在東齋的和你同姓的人〔2〕問的,我匆忙中誤為一人了。

你那一篇小說,〔3〕大約本星期底或下星期初可以登出來。

你說"青年的熱情大部分還在",這使我高興。但我們已經通信了好幾回了,我敢贈送你一句真實的話,你的善於感激,是於自己有害的,使自己不能高飛遠走。我的百無所成,就是受了這癖氣的害,《語絲》上《過客》中說:"這於你沒有什麼好處",那"這"字就是指"感激"。我希望你向前進取,不要記着這些小事情。

魯迅四月八日夜

註釋:

〔1〕此信據一九三九年十月十九日成都《華西日報.華西副刊》所載《感激是於自己有害的》一文抄錄編入,稱呼在發表時被收信人略去。250411信情況亦同此。

趙其文(1903--1980),四川江北人。曾是北京大學附屬音樂傳習所及美術專科學生,旁聽過魯迅的課程,曾就《野草》中的一些問題向魯迅請教。

〔2〕指趙自成,廣西靈川人,曾在北京大學俄文系肄業。

〔3〕指《零》。后載北京《京報副刊》第一一五、一一六號(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一日、十二日)。

250408②致劉策奇〔1〕策奇先生:您在《砭群》〔2〕上所見的《擊築遺音》,就是《萬古愁曲》,葉德輝有刻本,題"崑山歸庄玄恭"著,在《雙梅景闇叢書》中,但刪節太多,即如指斥孔老二的一段,即完全沒有。又《識小錄》〔3〕(在商務印書館的《涵芬樓秘籍》第一集內)卷四末尾,亦有這歌,雲"不知何人作",而文頗完具,但與葉刻本字句多異,且有彼詳而此略的。《砭群》上的幾段,與兩本的字句又有不同,大約又出於別一抄本的了。知道先生留心此道,聊舉所見以備參考。

魯迅四月八日

註釋:

〔1〕此信據《歌謠周刊》第八十七期(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九日)所載編入。

劉策奇,《莽原》投稿者。魯迅因讀到他在《歌謠周刊》第八十五期(一九二五年四月五日)發表的《明賢遺歌》而給他此信。

〔2〕《砭群》叢刊,悲盦編輯,一九○九年在廣州出版。《擊築餘音》殘稿(僅存六、七、八、九等部分)載於該刊第二期。《擊築遺音》,又名《萬古愁曲》,共二十曲,有幾種版本,內容互有出入,葉德輝《雙梅景闇叢書》刻本署"崑山歸庄玄恭作"。又有石印巾箱白紙本,署"明熊開元檗庵著"。葉德輝(1864--1927),字煥彬,號鴞園,湖南長沙人,藏書家。一九○三年至一九一七年他在長沙刊印的《雙梅景闇叢書》,收《萬古愁曲》等書十五種。

〔3〕《識小錄》明徐樹丕撰,共四卷,一九一六年商務印書館編入《涵芬樓秘籍》。《涵芬樓秘籍》,叢書,孫毓修等輯,共十集,一九一六年起由上海商務印書館陸續印行。叢書序云:"自丙辰年(1916)開始,以舊抄舊刻零星小種世所絕無者為《秘籍》。"250411致趙其文××兄:我現在說明我前信里的幾句話的意思,所謂"自己",就是指各人的"自己",不是指我。無非說凡有富於感激的人,即容易受別人的牽連,不能超然獨往。

感激,那不待言,無論從那一方面說起來,大概總算是美德罷。但我總覺得這是束縛人的。譬如,我有時很想冒險,破壞,幾乎忍不住,而我有一個母親,還有些愛我,願我平安,我因為感激他的愛,只能不照自己所願意做的做,而在北京尋一點餬口的小生計,度灰色的生涯。因為感激別人,就不能不慰安別人,也往往犧牲了自己,----至少是一部分。

又如,我們通了幾回信,你就記得我了,但將來我們假如分屬於相反的兩個戰團里開火接戰的時候呢?你如果早已忘卻,這戰事就自由得多,倘你還記着,則當非開炮不可之際,也許因為我在火線裏面,忽而有點躊躇,於是就會失敗。

《過客》的意思不過如來信所說那樣,即是雖然明知前路是墳而偏要走,就是反抗絕望,因為我以為絕望而反抗者難,比因希望而戰鬥者更勇猛,更悲壯。但這種反抗,每容易蹉跌在"愛"----感激也在內----里,所以那過客得了小女孩的一片破布的布施也幾乎不能前進了。

魯迅四月十一日250517致李霽野霽野兄:前幾天收到一篇《生活!》〔1〕我覺得做得很好;但我略改了幾個字,都是無關緊要的。

可是,結末一句說:這喊聲里似乎有着雙關的意義。我以為這"雙關"二字,將全篇的意義說得太清楚了,所有蘊蓄,有被其打破之慮。我想將它改作"含着別樣"或"含着幾樣",后一個比較的好,但也總不覺得恰好。這一點關係較大些,所以要問問你的意思,以為怎樣?

魯迅五月十七日西城宮門口、西三條、二十一號〔1〕《生活!》短篇小說,李霽野作,載《語絲》周刊第二十八期(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五日)。作者接受魯迅的意見,在發表時將結末一句改為"似乎含着幾樣的意義"。

250622致章廷謙〔1〕矛塵兄:很早的時候,喬峰有信來要我將上海的情形順便告訴三太太,因為她有信去問。但我有什麼"便"呢。今天非寫回信不可了,這一件委託,也總得消差,思之再三,只好奉托你暗暗通知一聲,其語如下----〔2〕本來這樣的消息也無須"暗暗",然而非"暗暗"不可者,所謂嗚呼哀哉是也。

魯迅六月廿二日

註釋:

〔1〕章廷謙字矛塵,筆名川島,浙江紹興人。北京大學畢業,《語絲》撰稿人之一。曾在北京大學、廈門大學和杭州等地任教,著有《和魯迅相處的日子》等。

〔2〕據收信人回憶,這裏系剪貼周建人的一個字條,內容是談他在上海商務印書館時的生活情況。

250628致許廣平訓詞:你們這些小姐們,只能逃回自己的窠里之後,這才想出方法來誇口;其實則膽小如芝麻(而且還是很小的芝麻),本領只在一齊逃走。為掩飾逃走起見,則雲"想拿東西打人",輒以"想"字妄加羅織,大發揮其楊家勃谿式手段。嗚呼,"老師"之"前途",而今而後,豈不"棘矣"也哉!

不吐而且游白塔寺,我雖然並未目睹,也不敢決其必無。但這日二時以後,我又喝燒酒六杯,蒲桃酒五碗,游白塔寺四趟,可惜你們都已逃散,沒有看見了。若夫"居然睡倒,重又坐起",則足見不屈之精神,尤足為萬世師表。總之:我的言行,毫無錯處,殊不亞於楊蔭榆姊姊也。

又總之:端午這一天,我並沒有醉,也未嘗"想"打人;至於"哭泣",乃是小姐們的專門學問,更與我不相干。特此訓諭知之!

此後大抵近於講義了。且夫天下之人,其實真發酒瘋者,有幾何哉,十之九是裝出來的。但使人敢於裝,或者也是酒的力量罷。然而世人之裝醉發瘋,大半又由於倚賴性,因為一切過失,可以歸罪於醉,自己不負責任,所以雖醒而裝起來。但我之計劃,則僅在以拳擊"某籍"小姐〔1〕兩名之拳骨而止,因為該兩小姐們近來倚仗"太師母"之勢力,日見跋扈,竟有欺侮"老師"之行為,倘不令其喊痛,殊不足以保架子而維教育也。然而"殃及池魚"〔2〕,竟使頭罩綠紗及自稱"不怕'之人們,亦一同逃出,如脫大難者然,豈不為我所笑?雖"再游白塔寺",亦何能掩其"心上有杞天之慮"〔3〕的狼狽情狀哉。

今年中秋這一天,不知白塔寺可有廟會,如有,我仍當請客,但無則作罷,因為恐怕來客逃出之後,無處可游,掃卻雅興,令我抱歉之至。

"......者"是什麼?

"老師"六月二十八日

註釋:

〔1〕"某籍"小姐指曾和魯迅同住磚塔衚衕六十一號的俞芬、俞芳,紹興人。

〔2〕"殃及池魚"語出北齊杜弼《檄梁文》:"但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3〕"心上有杞天之慮"這是楊蔭榆在《對於暴烈學生之感言》中掉弄成語"杞人憂天"而成的不通的句子。原語出自《列子.天瑞》:"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身亡所寄廢寢食者。"250712致錢玄同玄同兄: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恭維"就此為止。所以如此"恭維"者,倒也並非因為想謾罵,乃是想有所圖也。"所圖"維何?且夫竊聞你是和《孔德學校周刊》〔1〕大有關係的,於這《周刊》有多餘么?而我則缺少第五六七期者也,你如有餘,請送我耳,除此以外,則不要矣,倘並此而無之,則並此而不要者也。

這一期《國語周刊》〔2〕上的沈從文,就是休芸芸,他現在用了各種名字,玩各種玩意兒。歐陽蘭也常如此。

卂頓首七月十二日〔1〕《孔德學校周刊》一九二五年四月一日創刊。第五、六、七期分別於同年五月十一日、十七日及六月一日出版。

〔2〕《國語周刊》《京報》的附刊之一,一九二五年六月十四日在北京創刊,錢玄同等編輯。該刊第五期(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二日)載有沈從文的詩《鄉間的夏(鎮蹓土語)》。沈從文,湖南鳳凰人,作家。曾用小兵、懋琳、炯元、休芸芸等筆名。當時是《晨報副刊》、《現代評論》的投稿者。著有小說《神巫之愛》、《邊城》等。

250715致許廣平〔1〕"愚兄"呀!我還沒有將我的模範文教給你,你居然先已發明了么?你不能暫停"害群"的事業,自己做一點么?你竟如此偷懶么?你一定要我用"教鞭"么??!!

七,一五〔1〕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三日許廣平致魯迅信中,附寄署名景宋的《羅素的話》一文。文中除首尾部分是作者的話外,都是大段摘抄羅素的話。為此魯迅信手剪貼《京報》一方於信箋,並在其前加題《京報的話》,署名魯迅,剪報末附以如上的幾句話。

250716致許廣平"愚兄":你的"勃谿"程度高起來了,"教育之前途棘矣"〔1〕了,總得懲罰一次才好。

第一章"嫩棣棣"〔2〕之特徵。

1.頭髮不會短至二寸以下,或梳得很光,或炮得蓬蓬鬆鬆。

2.有雪花膏在於面上。

3.穿莫名其妙之材料(只有她們和店鋪和裁縫知道那些麻煩名目)之衣;或則有繡花衫一件藏在箱子裏,但於端節偶一用之。但於端節偶一用之。

4.嚷;哭......

第二章論"七.一六,"〔3〕之不誤。

"七.一六,"就是今天,照"未來派"寫法,絲毫不錯。"愚兄"如執迷於俗中通行之月份牌,可以將那封信算作今天收到就是。

第三章石駙馬大街確在"宣外"〔4〕。

且夫該街,普通皆以為在宣內,我平常也從眾寫下來。但那天因為看見天亮,好看到見所未見,大驚小怪之後,不覺寫了宣外。然而,並不錯的,我這次乃以擺着許多陶器的一塊小方地為中心,就是"宣內"。郵差都從這中心出發,所以向橋去的是往宣外,向石駙馬街去的也是往宣外,已經送到,就是不錯的確證。你怎麼這樣粗心,連自己住在那裏都不知道?該打者,此之謂也歟!

第四章"其妙"在此。〔5〕《京報的話》承蒙費神一通,加以細讀,實在勞駕之至。一張信紙分貼前後者,前寫題目,后寫議論,仿"愚兄"之辦法也,惜未將本文重抄,實屬偷懶,尚乞鑒原。至於其中有"刁作謙之偉績"〔6〕,則連我自己也沒有看見。因為"文藝"是"整個"的〔7〕,所以我並未細看,但將似乎五花八門的處所剪下一小"整個",封入信中,使勃涊者看了許多工夫,終於"莫名其抄",就算大仇已報。現在居然"姑看作'正經'",我的氣也有些消了。

第五章"師古"無用〔8〕。

我這回的"教鞭",系特別定做,是一木棒,端有一繩,略仿馬鞭格式,為專打"害群之馬"之用。即使蹲在桌后,繩子也會彎過去,雖師法"哥哥",亦屬完全無效,豈不懿歟!

第六章"模範文"之分數。

擬給九十分。其中給你五分:抄工三分,末尾的幾句議論二分。其餘的八十五分,都給羅素〔9〕。

第七章"不知是我好疑呢?還是許多有可以令人發疑的原因呢?"(這題目長極了!)答曰:"許多有可以令人發疑的原因"呀!且夫世間以他人之文,冒為己作而告人者,比比然也。我常遇之,非一次矣。改"平"為"萍",尚半冒也。雖曰可笑,奈之何哉?以及"補白",由它去罷。

第九章結論。〔10〕肅此布復,順頌嚷祉。

第十章署名。

魯迅。

第十一章時候。

中華民國十四年七月十六日下午七點二十五分八秒半。

註釋:

〔1〕"教育之前途棘矣"這是套用楊蔭榆《對於暴烈學生之感言》中的用語。

〔2〕"嫩棣棣"許廣平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五日致魯迅信中對魯迅的戲稱,下面的議論由此而發。

〔3〕"七.一六"許廣平在上信中說:"你的信太令我發笑了,今天是星期三----七.一五----而你的信封上就大書特書的'七.一六'......這一天的差誤,想是扯錯了月份牌罷"。

〔4〕"宣外"許信中說魯迅把宣內"寫作宣外,尤其該打"。

〔5〕"其妙"在此許信中說,"'京報的話',太叫我'莫名其抄'了"。

〔6〕"刁作謙之偉績"魯迅剪寄的《京報》下方,刊有《古巴華僑界之大風潮》新聞一則,報導了當時駐古巴公使刁作謙"霸佔領館,踢爛房門,搶奪文件"等等,許廣平讀後莫名究竟,在給魯迅的信中說:"大概注重在刁作謙之偉績,以渠作象徵人物乎"?

〔7〕"文藝"是"整個"的雪紋在《"細心"誤用了!》中有"詩是以內容為主,是整塊的"、"文學是整塊的東西"之類的話。

〔8〕"師古"無用許信中說:"記得我在家讀書時......我的一個哥哥就和先生相對地圍住書桌子亂轉,先生要伸長手將鞭打下來時,他就蹲下,終於挨不著打,如果嫩棣'犯上作亂'的用起'教鞭',愚兄只得'師古'了,此告不怕。"〔9〕羅素(B.Russell,1872--1970)英國哲學家。一九二○年曾來我國講學。

〔10〕原件無第八章,或為作者誤書。

250720致錢玄同心異兄:來信並該旬刊三期,均經敝座陸續"查照收取",特此照會,以見敝座謝謝之意焉。

且夫"孥孥阿文"〔1〕,確尚無偷文如歐陽公之惡德,而文章亦較為能做做者也。然而敝座之所以惡之者,因其用一女人之名,以細如蚊蟲之字,寫信給我〔2〕,被我察出為阿文手筆,則又有一人扮作該女人之弟來訪,以證明實有其〔3〕。然則亦大有數人"狼狽而為其奸"之概矣。總之此輩之於著作,大抵意在胡亂鬧鬧,無誠實之意,故我在《莽原》已張起電氣網,與歐陽公歸入一類也耳矣。

其實也,S妹似乎不會做文章者也。其曰S妹之文章者,蓋即歐陽公之代筆焉耳。他於《莽原》,也曾以化名"捏蚊"者來搗亂,厥後此名亦見於《婦周刊》〔4〕焉。《民眾》〔5〕誤收之聶文,亦此人也。捏蚊聶文,即雪紋耳,豈不可惡也哉!

《甲寅》周刊已出,廣告上大用"吳老頭子"及"世"之名以冀多賣,〔6〕可憐也哉。聞"孤松"〔7〕公之文大可笑。然則文言大將,蓋非白話邪宗之敵矣。此輩已經不值駁詰,白話之前途,只在多出作品,使內容日見充實而已,不知吾兄以為然耶否耶?否耶然耶歟乎?

迅頓首七月廿日

註釋:

〔1〕"孥孥阿文"指沈從文。他在《國語周刊》第五期(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二日)發表的《鄉間的夏》一詩中有"歟耶歟耶脣----孥孥唉"的句子。

〔2〕一九二五年四月三十日《魯迅日記》:"得丁玲信。"魯迅疑為沈從文化名來信。

〔3〕魯迅戲造的字,強調其為女性。

〔4〕《婦周刊》即《婦女周刊》。《京報》附刊之一,北京女子師範大學薔薇社編輯。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十日創刊,至次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共發行五十期,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出版紀念特刊后停刊。該刊第二十五號刊載了署名捏蚊的《讀陳劍非君的感言》一文。

〔5〕《民眾》即《民眾文藝》。該刊第二十五號(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三日)載有聶文的《今後所望於民眾者》一文。

〔6〕《甲寅》周刊章士釗曾於一九一四年五月在日本東京創辦《甲寅》月刊,兩年後停刊。一九二五年七月在北京復刊,改為周刊。"吳老頭子",指吳稚暉;"世",指蔡元培。七月十八日《京報》刊出的《甲寅周刊》出版廣告的目錄中,列有蔡元培的《教育問題》、吳稚暉的《怪事》等文。

〔7〕"孤松"指章士釗(1881--1973),字行嚴,筆名孤桐,湖南長沙人。辛亥革命前曾參加反清活動。五四運動后,主張復古,提倡尊孔讀經,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六年任北洋政府司法總長兼教育總長,參與鎮壓學生愛國運動和人民群眾的反帝愛國鬥爭。後來他在政治、思想上有所變化,轉而同情革命。

250823致台靜農〔1〕靜農兄:兩回得信,因事忙未復,歉甚。《懊悔》〔2〕早交給語絲社,現已印出了。

這次章士釗的舉動〔3〕,我倒並不為奇,其實我也太不像官,本該早被免職的了。但這是就我自己一方面而言。至於就法律方面講,自然非控訴不可,昨天已經在平政院投了訴狀了。

兄不知何時回北京?

迅上八月二十三日

註釋:

〔1〕台靜農字伯簡,安徽霍丘人,作家,未名社成員。當時在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任職,后曾在輔仁大學、青島大學等校任教。著有小說集《地之子》、《建塔者》等,編有《關於魯迅及其著作》。

〔2〕《懊悔》台靜農作的短篇小說,載《語絲》周刊第四十一期(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四日)。

〔3〕章士釗的舉動一九二五年北京女子師範大學風潮爆發后,由於魯迅反對章士釗壓迫學生和解散女師大,八月十二日章士釗呈請段祺瑞執政府罷免魯迅的教育部僉事職務。魯迅即於二十二日在平政院控訴章士釗,結果勝訴,於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七日復職。

250929致許欽文〔1〕欽文兄:七日信早到,因忙未復,後來生病了,大約是疲勞與睡眠不足之故,現在吃藥,大概就可以好罷。

商務館制板,既然自以為未必比北京做得好,那麼,成績就可疑了,三色板又不相宜。所以我以為不如仍交財部印刷局制〔2〕去,已囑喬峰將原底子寄來。《蘇俄的文藝論戰》〔3〕已出版,別封寄上三本。一本贈兄,兩本贈璇卿〔4〕兄,請轉交。

十九日所寄封面畫及信均收到,請轉致璇卿兄,給我謝謝他。我的肖像是不急的,自然還是書面要緊。現在我已與小峰〔5〕分家,《烏合叢書》〔6〕歸他印(但仍加嚴重的監督),《未名叢刊》〔7〕則分出自立門戶;雖雲自立,而仍交李霽野等經理。《烏合》中之《故鄉》已交去;《未名》中之《出了象牙之塔》已付印,大約一月半可成。還有《往星中》亦將付印。這兩種,璇卿兄如不嫌其煩,均請給我們作封面,但須知道內容大略,今天來不及了,一兩日後當開出寄上。

時局談不勝談,只能以不談了之。內子〔8〕進病院約有五六天出[現]已出來,本是去檢查的,因為胃病;現在頗有胃癌嫌疑,而是慢性的,實在無法(因為此病現在無葯可醫),只能隨時對付而已。

迅上九月二十九日璇卿兄處給我問候問候。

註釋:

〔1〕許欽文浙江紹興人,作家。曾在北京大學旁聽魯迅等人講課,著有小說集《故鄉》等。

〔2〕指陶元慶作《苦悶的象徵》封面原稿。

〔3〕《蘇俄的文藝論戰》任國楨編譯,內收一九二三年至一九二四年間蘇聯文藝論爭的論文三篇,並附錄《蒲力汗諾夫與藝術問題》一篇。魯迅為作《前記》,一九二五年北新書局出版,《未名叢刊》之一。

〔4〕璇卿即陶元慶,參看260227信注〔1〕。

〔5〕小峰即李小峰,參看261113信注〔1〕。

〔6〕《烏合叢書》魯迅編輯,專收創作,一九二六年四月起,由北新書局出版。

〔7〕《未名叢刊》魯迅編輯,專收翻譯的外國文學作品。一九二四年十二月起,先後由北新書局和未名社出版。

〔8〕內子即朱安(1878--1947),浙江紹興人,一九○六年魯迅奉母命與之結婚。

250930致許欽文欽文兄:昨天寄上一信並三本書,大約已到了。那時匆匆,不及細寫。還有一點事,現在補寫一點。

《未名叢刊》已別立門戶,有兩種已付印,一是《出了象牙之塔》,一是《往星中》。這兩種都要封面,想托璇卿兄畫之。我想第一種即用璇卿兄原擬畫給我們之普通用面已可,至於第二種,則似以另有一張為宜,而譯者尤所希望也。如病已很復原,請一轉託,至於其書之內容大略,別紙開上。

《苦悶之象徵》〔1〕就要再版,這回封面,想用原色了。那畫稿,如可寄,乞寄來,想仍交財部印刷局印。即使走點樣,總比一色者較特別。

前回說商務館印《越王台》〔2〕,要多印一千張,未知是否要積起來,俟將來出一畫集。倘如此,則《大紅袍》〔3〕及《苦悶的象徵》封面亦可多印一千張,以備後日匯訂之用。紙之大小想當如《東方雜誌》乎?

我其實無病,自這幾天經醫生檢查了一天星斗,從血液以至小便等等。終於決定是喝酒太多,吸煙太多,睡覺太少之故。所以現已不喝酒而少吸煙,多睡覺,病也好起來了。

《故鄉》稿已交去,選而又選,存卅一篇,大約有三百頁。

迅九月卅日《往星中》四幕戲劇作者安特來夫。全然是一個絕望厭世的作家。他那思想的根柢是:一,人生是可怕的(對於人生的悲觀);二,理性是虛妄的(對於思想的悲觀);三,黑暗是有大威力的(對於道德的悲觀)。

內容:一個天文學家,在離開人世的山上的天文台上,努力於與星界的神秘的交通;而其子卻為了窮民之故去革命,因此入了獄。於是天文台上的人們的意見便分為兩派:活在冷而平和的"自然"中呢,還是到熱,然而滿有着苦痛和悲慘的人間世去?但是,其子入獄之後,受了虐待,遂發狂,終於成為白痴了,其子之未婚妻,卻道情願"回到人生去",在"活死屍"之旁度過一世:她是願意活在"詩的","羅漫的","情感"的境界裏的。

而天文學家則並非只要活在"有限的人世"的人;他要生活在無限的宇宙里。對於兒子的被虐,以為"就如花兒匠剪去了最美的花一般。花是被剪去了,但花香則常在地面上。"但其子的未婚妻卻不能懂這遠大的話,終於下山去了。"(祝你)幸福呵!我的遼遠的未知之友呀!"天文學者抬起兩手,向了星的世界說。

"(祝你)幸福呵!我所愛的苦痛的兄弟呀!"她伸下兩手,向著地上的世界說。

~~~~~~~~我以為人們大抵住於這兩個相反的世界中,各以自己為是,但從我聽來,覺得天文學家的聲音雖然遠大,卻有些空虛的。這大約因為作者以"理想為虛妄"之故罷。然而人間之黑暗,則自然更不待言。以上不過聊備參考。璇卿兄如作書面,不妨毫不切題,自行揮灑也。

迅上九月卅日

註釋:

〔1〕《苦悶的象徵》文藝論文集,日本廚川白村(1880--1923)著,魯迅譯,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出版,為《未名叢刊》之一,北京新潮社代售,後由北新書局再版。

〔2〕《越王台》陶元慶的繪畫。

〔3〕《大紅袍》陶元慶的繪畫,曾用作許欽文的短篇小說集《故鄉》的封面。

251108致許欽文欽文兄:屢得來信。《苦悶之象徵》封面,商務館估價單已寄來,雲"彩印五色"蓋即三色版也每三千張價六十元。明日見小峰時,當與酌定。至於添印,紙之大小並無不自由,不過紙大,則四圍多些空白而已。(我去信時,對於印刷的辦法,是要求將無畫處之網目刻去,則畫是五色,而無畫處仍是空白,可以四圍沒有邊線。對於這一層,他們沒有答覆。)《故鄉》稿,一月之前,小峰屢催我趕緊編出,付印,我即於兩三日後與之,則至今校稿不來。問之,則雲正與印刷局立約。我疑他慮我們在別處出版,所以便將稿收去,壓積在他手頭,雲即印者,並非誠意。

《未名叢刊》面已到,未知是否即給《出了象牙之塔》者否?請一問璇卿兄。又還有二件事,亦請一問----1.書名之字,是否以用與畫同一之顏色為宜,抑用黑字?

2.《烏合叢書》封面,未指定寫字之地位,請指出。

我病已漸愈,或者可以說全愈了罷,現已教書了。但仍吃藥。醫生禁喝酒,那倒沒有什麼;禁勞作,但還只得做一點;禁吸煙,則苦極矣,我覺得如此,倒還不如生病。

北京冷起來了。

迅上十一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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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九二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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