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二 亡者悼念,灰霧海岸

一百八十二 亡者悼念,灰霧海岸

「你可以離開了,婭瑟小姐。」

「為什麼?」

「龍是崇高的種族,我耳邊的靈魂對我耳語,他們不想與你為敵。」

赫克托的手指輕輕飄動,一聲更加凄厲的慘叫從阿雪身上傳出,赫克托並沒有立刻殺死她,那些尖刺將她釘在了地上,但是避開了所有的要害,對於僭越國王的人來說,立刻死亡是對阿雪的獎勵。

「你,不,你們在害怕我,對嗎?」

先前獻出了骨頭,又在連續幾日內進行了龍化和放血,又在祈願雪崖消耗了腦力,這些所有都對婭瑟造成了深深的傷害,她的熔金瞳孔已經遠遠不如之前明亮,麗諾爾已經沉入了環霧湖中,就算她有拒死性,湖底是物質界與形成界不穩定的邊緣,那裏的情況哪怕在薩爾丁的歷史上都沒有任何記載。

「我的血能夠驅散淚之瘟疫,先前在要塞的下方,我用我的血趕走了你,雖然無法和妲珂莉一樣徹底殺死淚之瘟疫,但是你們同樣也會害怕。」婭瑟一邊說着,一邊挽起了袖子,在要塞之下使用血脈原罪的禁斷之法,傷害自己來使用授血時的傷口依然未完全痊癒,手腕上的傷口依然開裂,只是不再流血。

赫克托持劍肅立着沒有開口,但是這樣的答覆,在婭瑟這裏相當於默許了她的猜想。

「就算我暴露在這樣的環境裏,我身上也絲毫沒有淚之瘟疫的癥狀,淚之瘟疫確實是來自高層世界的靈魂之力,但是面對我們站在物質界頂端的薩爾丁,你們也毫無辦法,」無比虛弱的婭瑟用尾巴支撐著,挺著身體站了起來,她將腰間的刺劍取出,放到自己有傷的手腕上,「多虧了這把劍的製作者是一個技藝高超的工匠,若是普通的凡物武器,光是劃破我的皮膚都是一件難事。」

赫克托的眉眼抽動了一下,似乎是有點緊張:

「停下,婭瑟小姐,我給你離開的機會,你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後擁有神智的薩爾丁……」

「正因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位薩爾丁!」

婭瑟對着赫克托吼道,打斷了他的話,她身上的鱗片嘩啦一聲從體表浮出,一張一合的扇動着,黑色的骨節雙翼在她身後如同旗幟一樣,撕破了身後的衣服驀地展開。

「古龍紀的薩爾丁建立了高傲的文明,而我們的文明肩負着探尋未知,保護弱者的責任,我雖然還很年輕,沒法和我的姐姐們一樣擁有能夠成為王權化身的權能,但是我身為薩爾丁,我不允許來自更高層世界的力量傷害到被我的雙翼庇護之下的人類!」

來自明一帝國刀匠的鋒刃再次劃開了還未痊癒的傷口,金色的龍血從手腕上噴涌而出,身體極度虛弱的婭瑟難以支撐龍化的消耗,但是事到如今,就算不用龍化,她還有一張也許能夠殺死赫克托的底牌——婭瑟·薩爾丁的授血。

一位來自崇高的龍王的血脈讓周圍的靈魂都心生了懼意,就連環霧湖中正在蠶食物質界現實的速度都瞬間停滯,金色的龍血順着婭瑟的手腕流入了腳下流動的湖水之中,來自薩爾丁的龍語文字圍繞着婭瑟形成了一個意味難明,但是散發着宏偉之力的符陣,瀰漫在婭瑟身邊的灰霧瞬間退散,遠遠的躲避龍血帶來的威脅。

血脈原罪是覆蓋在擁有「不朽性」的薩爾丁身上的枷鎖,得到了超凡特性便一定要失去什麼,這條寄存在燭龍和祂的子嗣血脈中的原罪總共有兩條:

第一血脈原罪,以自己真正的姿態——龍化,

來解放屬於族群的力量時會不可逆地進入瘋狂之中,在永恆的生命里被抹殺神智,靈魂禁錮在自己的軀殼裏,最終和自己的身體一同爆滅隕落。

第二血脈原罪,禁止主動傷害自己來違抗自己的不朽性,每次對自己的傷害,癒合的時間要以指數級別增加,而那份痛覺會在傷口癒合之前一直殘留以示懲戒。

不朽性和血脈原罪不知是由誰創造,或許正是燭龍為了防止子嗣們依靠自己的力量來欺壓未構成文明的弱小種族從而設下的限制。

但是第二條血脈原罪,在某些薩爾丁身上卻有着不同的理解。

使用龍血的力量並不會讓自己瘋癲,而那份痛覺也不會致死,在薩爾丁族群之中,有一小撮個體開發出了所謂的「授血儀式」,用自己的血液組成符陣來大幅度增加自己的權能,這一技藝門檻極低,只需要傷害自己放出血液,也同樣會獲得僅次於龍化的力量。久而久之的,他們的信仰發生了歪曲,開始逐漸相信在痛苦的盡頭存在一位神明,每一次讓自己痛苦都會讓自己接近神明一部分。

這是泛烙印大陸史中並未記載的部分,薩爾丁族群內部的信仰戰爭,在古龍紀的時間長河之中只是一個渺小無比的火花,連被記錄的資格都沒有。

痛苦信仰在薩爾丁族群之中已經消失,但是每個薩爾丁心裏都十分清楚自己血液中蘊含的力量,那時候燭龍還在,為了防止自己的子嗣們再次沉溺於痛苦的滋味,燭龍放開了第一條血脈原罪的限制作為代償,祂以自己的力量壓制着,來讓薩爾丁們解放自己真正的姿態進行活動,然而在和精靈的萬年神代戰爭之中,隨着燭龍的隕落,那些使用着龍化帶來的力量的薩爾丁個體最終淪為了第一血脈原罪的奴隸,古龍紀也宣告結束。

麗諾爾和阿雪的雙雙受難讓婭瑟第一次嘗到了怒火中燒這一情感的滋味,在無法支撐龍化的當下,執行第二原罪的授血是她最瘋狂,也是最理性的選擇。

隨着符陣的結成,婭瑟雙翅一震,半個地下空洞內的所有音律譜線——流水,碎石,灰霧之中靈魂的哀嚎,教堂區房屋的坍塌,甚至是現實被蠶食的聲音——全部被她調動了起來。如此龐大的內縮音爆將婭瑟腳下的湖水如同地毯一樣掀起,一場海嘯向赫克托砸去。

婭瑟如此權能的展現讓赫克托冰冷的面龐略微鬆動了一下,讓瘟疫的意志都屈服的他居然微微的恐懼,纏繞在他身上的灰霧紛紛逸出,向後方的環霧湖逃去。婭瑟·薩爾丁的授血成倍放大的龍語秘法【蒼空交奏】縱然強大,但是赫克托並沒有慌亂和恐懼,他的右手憑空一抓,一團灰霧不知從何處出現,緊接着他雙手握住妲珂莉的劍柄,第一次他做出了從未有過的迎戰姿態,向婭瑟掀起的海嘯迎擊。

……

好冷,身體好沉,我身體的溫度在從傷口之中流出。

第二蝕刻已經在修復我的身體了,那個自稱麗諾爾的人,果然還是不允許我這麼簡單死去。可是……接近冰點的湖水已經填滿了我的肺,意識也在逐漸喪失,我已經沒法呼吸了,更無法游出環霧湖。這湖水的暗潮,在帶着我去哪裏?

我睜開了眼睛。

我看到了洶湧的湖水在湖中劃過的波紋,氣泡。

雖然十分模糊,但是我藉著微弱的光芒看到了岩石的湖底。

微弱的光芒,光源在哪裏?

環霧湖底的中心是一團搖曳的藍色火焰,渦流和潮汐在拽着我靠近。

我伸出了手,雖然這是很可笑的行為,但是這是我的本能,溺水的人會抓住飄過的稻草以視絕望之中的慰藉。

水中燃燒的冰冷火焰灼燒着我,就連我已經失靈的聽覺都聽到了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冷卻的神經系統都回蕩著針刺的微弱感覺。

「我無法和你分開,貝雅特麗齊,畢竟我們是同樣的東西,我們渴望同樣的願望,我們將一起進入永恆,一起再永恆之中死去。」

「閉嘴。」

「就像豬一樣,挖掘着你已經失去的一切,你怎麼知道你自己做了這個選擇?你毀了我們很多東西,你的宿命,你的第一蝕刻,你的第二蝕刻,你做出的所有決定,也許我輕輕的推了你一下。」

「我。」

「正如我所說:我會在你絕望的時候歸來。你害怕,我感覺到了。」

感覺一下,像是跳上了沾滿泥巴的池塘:

令人作嘔的粘膩觸覺從指尖傳來,冷過了冬景高原的暴風雪。

一個逗號,一個句點,一段修飾,一個分隔符,那是一個叫做「回車」的鍵位。

回車是什麼?

不知道。

「夢是惡毒的答案,貝雅特麗齊。」

霧,每個霧是一個點,一切燃燒之後,灰燼飄舞著,最終落在地面上,然後熄滅。

我的手指觸碰到了火種的東西,那東西殘存着柔軟。

那是一個頭顱,和我很像的頭顱。

神明的信使。

她在微笑着,不,她在哭泣著。

頭顱裂開變成了團團灰霧,灰霧變成了縈繞的輕紗,水中的藍色火焰燃盡了我,從指尖開始燃燒,我的身體正在被撕扯割裂,化作灰燼。

請不要動。

啊,表面很痛。但是內心,沒有痛苦。

你要前往的地方不是物質的領域,那是包圍着實體世界的帷幕,帷幕之上還有更深遠的東西。

十二顆星星,一雙手。

我閉上了眼睛。

我睜開了眼睛。

麗諾爾提着一盞黃銅提燈,順着堤岸上的小道快步越過了一個小小的山丘,赤足踏在了一團雪白柔軟的沙灘上。

周圍灰色的大霧瀰漫,黑藍的海潮正在擊打着海岸上的黑色岩石。麗諾爾再一次,呼吸著這片灘塗的咸濕空氣,安眠般的寂靜震耳欲聾,填滿了這偏遠的海岸。

麗諾爾對這裏很陌生,因為這是死者的領域;麗諾爾又很熟悉,因為她曾經來過這裏。

腳下的沙灘雖然有死去的細小貝殼,但是並沒有感到刺撓,或許是一路走來麗諾爾經歷過的肉體上的痛苦已經讓她免疫了這種微小的感覺。這裏的氣氛安靜和閑適到令人感到放鬆,麗諾爾放慢了腳步,略微舉起手上的黃銅提燈照向了前方。

灰霧之中有一團人形的幻影飄了過去,拖着長長的尾巴,好像是在窺探這個新來的不速之客。

遠處的灰霧之中同樣亮起了微弱的燈光,麗諾爾邁步向前,在沙灘和藍黑色海洋的相交處,一個小小的木製渡口自灰霧之中浮現,渡口旁邊的長桿上掛上了一盞和她手裏一樣的黃銅提燈。

冥冥之中,麗諾爾感到有人要接她離開這裏前往海中,這座渡口是為她準備的。她赤足踏上渡口,年久失修的受潮模板發出好聽的吱呀聲,她站在渡口的邊緣,等待着來接她的人的出現。

不知道等了多久,時間在這裏並沒有意義,海面上的灰霧散開一些,一個小小的舢板順着海潮從大海的深處駛來,船身輕輕的撞在木樁上,停靠在了麗諾爾身前。

她是幸運的,有資格前往灰霧之後未知的彼岸。

是時候出發了。

「麗諾爾小姐?」

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麗諾爾回頭看去,赫卡忒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她的身後,在沙灘上不只有麗諾爾的一道腳印,並排的還有另一道。出現在這裏的赫卡忒並不是只有一個頭顱,在麗諾爾面前的赫卡忒身穿一件白色的神官長袍,銀色的長發紮成了複雜而隆重的盤發,戴着一頂頭冠。身上寬大的袍子遮去了少女所有凹凸的曲線,肩膀上披着淡藍色的祭披,鑲嵌著雪花一樣的淡色珠寶。

「您也來到了這裏。」赫卡忒雙手合在身前,微微的向麗諾爾鞠了一躬。

「是啊,其實我很久之前就應該屬於這裏的。」

麗諾爾也同樣輕輕鞠躬回禮,這時候她才看到自己的身上穿着一條純白色的弔帶薄裙,鎖骨之下的蝕刻印記展露在外,只不過那上面的蝕刻圖樣從【凝霜踏雪】的荊棘和金絲雀,變成了一朵被花枝纏繞的盛放玫瑰。

「您為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裏,從第一次我見到您的時候,我就覺得您很特殊,」赫卡忒帶着和她年齡完全不符的和善微笑,目光移向了麗諾爾的玫瑰蝕刻,「是它嗎,您身上背負的詛咒。」

「不太算是,」麗諾爾輕撫了一下圖樣已經完全不同的蝕刻,「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我身上的蝕刻不應該是這個……」

「我明白了,這是您死而復生,拒絕退散力量的根源,」赫卡忒依然保持着同樣的微笑,「讓我來給您介紹一下,這裏是灰霧海岸,在你們的話語里也被稱作形成界,屬於支柱神明彌蒂爾的神聖國度,一切死者的歸處,在掌握著冬日和降雪的同時,祂也掌握著死亡本身。」

「我知道,因為我死了,」麗諾爾長呼出一口氣,「其實死亡沒有我想的這麼難受,只是突然一下,我就出現在這裏了,這艘小船,是你帶來的嗎?」

「不是的,」赫卡忒微微開口說,「因為您本該屬於這裏,這艘前往彼岸的船一直在這裏等著您,您來晚了。」

「嗯……」

麗諾爾看了看小船,又看了看被灰霧籠罩着的大海。

「那你呢,赫卡忒,你也本該屬於這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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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戰爭:白銀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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