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無情莫把多情惱

第二百五十五章 無情莫把多情惱

鳶兒回來便看見桌上擺着幾碗白水,「哥哥,你怎麼就點了幾碗白水,這難不成有什麼講究?」

不等明哲開口,晏幾道先行道:「這白水沒什麼講究,就是我剛剛把身上的錢都用完了,而今只買得起幾碗白水了。」

鳶兒這才明白,桌上這幾碗白水是山伯點的。

遠處走來一人,朗聲大笑,「想不到都這把年紀了,叔原還是一副孺子之相啊!」

晏幾道驚喜,「魯直,你怎麼來了?」

「山伯,這位是……」

晏幾道開懷大笑,介紹道:「這位是我好友黃庭堅,我們好多年沒見了,沒想到在這洛陽的茶攤上偶遇了。這下我們可有好茶吃了。」

「什麼偶遇,我是聽說你被蔡京請去府里,怕你出事,特地來尋你的。」

「蔡京能奈我何?」晏幾道冷笑一聲,渾然沒把蔡京放在眼裏。

「你啊,我最怕的就是你這一點,如同稚子一般,不知朝堂險惡!」

「我要曉得那些權謀詭計有什麼用,空惹一身俗臭味!」

黃庭堅慨嘆道:「叔原真是幾十年不變啊!遙想當年你醉心詞曲,不拘身份,與沈十二、陳十家的歌姬互引為知己,說她們清靈透徹,比朝堂上的那些凡夫俗子更近仙境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但我聽說那沈、陳二人亡故后,他們家的歌姬也四處流散了,你與她們還有聯繫嗎?」

晏幾道如飲酒一般飲下一大口白水,「心心念念憶相逢,別恨誰濃!」

「這詞怎麼這麼熟悉?不就是……」明哲心中默念,忽然想到了什麼,趕忙將花冢中的花箋拿給晏幾道,「山伯,這詞是您寫的嗎?」

晏幾道接過花箋,一臉驚奇,「這花箋我不是放在桃花冢了嗎?怎麼會在你手中?」

「真的是山伯您!」明哲將遇到蓮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山伯。

聽罷,晏幾道激動道:「我找了十幾年才找到小蘋的桃花墓,我原以為她們都亡故了,沒想到小蓮還活着!我甚至聽了她那麼久的箏!」晏幾道激動得語無倫次,「我就說嘛!綠綺沒有小蓮的碧澈心思,怎麼可能彈出那樣清越的曲子。原來不是像故人之音,就是故人之音啊!走,陪我去找小蓮!」晏幾道拉着明哲,便要去尋人。

明哲穩住山伯,「山伯,您先別急!當日蓮姨說要去找您,也沒說去何處找,我也不知道蓮姨家住何處。不如先去嫣紅閣問一問吧!」

黃庭堅附和道:「我恰好也沒什麼事,不如送你們一程吧。」

「這麼怎好意思。」

明哲本想回絕,黃庭堅卻一再堅持,「無妨,我與叔原好歹也是舊識,送一程,聊表心意。」

「這……好吧!麻煩黃大人了!」明哲行禮道謝。

幾人走在街上,殊不知暗處正有人盯着他們。

「小友,你叫什麼名字?」黃庭堅問。

「晚輩姓陸,單名一個淵字,字明哲。左邊這位是我的妹妹鳶兒,右邊這位是我的師妹清寒。」

「明哲保身,不錯的名字!恍惚之中,似乎在哪兒見過。」

「黃大人此話何意?」

「只是覺得你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可嘆年紀大了,記不清了!」

「黃大人身居高位,怎會見過我一介無名小卒?」明哲自嘲道。

黃庭堅實在想不起來,泯然一笑,「或許吧!對了,你與叔原相識,可知他平生有四大痴絕處?」

明哲恭敬道:「願聞其詳。」

黃庭堅娓娓道來:「身為宰相之子,卻不攀附權貴,是一痴也。寫詩寫詞,固有格式,不肯越矩,此又一痴也。費資千萬幫助他人,自己飽受饑寒,卻還是赤子之心,此又一痴也。別人辜負他,背叛他,他都不以為意,仍以真誠待人,此又一痴也。」

聞言,晏幾道哈哈大笑,「痴人自有痴人福。你看我不就要和知己團圓了嗎?莫如雲易散,須似月頻圓!」

走了一段路,眾人與黃庭堅告別。

「就送到這裏吧!」

「你此去珍重!」

黃庭堅點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麼,「小友,你可認識一人,此人名曰上官逸。」

明哲淡定搖頭,「不知!」

黃庭堅仍是顏笑,「無事,就此別過!」

「黃大人珍重!」明哲禮貌道。

眾人與黃庭堅分開后,繼續趕往嫣紅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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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哲問常清:「請問你知道之前替綠綺彈箏的那個蓮姨家住在哪兒?」

常清呆愣,「蓮姨?哪個蓮姨?」

「就是坐在簾幕後面彈箏的那個。」

常清恍然大悟,「那個洗衣服的姨婆啊!我哪知道她家住在哪裏?瞧她那副寒酸相,哪有什麼可以住的地方。」

見問此人問不出結果,明哲換了個人。

「常媽媽……」明哲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你這人又想來攪事?還帶了幫手。」常爭妍看見鳶兒和清寒,根本沒當回事。

明哲急忙解釋:「不是,你誤會了。我今天來是想問一下蓮姨家住何處?」

「你說蓮姨啊,本來是住在嫣紅閣的柴房裏,但她後來不幹了,住在哪裏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明哲心中一緊,「怎麼辦,感覺線索都斷了。」

晏幾道眼神怔怔,「小蓮……明明我們當時只隔了一層簾幕啊。」

「哎,那個,就是你,你過來一下!」綠琦朝着明哲喊。

明哲徑直走了過去,完全沒注意到鳶兒和清寒臉上的表情有細微的變化。

「綠綺姑娘,你喊我作甚?」

「蓮姨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些。她離開嫣紅閣后,便在澗河街那邊賣藝,說是想讓更多人聽到,這樣就能找到她想要找的那個人。」

明哲驚喜,「澗河街嗎?多謝綠綺姑娘了!之前是我們看錯你了……」

綠綺不在乎地嬌笑了一聲,「你們可沒看錯我,我就是這麼一個嫌貧愛富、只認銀子的女人。只不過我還是很感激那個老頭,我知道他想贖我是為我好。但我從小就待在這風月場里,沒人告訴我什麼是風雅,更不會有人告訴我怎麼樣才能清澈純真……尚若我能跟蓮姨一樣幸運,早點遇到老頭那樣的人,也許就是另一個結果了。罷了,不說這些了。你們快去澗河街問問吧!」

明哲走出去兩步,忽然回過頭,「綠琦姑娘,人這一生很短,不過俯仰之間;人這一生很長,便如窗外風景無限。沒有誰生來便是幸運的,只要你有那個念頭,不論何時,都不會晚。」說完,明哲徑直離去。

明哲將蓮姨在澗河街賣藝的事告訴晏幾道。

「什麼!我們趕緊去澗河街!」晏幾道不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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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來到澗河街,便四散開,打聽蓮姨的下落。

鳶兒來到一家包子鋪,「小哥,請問你見過一個在兒彈箏的老婆婆嗎?」

柳三想了想,「我還真見過一個,她彈得可好聽了。」

鳶兒激動道:「對,就是她!請問你知道她一般什麼時候來嗎?」

柳三搖搖頭,「她好像有一陣子沒來了。在這兒彈琴哪能賺到什麼錢啊,老百姓聽完就走了。她窮得很,每天到我這兒來買個兩文錢的素餡包子都要猶豫半天。」

「原來是這樣啊!」鳶兒有些失望,「多謝小哥了,我再去問問別人。」

清寒來到一家琴行,「老闆,請問您見過一個在兒彈箏的老婆婆嗎?」

陸中和點點頭,「見過見過,我一眼就瞧出她那把箏不是凡品,她彈得也好聽,我就讓她在我門口彈了。但她好像跟人結了梁子,有個富家子弟路過這裏,偏說婆婆吵到他吃茶了,讓她快滾。」

清寒追問:「那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她就去別處彈了。」

「原來是這樣,多謝老闆了!」

眾人幾番尋找無果,無奈搖頭。

晏幾道急促地咳嗽了起來,「小蓮哪……」

明哲安撫道:「山伯,您別急,先休息一下,我們再去別處問問。」

晏幾道點點頭,「那我先回桃花冢那邊看一看,我也住在那邊,你若問出什麼消息就去桃花塢找我吧!」

看見山伯失落的背影,明哲三人也很無奈。

明哲看到河岸那邊有幾個垂釣的小童,便走了過去,「小朋友,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彈琴很好聽的奶奶啊?」

甜果兒搖搖頭,「沒有聽到過。」

菱角兒誒呀一聲,「你快別說話,魚都快被你嚇跑了!」

明哲餘光瞥見一旁的魚竿,猛然地一驚,「這不是蓮姨的箏弦嗎?小朋友,你們這釣魚的線是從哪兒來的啊?」

甜果兒誠實道:「前幾天有人在這裏打架,然後掉下來的。」

明哲心裏湧起不好的預感,「打架?那裏面有沒有一個老婆婆?」

甜果兒搖搖頭,「那我們就不知道了,娘說小孩子不能看人家打架,這琴弦是宋伯撿完木頭剩下送給我們的。」

明哲心想:「木頭?看來是蓮姨的箏被打散了,蓮姨那麼珍愛這把箏,哪怕是殘骸我也要幫她把箏找回來。」他繼續詢問:「小朋友,你們的釣魚線對哥哥很重要,能不能讓給哥哥?」

菱角兒拚命搖頭,當即拒絕:「不行,我們今天一定要釣到魚給爺爺熬湯喝。」

「你們等一下!哥哥這就去給你們弄兩條肥肥的鯉魚來。」

明哲找清寒借了幾文錢,去賣魚的攤位,買了兩條鯉魚。

「這個鯉魚熬湯最好了,你們早點拿回家給爺爺熬湯喝吧!」

甜果兒連連點頭,「謝謝哥哥,我們還有好幾根這樣的釣魚線呢,一起都給你吧!」

明哲用鯉魚換得箏弦,「哦,對了,你們說的那個宋伯住在哪裏啊?我想去問問他拿的那些木頭還在不在。」

「宋伯在這條街後面開了家茶水攤。你快些去吧,宋伯準備拿那些木頭燒火用,可能都要被他燒完了。」

聞言,明哲不假思索,趕緊去找宋伯。

明哲跑到茶水攤,便看見宋伯拿着木柴往茶爐里扔。

「等一等!別燒!」明哲邊喊邊跑,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茶爐前,撲滅茶爐里的火苗,拿出火堆里的殘木。

宋伯不明所以,「小夥子,你幹什麼?」

明哲定睛一看,「這個木頭好像就是普通的木頭啊?」

宋伯哎呀一聲,「這可是我剛煮上的茶水啊!」

明哲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是來找瑤箏木的,沒想到……」明哲將前因後果告知宋伯。

宋伯弄清來龍去脈后,瞭然道:「哦,原來你要找那天被打斷的琴啊,沒想到這破琴居然有這麼多人挂念。」

「這麼多人挂念?還有誰?」

「這破琴已經被一個商婦買走了,走的時候還說什麼故友故友的。」

明哲心中一驚,「故友?莫不是蓮姨提到的四歌姬中的一人?」他繼續問:「那個商婦住在哪兒,您知道嗎?」

「住在哪兒我不知道,不過她最近時常在打架那個地方轉悠,說想找什麼箏弦。就這邊兒,你跟我來。」宋伯帶明哲回到當日打架的地方。

「就是這裏了,當日那個老婆子在這裏彈得好好的,楊家公子忽然路過,說什麼看到她就犯噁心,然後就讓護院將她的琴打爛了。」

「肯定是那個楊國富!着實可惡!那個老婆婆去了哪裏您知道嗎?」

「這個倒不知道了,那天楊公子臨走前還踹了她幾腳,大概傷得不輕。」

這時清寒跑過來,「師兄,你快過去看看吧!」

明哲跟隨清寒回到河岸,正巧遇到了甜果兒。

「哥哥,剛剛有個奶奶也來找我們買魚線,但我們說賣給你了,那個奶奶就說想見見你。本來以為找不到你了,沒想到這麼巧!」

「她在哪兒?」明哲急切道。

甜果兒指向湖邊的涼亭,「她說在那邊的涼亭等你。」

明哲三人來到了涼亭,「前輩,是您在找我嗎?」

老婦人點點頭,「是你買了小蓮的箏弦嗎?那弦對我們姐妹意義非常,還請公子割愛。」

明哲一驚,「姐妹?您是……」

老婦人莞然一笑,「我小字驚鴻。」

「是您!」明哲將晏幾道找她們的事情告訴了她。

老婦人聽到這個消息,手都止不住的顫抖,「小山,他也在洛陽?」

明哲點頭道:「是!你們終於能重逢了,我這就帶您去見山伯!」

老婦人猶豫了,「這……恐怕還需再作商議。」

明哲不解,「為什麼啊?你們不是故人知己嗎?故人相逢為什麼還需商議?」

老婦人哀嘆一聲,「你跟我去見了小蓮再說吧!」

「您知道蓮姨在哪兒?」

「是!我先找到了小蓮,受她所託才來找這破損的瑤箏。那是她昏迷前最後的夙願。」

明哲大驚,「蓮姨昏迷了?」

「這事去見了她再細說,先將這瑤箏修補好吧,這個箱子裏是破損的箏身。」

「交給我吧!」清寒拿起箏身和箏弦,將破碎的瑤箏修好,「瑤箏我修好了,但箏上裂紋,我是無能為力了!」清寒已經儘力,只能箏身勉強拼湊好,但箏上的裂紋和斷弦,想要恢復如初,那是不可能了。

「沒關係,我們先去找蓮姨吧。」

眾人跟隨柳驚鴻去見蓮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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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姨的家很破舊,家中只有一張破草席,一張積滿灰塵的桌子,連件像樣的傢具都沒有,屋頂還破了幾個洞。

「蓮姨這是怎麼了?」

柳驚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唉,小蓮被那幾個惡霸打傷了身,又淋了雨,病得十分嚴重。但身上又沒有錢,只能縮在城郊的破廟裏,等我找到她時,她一個人縮在角落裏神志都不清楚了。她昏迷前拉着我的手說,一定要找回瑤箏,說完就再也沒醒過來,連喝葯都要人強灌下去。」

明哲試圖叫醒蓮姨,「蓮姨,您醒一醒啊,山伯……哦不,小山回來了。」

蓮姨如石入深潭,了無回應。

明哲忽然想起了什麼,「蓮姨昏迷前最大的執念就是這把瑤箏,或許能用箏音喚醒她!」

柳驚鴻哀嘆一聲,「而今也無其他辦法了,你去試試吧。」

「清寒,你去吧!我對瑤箏不太行!」明哲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清寒。

「還是讓鳶兒去吧!」清寒推脫道:「我的武藝都是跟師兄學的,既然師兄都不行,清寒自然也不行。」

鳶兒擔心道:「我怕……」

清寒鼓勵道:「沒什麼可怕的,我和師兄都相信你!」

「那好吧!」鳶兒勉強答應下來,在桌上放上瑤箏,撥弄箏弦。

鳶兒的手藝不錯,但箏已損壞,微弱的箏聲,喚醒了昏迷中的蓮姨,「咳咳……」

柳驚鴻歡喜道:「小蓮,你終於醒了!」

蓮姨有氣無力地喊:「箏……箏……」

鳶兒趕忙把箏奉上,「這瑤箏是找回來了,就是不能如常彈奏了,只能勉強發出些聲音。」

明哲緊接着道:「這箏雖不能如故,但你們的故人晏小山正在桃花塢等你們!」

蓮姨眼神里閃過一陣光亮,「小山?他回來了?我……咳咳……」她低頭看着自己手,忽地失聲痛哭,「可我這雙手已經廢了,不能再彈箏了,我這副模樣怎麼能見他……」

柳驚鴻自哀道:「我也是……自從嫁作商人婦,我丈夫便不許我跳舞,說那是風月場上的玩意。多年下來,我早已不是當年的翩然驚鴻,這樣一副蠢鈍的模樣,怎能見他。」

「我忽然想起小山的一首詞。」

「我也想起了。」

兩人低聲輕吟:「無情莫把多情惱。第一歸來須早。紅塵自古長安道。故人多。相思不比相逢好。此別朱顏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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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雨臨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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