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竟然成了叛軍的通緝對象，這天傍晚，烏雲密佈，最後一場春雨如約而來，銀白色的細雨滋潤着大地，在鉛灰色的天空下，土黃色的城門隱沒在藍色的水霧中。

店小二說的沒錯，黎城的城頭的確變換了大王旗，先前代表皇帝威嚴的明黃色旗幟被一塊血紅色的大旗取代，紅色正中間有一個大大的吳字，把守城門的士兵全部身着紅袍，連隨身攜帶的兵器上面都栓有紅色的絲帶。

秦憶拽了拽我的衣袖：「我怎麼感覺那個人特別像你。」

我問：「哪個？」

她指著城門口的一副畫像：「那畫上的人。」

我仔細一看，不僅特別像，那個人明明就是我，畫像下面用黑色的字體寫有：大盜紅花，助紂為虐，抗拒天兵，凡有知其行蹤者，不分官民，賞錢五十萬貫。

秦憶說：「乖乖，五十萬貫，你居然值這麼多錢。」

我摸了摸頭：「沒想到短短几日，我的身價就暴漲了五倍，但最令我稱奇的是我居然成了大盜，記不清楚什麼時候偷過別人的東西了。」

秦憶說：「你就是大盜，採花大盜。」

暮色轉眼間便籠罩了整個世界，綿綿細雨變成了滂沱大雨，我一隻手牽着秦憶，另一隻手牽着雷電，走在泥濘不堪的道路上，是夜，我們暫且棲身在城外的一家客棧里。

由於戰爭的緣故，客棧里冷冷清清，並沒有幾個客人，店小二像迎接財神爺一般恭敬地把秦憶和我領進天字一號房，屋內陳設簡單但是整潔，有一扇窗可以望見城郊大部分的景色。

桌上有一盞油燈，琥珀色的燈光將整個房間照的溫暖異常，秦憶端坐在床上，露出一排皓齒，淺淺的笑容向我暗示着什麼。

我回報以微笑後果斷吹滅了油燈，窗外是鐵灰色的天空，轟隆隆的雷聲夾雜着明晃晃的閃電，老天終於亮出了它可怕的獠牙。

秦憶安靜、順從地平躺在床上，發出呢喃的呻吟，這一夜，她十六歲，幸福，在她兩條白皙的大腿間隱隱發光。

我一個人站在窗前，望着澿泡在白色水汽中的世界怔怔發獃，屋內秦憶發出的輕微鼾聲隨着節奏起起伏伏，這時，一座巨大的宅院引起了我的注意。

按理來說，如此巨大的宅院非一般富戶所有，定是王侯縉紳之家，可它卻不在城內，而是座落在僻靜的城郊之處，我細細一看，其中一間偏房裏正發出幽幽的綠色光芒並隱隱傳來凄涼婉轉的歌聲。

好奇讓我抓起桌上的匕首，準備一探究竟。

大門緊閉着，上面硃紅色的油漆在暴風雨中不斷掉落，圍牆上的米黃色琉璃瓦在黑夜裏閃閃發光卻殘缺不堪，傳來的歌聲更加凄涼了，令我的後背異常冰冷。

當我跳進宅院后，才發現這是一座荒廢已久的破落宅院，幾根碩大無比的石柱悄悄訴說着院主人往日的榮耀，但這一切如今早已灰飛煙滅。

推開偏房的門，歌聲戛然而止，一位鶴髮童顏的老婆婆跪坐在炕角，臉上寫滿了不安以及哀傷。

「在下是路過貴地的遊俠，聽見屋內有歌聲，在好奇心下私闖貴府，萬望贖罪。」我拱手道。

老婆婆一言不發，定定地盯着我看，眼睛裏暗淡無光。

屋子裏靜悄悄的，炕桌上的油燈發出的綠色光芒被窗戶縫隙中透進來的寒風吹的搖搖欲墜。

我察覺我的到來並不受歡迎，只好再次拱手道：「打擾了。」轉身，欲退出房間。

「請等等。」老婆婆發出嘶啞乾枯的聲音，像是來自地獄。

我回過頭看見她的眼睛裏漸漸發出雪白色的光芒，越來越亮。

「有何指教？」我問。

她先是不言語，又笑着點了點頭，我被她奇怪的神態捉弄的有些心神不寧。

「我這裏有個故事你想不想聽？」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重新走進屋內，盤腿坐在與她相對的位置，心想：「漫漫長夜，毫無睡意，聽聽故事又有何妨。」

我說：「洗耳恭聽。」

她又沖我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掛着笑容，顯的和藹慈祥。

「你知道你的名字嗎？」她問。

我搖搖頭。

「那麼你更加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誰了。」

「我的父母？我怎麼會有父母，老婆婆你是在開玩笑吧！」我一點兒也聽不懂她說的話。

「是人都會有父母，你恐怕記不清楚他們的樣子了。」

「嗯，我是由師傅一手帶大的，是他教我習武、識字，但他從來沒有對我談起過什麼雙親。」我感覺我們之間的對話莫名其妙。

「哦，這就對了。」她發出「咯咯咯」的笑聲，如同少女一般清脆，完全不同於她剛才如同古墓中傳音。

「這樣吧！我先給你講一講我的故事，等你聽完故事，你就會明白的。」她接着說。

我點點頭，表示願意聽她胡扯。

「故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流金歲月轉瞬即逝，那時候我還是個未出閣的閨女，如今我卻已經活了九十歲了，白馬過隙，往事如煙。

坤慶二年，天地不仁，中原發生了蝗害，糧食顆粒無收，餓殍遍野，那年，我一十一歲，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父母餓死，哥嫂嫌我力弱，將我賣到一戶康姓財主家做了他家四公子的童養媳，多虧父母佑護，我命中有福，公婆對我視若己出，不僅不讓我幹活，甚至請先生教我讀書識字，那些年的時光是我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老婆婆回憶到這裏，臉上蕩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睛裏散發出明亮的光芒，而我在聽到康姓財主時，心裏不禁「咯噔」了一下，但我無意打擾她有關幸福的回憶。

「孩子，人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先給你，再把你得到的一切奪去。」

我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眼前浮現出素池的倩影。

「十七歲那一年，我得到了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的一個，孩子的到來給我的生活帶來極大的樂趣，每次看到他稚嫩的臉龐，我的心就會微微顫抖，他太可愛了，他的笑聲和哭聲在我耳里一樣的悅耳動聽，我暗暗發誓，我要將這世間所有的愛毫無保留地傾注在他的身上，想像着他將在我的呵護下茁壯成長，即使在夢裏我都樂的心花怒放。但是好景不長，孩子在滿月那一天，不幸夭折了。」

老婆婆的眼睛變的黯淡，像我第一次看見她時一樣，乾癟的眼圈早已無法擠出一滴淚水，整個眼神陷入一片幽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