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蠶蠱

第一章 冰蠶蠱

()「也許最濃烈的黑暗也抵不過一個女人染了恨的心。」

這是後來我真正的母親告訴我的一句話。我深深認同著。並從那時起,我認為,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詭異且可怕的一種生物。

——慕容晟

天辰國,啟豐十八年夏。

這夜,電閃雷鳴。巨大的雷聲炸響一遍遍回蕩在寂靜的皇宮。太子慕容晟因一旨密詔獨自隨太監總管李德冒雨趕往皇上寢宮正德殿。勢猛的雨水滲過蓑衣帶來不屬於這個季節的絲絲冰涼讓人感覺有些刺骨。這樣的感覺讓慕容晟一洗之前的不安,冷靜地想來,今夜,不會太平。

風雨弄滅了大量的宮燈。通往正德殿的甬道被黑暗吞沒。冗長。好似沒有盡頭。李德腳步急促,走在前頭為太子帶路,不時回過頭看看年幼的太子是否跟得上,伴着閃電的閃光看到太子蒼白的臉sè一瞬即逝,但在濃黑的夜sè仍然能看到沉靜清亮的眸子。莫名給人勇氣。

來到正德殿時,雨漸小。慕容晟才覺偌大的宮殿靜得可怕,只余屋檐滑落的雨水砸進青石地面的響聲。不見往rì各處廊下值夜的宮人,四周迴廊的宮燈也未點。到處充斥着詭異的死氣。正殿裏昏黃的燭光讓他心裏突然生出些隱隱的不安。

「太子殿下?進去吧。」李德輕聲說。

推開厚重的殿門,隨着尖銳的摩擦聲,大雨過後夾雜着雨水與泥土的草木氣息一同撲進大殿,惹得燭光晃出了明滅的影子。慕容晟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向那明黃的床帳,心裏突突地在跳,每一步都很沉重。在他心裏早就構想了最壞的情況,越靠近就越要告訴自己要鎮定。

「晟兒?」

在他還未有勇氣掀開床幃,聽到這樣一聲晟兒,心裏無比歡欣。快步撲向床邊,再也顧不得自己現下是滿身濕膩的雨水。心裏只想着,還好,雖然聲音虛弱,但這樣就還好!但是在他觸摸到床上之人僵硬的肢體后。嚇得啞言。跌坐在床階上。

「怎麼會……父皇,您這是怎麼了……」慕容晟顫抖的聲音里夾着哭腔。神情混亂。

李德扶起太子,只見那原來清亮的眸子裏裝滿了失措,無助,悲痛。李德替他換過乾淨的衣袍。稍感舒適人也逐漸平靜下來,只聽李德說:「太子殿下別急,皇上xìng命並無大礙,只是中了蠱。是冰蠶蠱,暫時於xìng命無憂。中蠱后,便會身體四肢僵硬如同死屍,也似被蠶蛹束縛住一般,因而由此得名。雖說暫時不能取人xìng命,可是這蠱蟲在體內要以人的jīng氣來養活,只怕時rì久了解不了人便要衰竭而死。這蠱十分霸道,乃千年冰蠶每rì喂人之鮮血養成,一般分為子母兩條冰蠶,如若身帶母蠱之人死了,那麼子蠱便會吞噬人的五臟六腑,中蠱之人也會每rì忍受巨大的疼痛直至最後衰竭而亡。想必皇上體內的就是這子蠱。」

「可知是何人下蠱?如此殘忍的蠱可有解法?」

聽着太子恢復平靜的聲音,看着他與皇上生得一般無二的眉眼此刻微皺。李德深感欣慰,太子可託大任也,並不辜負皇上的一番苦心。嘴上卻說道:「奴才不知,恕奴才不敢多言。」說完退出了門外。

「晟兒,過來。離朕近一些。」躺在床上的男子聲音極輕。

慕容晟眉頭深鎖,握著自己父親冰冷得沒有生氣的手。第一次感到震撼了。今晚的事或許出了他的年紀可以承受的範圍,百感交集,腦子裏混雜得沒有一點思緒,心裏好似注滿了水銀,沉得讓他連喘息都變得沉重無比。但是理智告訴他,他必須冷靜必須堅強。甚至看如今的情形,他必須承擔起保護父皇的責任。可是,世界上怎會有如此奇蠱?下蠱之人的目的又是什麼?既然可以用毒,為何不用見血封喉的劇毒反而是費盡心思下了蠱,還不惜用自己的xìng命牽制皇上?究竟是何人可以在皇宮裏堂而皇之地毒害自己的父皇?奇怪的是,為何父皇還密而不,甚至遣送了所有的宮人?現下看來,只有李德和自己知道中蠱一事。而李德的yù言又止,應該也是皇上的授意。慕容晟感到不安,不只是今晚給他的震撼。更多的是,他深切地預感到自己將會卷進一場很大的風波,今後他再也無法過平靜而安逸的太子生活了!

「父皇……」

「嗯?朕深知你心中疑慮萬分。你為何不問?」

看見自己父親如今陷入絕境還泰然自若的樣子,他不知如何是好。說:「孩兒蠢鈍,不敢妄自揣度父皇深意。亦不知該從何問起。」

「晟兒,你自小xìng子穩靜,天資沉粹,篤學博覽,聰穎非凡。依你猜測,是何人向朕下蠱?」

他自是明白父皇是為了考驗自己才故意有此一問。理了理頭緒,說道:「依兒臣推斷,能入皇宮如無人之境的江湖高手寥寥可數,且不驚動一兵一卒更是難上加難,加之高手又豈會用下毒如此卑劣手段。況此蠱可稱奇蠱,卻從未在江湖上流傳,可見此人不會身處武林之中。而且,如今天下形勢清明,各國之間互有牽制,雖暗中波瀾不斷。但短期之內不會有任何一個國家君主願意戰。況且我天辰乃大國,因此可以排除他國君主毒殺之嫌。觀今夜之事,兒臣斗膽推測,毒害父皇之人必在我天辰國居以高位。至於是誰,兒臣確實不得而知。」

慕容宇之看着眼前這個少年,稚嫩的臉龐無法掩蓋那與生俱來渾身的風流氣度。真慶幸這是自己的孩子。如若不是,將來會成長為怎樣可怕的對手。

「也罷。要你憑空猜測也確實是為難你了。晟兒,你可知父皇畢生宏願是何事?」

「恕兒臣不敢揣度君心。」慕容晟低頭小心地說。

「你總是這樣謹慎的xìng子。如今你已是太子,將來必定要繼承大統。如你做了天辰的國主。你會怎樣做?」

「兒臣只願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天下太平?眼下這各國紛爭不斷,各國君主野心勃勃,各方勢力蠢蠢yù動,近年來武林人才輩出也並不太平,各大門派如雨後net筍齊齊而出。百姓如何能安居樂業?在這樣的天下,百姓只能奢望暫無兵事,能尋一處安身立命之地已是萬幸了。晟兒,你記住。要想天下從此太平,百姓安居,唯有一條路子。那就是:一統天下!朕自知無法做到。但是朕相信你可以!終有一天你必將成為天下霸主。這是你來到這世上的使命。」慕容宇之並不會知道,自己在說這番話時,整個臉上籠上了一層從未有過的柔和的光,或許那是一種叫父愛的情緒。

慕容晟眼眶微熱。他從未在自己父親的臉上見到過這樣的神情,那是一個最普通的父親對於自己孩子的期待,對自己孩子的驕傲。他要好好記住此刻父親的樣子,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冰冰冷冷的皇上,再也不是因自己是太子在人前諸多苛責的父皇。為了不讓大臣們覺得皇上過度寵溺太子,從慕容晟懂事以來就再沒見自己的父皇對自己笑過。所以,他很努力地學好功課,馬術騎shè甚至兵政謀術,不只是為了在宮中生存,更是心底深處從未得到父皇誇讚的可憐的自卑在作祟。直至今rì。他身上的從容風度,思維謀略,心思縝密絕非這個年紀所能有。

他說:「父皇希望兒臣如何做?」

正德殿裏靜得能聽見燭花炸開,慕容宇之長久的沉默著,深深吸一口氣,說:「你要記住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這關乎着你我的命運,天辰的存亡,更關乎著天下蒼生……」

就在慕容晟緊張到幾乎忘了呼吸在聽的時候。只聽見聲音尖銳的太監在門外喊:「儷妃娘娘到!」雜亂的腳步聲隨即填滿了這極致的寂靜。

聽見門外李德說:「奴才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小李子,這深更半夜的,你不在裏頭伺候皇上就寢。你跑到這外面來幹什麼?你們正德殿滿殿的奴才今兒怎麼都不見了。偷懶都不怕挨板子么?」儷妃昂起高貴的頭顱,只用眼角餘光瞥著李德。

「回娘娘的話,皇上偶感風寒,傳了太醫請了脈,服了葯。現下已經就寢,特地吩咐奴才守在這。宮人都回各處歇息了,皇上喜靜。娘娘要是無事還是請先回吧。」

「滾開。我要見皇上。」

這女人的聲音刺得人耳膜微微疼,慕容晟莫名有些心慌。不自覺捏緊了拳頭。

慕容宇之沉默地注視着少年白的臉。

「晟兒。別怕。」

眼看着紅木的殿門就要被推開,只見慕容宇之使了個眼神。不知從哪閃出一道黑影,輕拍了床梁某處。慕容晟腳下的床階位置的木板就陷了下去。露出一個漆黑的洞口,那影子隨即以雷不及掩耳之勢攜著慕容晟跳了進去。待他倆站定,木板又迅升了上去。一切生得這樣快,除了慕容晟突突的心跳和強烈的呼吸聲。都安靜得好像從未生過什麼。

留給儷妃的只有滿屋死寂的沉默。身着艷紅sè金絲滾邊宮袍,腰系琉璃玉帶,婀娜的身姿風華絕代。宮袍上以銀絲綉著景玉牡丹更是襯得她肌膚勝雪。慕容宇之抬眼看着她。只見她頭上挽著驚鴻髻,額前貼著花鈿,眉描遠山黛,高鼻尖臉。

「許久沒見愛妃,不想愛妃越美艷了。」慕容宇之輕笑。

儷妃立於床邊,看到慕容宇之此刻肢體僵硬不能動彈臉上並無半分驚詫之sè。只諾喏道:「皇上好薄涼的心,臣妾及笄之年嫁給皇上。每rì都jīng心裝扮自己,為的只求你多看我一眼。可惜你從沒有哪一次像今天看我看得那麼仔細。臣妾謝皇上誇讚。」

「我當然要好好瞧瞧,為何這樣美艷的皮囊之下生了一個醜惡的靈魂,只怕在這勝雪的肌膚下塞滿了無數骯髒的yīn謀。」慕容宇之說得很平淡,好像在說一件跟自己完全無關的瑣事。看不出喜怒。

儷妃的臉一點點變得僵硬,臉sè煞白。她說:「臣妾愚鈍,不知皇上何意?」

「朕身上這蠱便是拜你所賜。暫且不說你下毒的手段是怎樣拙劣,我只告訴你,我的影衛已經跟了你兩年之久。這兩年以來,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仔細到你每rì吃什麼見過什麼人收到多少封密信,每封密信我這都有備份。當然包括你是何時跟慕容楚天勾搭上,何處私會。再加之,你如此頻繁跟你母家聯絡。你們的心思,我如何能無視。」慕容宇之並不看她,只淡淡地說。

她無力地垂下肩膀,似乎不肯相信他跟她的感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淚珠從jīng致的妝容上滾落。她突然覺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羞辱。眼前這個男人無情的臉深刻的羞辱了她,這樣的一張臉濃縮著自己幾乎一生的愛恨,在他的眼裏她永遠是這樣低。

她憤怒,並開始尖叫:「為什麼?為什麼你明知,卻還要讓自己中蠱?你早就知道我跟慕容楚天勾結,還如此泰然自若,你當真對我沒有一點在乎?你我十幾年的夫妻情份,還是抵不過那個賤人在你心裏的影子么?到如今我才明白,這些年你對我的溫情軟語,全部都是假的!你只是為了哄我,讓我以為我得到了你的心,讓我好好對待你跟那賤人的孽種。你一切都是為了他。所以我傾盡我的所有,我要毀了你!你知道么,當你把他抱回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恨毒了他,每天看着他與那賤人越長越像的容貌,每次他溫順的喚我母妃,我都恨不得掐死他。但是為了得到你的恩寵,我只能忍着。我居然養了他十多年。你現在不能動了,我看你還怎麼護他。我現在就去太子東宮裏殺了他!孽種!我要親手殺了他……」

她情緒激動地往門外跑,可是長長的宮裝下擺把她絆倒了。她摔在地上,綉著牡丹花的華麗裙擺鋪散著。她像極了一朵衰敗的花,散著腐朽的氣味。

慕容宇之不再看她。眼微垂。說:「李德,把她帶下去吧。你知道該怎麼做。」聲音沉穩而有力。

她沒有掙扎著起來,躺在大理石光滑的地面上。殿裏又遁入死寂。她在回憶她一生之中唯一一次滿足,回憶那年的微雨時節,她躲在桃樹下偷看他時自己美好的模樣。滿足地對着身邊的丫環說:「你看那是宇之哥哥,我很快就要嫁給他了……」然後她紅唇微啟,唱道:

淚盡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絕望的嗓音在大殿裏一遍遍回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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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辰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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