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生死同在

第138章 生死同在

和無數個夜晚一樣,玉輕然安靜地平躺着,睡姿安穩的讓人很放心。

墨雲簫不禁想,碧落台上,玉輕然也是面對這樣的他,那個時候的她,在想些什麼?

墨雲簫凝視着那條白綾,一圈又一圈在她白皙的脖頸上纏繞,不用細看,便能想像到白綾下的劍痕有多深。他的心驀地抽痛,眼中汪洋似有潰決之勢,「你怎麼能用玄顧自刎呢?」

是他錯了,不該在信涼對她說那番話,傷了她的心,還讓她誤以為他怨恨她。

墨雲簫緩了片刻,摸著玉輕然的頭髮,哽咽道出一句:「不是我不懂你,只因為太了解你,才不敢告訴你真相。」

若你知道你的岐軒哥哥為假造芳吟玄女的身軀,不惜割了她心頭血肉,叫她死後不得一具全屍,不能安息,該有多傷心多恨?

辰族無他,還可以有大長老代為操持,與幻族合併,而澤川無寒岐軒,後果不堪設想。寒岐軒這個人,雖然自私了些,但對澤川百姓仁愛有加,民間讚頌不已。倘若這些事敗露,對澤川來說,不僅是寒岐軒個人身敗名裂,更使澤川後繼無人,淪為舉國災難。五國鼎力的局面一旦被打破,隱藏在和平下的戰火一觸即發。

如果他們只是尋常兒女,他大可什麼都不顧,隨她上下同行,有仇報仇,有冤喊冤。但他們是墨雲簫和玉輕然,享國主尊譽,不但要保家衛國,更應把維護天下太平看作終生使命。他們的心中不能只有兒女情長,更不能為一己私慾為所欲為,有時為顧全天下大局,還要隨時做好犧牲的準備。

這就是皇室王族的無奈,一國之主的悲哀。

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平凡人,註定不能肆無忌憚地同行。

墨雲簫解開玉輕然的上襟,露出許久未見的獠牙,在她的胸口刺下,吸出那些死掉的壞血。完后,他替玉輕然整理好衣襟,擁起她,同她面對面而坐,拔掉插在心口的冰刺,任由滾滾熱浪流下。

墨雲簫微笑執起玉輕然的一隻手,劃破她的手掌,將它緊緊貼在自己鮮血淋漓的心口。

陰陽兩極陣在他們腳下輪轉,無數的血紅螢光在身畔翩然起舞,隔絕了外界一切喧嘩。那滾燙的血流,化作洶湧澎湃的的烈焰,燙在玉輕然血肉翻飛的掌心,鑽入她僵硬的脈搏,落進那枯寂的心房。如同情人的眼淚,亦如他似海的深情,都隨血光大盛,綻開一抹血的清香,流轉於天地間,濃烈的不可收拾。漸漸地,黑白的陰陽印記漸漸印成了清一色的血紅,混為一談。

從此以後,心血交融,生命不息。

墨雲簫放下手,懷抱着玉輕然,目送無數紅似火的流螢飛光在他們周圍一點點聚集,最終落在兩人的眉心,形成火焰形狀的心火印記。墨雲簫深深凝望着這片火焰,比朝陽還要明媚,比晚霞還要璀璨,點綴着他心的血色,純凈的沒有一點瑕疵。

血心咒末尾講道,唯有心意相通,情意深重的兩個人,才能用心血種出心火印記,心火越純凈,感情越純粹。

「我希望你能忘記那些不愉快,又害怕你真的忘了我。」

如果你醒來,發現我把你託付給文漪,會生氣多一些,還是怨恨多一些?

染血的指尖輕輕觸上玉輕然眉間那片心火,墨雲簫頓了頓,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再叫你然兒了嗎?」如果玉輕然此刻能動,眼睛一定像星星一樣發着光,好奇地追問他。

墨雲簫眼眶微紅,想起了他們過往種種,忍着渾身劇痛,努力綻開了一絲笑容,「因為你很要強,而我卻逐漸習慣了你的要強。」那劇痛像烈火一樣炙烤着他的皮膚,像冰川一樣侵蝕他的五臟六腑,墨雲簫低頭哽咽道:「玉輕然,我好難受……」

他抱緊了玉輕然,頭貼着她的臉頰,抱了必死的決心,在交代後事:「等你醒來,一定要帶着阿痕來看看我,我好想聽他叫我一聲『阿爹』……」

他從未想過自己也有能當爹的一天。他很愛玉輕然,很愛阿痕,但他不是個合格的夫婿,更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不能伴她終老,也不能陪阿痕長大,可私心卻希望他們能夠承認他,永遠記着他的好。

冰室外,玉朝弦透過觀象鏡,把裏面的一切看在眼裏,聽在耳中。他原以為,墨雲簫原本是帶有目的地接近小然,在感情上遠不如小然情真意切。可沒有想到,從一開始,他的愛就純粹的無可挑剔。

玉朝弦轉身撩起衣擺,面朝墨厲而跪,眼中似有淚光閃爍:「我混世魔王玉朝弦從不低頭求人,今日破例求你一次,只要能帶他離開,條件隨你開!」

墨厲一臉驚詫地看着他,「你為了這個畜生,竟捨得屈尊?」寒岐軒同樣被震驚到。

玉朝弦目光沉沉,「你應,還是不應?」墨厲昂首道:「我想要和阿韻重新開始,你能做到么?」

玉朝弦身體僵住,面露難色。墨厲看着他,譏諷道:「玉朝弦,你還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老樣子,讓人羨慕又嫉恨!」

墨厲幽幽道:「抓他之時,我刻意探過,他寒氣侵體,元氣大傷,又在地宮待了這麼多天,體內寒毒堆積,早已是強弩之末,你就算救他出去,也不可能醫好他。他靈脈散盡,此生再無修靈的可能;手腳筋脈斷裂,無法行動自如。你那麼疼愛你的寶貝女兒,難道忍心葬送她的後半生?」

一根羅寒至冰刺的冰毒足以穿骨,何況這麼多根下去,任是再健壯的身軀,如今也只剩一副空殼了。他不明白,玉朝弦為何堅持要做這無用功。

玉朝弦站起給了墨厲一個解釋:「他並無過錯,這是我虧欠他的。」

墨厲二話不說,推開冰室的大門,頭也不回地闖入,「我只給一次機會,選不選在他。」

墨厲從靈膛取出一盞碧泉,放在墨雲簫面前,「是生是死,自己選吧!」

冰床上,墨雲簫深情地凝望着熟睡的玉輕然,眸中難掩刻骨相思,他把玉輕然輕輕放回原位,迎上墨厲帶刀子的目光。

盞中碧泉泛起微波,如清香的甜酒般誘人。墨雲簫慢慢地伸出手,端起了那盞忘情水。墨厲嘲諷一笑。

下一瞬,他的嘲笑僵在臉上,並親眼目睹墨雲簫在他面前傾斜了杯盞,把裏面的忘情水一點一點灑在腳下。

杯盞摔在地上,碎聲清脆,切斷了最後的生路。墨雲簫無悔說道:「我和玉輕然,生不同衾,死不同槨,唯有情之所向,生死同在!」

墨厲啞語半陣,吐出一句話:「真是好得很!」說罷大步離開,與玉朝弦擦肩而過,「這是他自己選的,可怪不得我!」

玉朝弦攥緊了拳頭,瞬間移到墨雲簫面前,鎖住他命喉,「你究竟想幹什麼?給你生路你不要,偏要往死路走!」

眼見墨雲簫被掐的喘不過氣,玉朝弦趕忙鬆了手。墨雲簫扶著脖頸喘息片刻,神色皆灰,啞聲說:「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

「你是死不足惜,小然和阿痕怎麼辦?」

忘掉這一切,完全可以和小然重頭開始,他不再阻攔!誰知這小子竟這般執拗,硬是把自己往死路里推!

玉朝弦坐下對墨雲簫道:「世上本無貴賤之分,只有自輕的人,才會令人不齒。」

墨雲簫輕笑,笑得風輕雲淡,「從落在他們手裏的一刻,我就沒打算活着出去。帝師,這世間對我來說,哪裏都一樣,都是無窮無盡的牢籠。」

逃的了辰族主的酷刑折磨,逃的了寒岐軒的嫉妒憤恨,卻逃不出遍體鱗傷的屈辱。他面對不了玉輕然,面對不了阿痕,面對不了所有在乎他的人。

玉朝弦看着他,放軟了聲音:「天下奇醫無數,當年五十廷杖傷成那樣,肖繼離不還是有辦法治好了你?」

墨雲簫端起了自己傷痕纍纍的雙手,鐐銬撞擊的聲音清晰地響起,猶如一頭即將死去的困獸嘶鳴,「我這雙手,已經無法奏琴,不能習武握劍,不能執筆書畫,但它們贖清了我的罪惡,帶辰族走上光明前程,阻天下戰火,護盛世太平,換心愛的人平安喜樂,所以我不悔。」

玉朝弦怔神地看着墨雲簫,有那麼一瞬,他忽然懂了墨雲簫所想。玉朝弦道:「你是真正懂得大愛之人,潛跡有你,是它的福氣!」

能得到玉朝弦的認可,他也算功德圓滿。墨雲簫回首看向玉輕然眉間的心火印記,眸中晦暗不明,「我聽聞幻族二十四宮樂,可證衷情。」

玉朝弦臉色驚變,猛然站起,「別說了,我不會同意!」

墨雲簫繼續道:「無回淵上,我深深傷害了玉輕然,在天下人面前百口莫辯……」

玉朝弦忍無可忍:「你傷了她,她給你一箭,扯平了!你想用二十四宮樂換你的名字在幻族名冊上重現,得不償失!」

潛跡分崩后,二十四宮樂乃幻族首任族主所創,古往至今無一人能完整挨過,饒是曾經法力通天的第三十三代幻族主,也只抗過第十二首便撒手人寰。這小子不想活,也沒必要尋這種死法!

玉朝弦語重心長地對墨雲簫說:「二十四宮樂不是辰族的無端煉獄,更不是澤川地宮,你根本不可能挨過去!」

墨雲簫掙紮起身,目光如堅石,沉着的不可反駁,雙手伏地,對玉朝弦行了全禮,「這是我唯一能為阿痕做的,請帝師成全!」

玉朝弦顫著聲音道:「你一定要用這種方法?」

「唯有這樣,天下人才知我對玉輕然是真情而非假意,還阿痕一個好父親。」

寬大的衣袖下,墨雲簫悄悄攥緊了那根染滿血的羅寒至冰刺,最後懷着滿腔不舍看了玉輕然一眼,對玉朝弦說:「心火印會牽扯出血心咒的事,一旦暴露,我假死的事也就瞞不住了,到那時,更沒法收場。」

玉朝弦沉默了。確然,小然若知道這些事,指不定會為這小子發什麼瘋。只能將心火印暫時封印。

玉朝弦催動靈力,試了很多次,都無法抹除心火印。忽聞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刺破,再回首,玉朝弦心跳驟停。

「你做什麼?!」玉朝弦大喊,卻於事無補。

那根羅寒至冰刺被染成醒目的血色,「咣當」一聲落地,墨雲簫背過身子,任由紅色模糊了他的左眼。玉朝弦只能看見他的側臉,只見一行又一行的熱流順着他左臉頰往下滴,染紅了他欺霜賽雪的面龐,浸紅了他的雙手和衣襟。

玉朝弦目光深鎖,不禁動了容:「你何苦如此……」

一顆被血光包裹的冰藍圓珠浮在墨雲簫面前,他蒼涼一笑,捂著被鮮血覆蓋的左眼,輕輕一推,把它推向玉輕然所在方向。

冰藍異瞳像極了珍貴華麗的夜明珠,緩緩落入玉輕然的眉心,隱藏了那枚心火印記。

「別把我的事告訴她。」墨雲簫頓了頓,想到紙包不住火,也許總有一天,玉輕然會知道一切,「若實在瞞不住了,你告訴她,和她相知相愛,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時光,我不後悔!」

玉朝弦不禁撫上他眉間一樣的心火印記,「能告訴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小然的嗎?」

墨雲簫背靠冰床邊緣,忽而仰起頭,不知想起了什麼,唇角微彎,輕聲說:「很早很早以前。」

說罷,他全然閉上了眼,殘忍地將自己打回現實,對玉朝弦道:「帶她走吧!」

玉朝弦抱起玉輕然,腳步沉沉地離去。這一刻,他茅塞頓開,終於理解了為何小然非他不可,也從他們身上理解到情愛的另一層蘊意。

就像墨雲簫說的那樣,他們雖生不同衾,死不同槨,卻生死同在!

寒岐軒守着冰室大門,送走玉朝弦,並承諾:「七日後,我會把四十九盅血交到幻族,姑父就不必再大駕此地了!」

陰氣森森的刑堂,墨雲簫被鐵鏈牢牢束縛在刑架上,一聲不發。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埋在他身體里的羅寒至冰刺一根根被抽出,每抽出一根,殘敗的身軀上就多了一個血窟窿,他的意識也模糊了一分。

到第二十七根時,他仰首大聲喘息,眼內一片空白。

第五十一根時,他已經發不出聲音,只剩下一隻獃滯的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牢獄上空。

直至最後一根拔出,他好似終於解脫,綳直的身體一點點軟下去。

如墨的長發從偶爾飄蕩幾根銀絲,開始一點點發白,漸漸地,一層又一層,一縷又一縷,將漆黑如瀑的青絲染成無盡的灰白。

鮮紅的血液似澎湃的瀑布,從他體內飛速流失。等到身體里的血即將流盡,又於骨髓中造出新的血,輪迴反覆,不間斷地流了七日七夜。

猶記那年九煙山頂,世間不肯容我,唯有你縱身一躍,說了一句:「你不要死。」自此情根深種,無可自拔。

你曾說,最怕被人拋棄,如今,這隻眼睛可以陪你看盡千山暮雪,四十九盅鮮血可以許你一世長安,一腔忠情可以與你生死同在。

生為你的人,死做你的鬼,無怨無悔!

墨雲簫在心底悄聲訴說着:玉輕然,我出不去了,你要好好活着,你有父母,有阿痕,他們會代替我照顧你,願你善待自己,餘生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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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盡韶華:半曲天姻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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