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85-貝努

他當時真的想砍了對方，真的。

對方到底是什麼生物仍是未解之謎，但能確定不是人類——人類才不會吸其他人的血！對方那副模樣，簡直就像是幻想故事中的邪異魔物。

奈何手頭沒劍，沒法砍人——為了游泳逃生，斯庫瓦羅把長劍卸下丟在了水下迷宮的甬道中。那時，他在甲板上，捂著被咬得血淋淋的左肩，由於不想引來位於駕駛艙的瑪蒙和身處儲物室的弗蘭，他強忍着怒火沒吭聲，看着對方突然昏過去，軟啪啪地倒在他的身上，他又怒又驚，感覺像剛出鍋的豆腐燙到了，急忙把對方推到了一旁。

當他盯着她，陰測測地思忖著，要不要找一把槍崩了她時，異變突發。

一種經典的戲法在電視上很常見：魔術師摘下禮帽，帽子噴出白煙，緊接着便飛出一隻白鴿。他就好像親眼目睹了一場這樣的表演——黑髮蜜膚的少女躺在甲板，睡得很沉，嘴唇沾滿鮮紅血液，猶如一尊邪惡的古埃及時代的雕像。突然，漆黑濃霧迸發，密不透風地將她裹住，數秒之後，霧氣消散，地上只剩一顆黑鳥蛋。

她變回了鳥蛋，一顆漆黑而無暇的完美橢圓體，正如他和瑪蒙在東歐撿到她時一樣。

他深深領教過她有多麼堅不可破，不願再徒勞地嘗試破壞鳥蛋，於是陰沉着臉去了船艙內，夜幕四垂，室內黢黑，恰好隱蔽了他的狼狽，他拿出醫療包，為自己包紮了傷口，隨後返回甲板上，撿起晾乾的制服外套穿上。他的運氣算是不錯，當他剛剛扣完外套的最後一顆扣子，掩住內里血跡斑斑的t恤，瑪蒙和弗蘭就來到了甲板。看見那顆蛋，他倆都怔住了。

名為貝努的少女無疑是極度危險的謎樣存在……三人站在甲板，圍繞着那顆黑鳥蛋，齊齊想到，那麼，要趁着她變回了蛋，將她處理了嗎？

沒辦法殺死她，但把蛋形的她丟進深海，是個不錯的做法。不會游泳的她，破殼后就會溺死在海中。

不。——靜默中，三人不約而同地得出了這個答案。

要殺，也應該在她是人形時，和她一決高下，再一劍砍了她！這傢伙咬了他，他必須報仇雪恥！斯庫瓦羅擰著眉，惡狠狠地想到。

不能殺，她很強，又不懂得金錢的妙用，瑪蒙在心底連連搖頭，她可是他的免費勞動力+搖錢樹啊！

不要她死，弗蘭思索著，瓦利亞總部的生活很無趣，但她蠻有意思，尤其是當她和那個白痴王子相互迫害，少了她，就少了一份樂趣。

還有一個原因……而斯庫瓦羅、瑪蒙、弗蘭，都不太願意承認這個原因。

和對方一起出生入死過後，殺死對方這件事就變得沒那麼輕描淡寫了。在水下迷宮，她和他們達成了一次相互信任的良好合作。——他們嘗試相信她，向她求助，她給予了回應，而她相信他們會帶着不會游泳的她一起離開，幫助他們炸開了甬道牆壁。最後，他們都活下來了。

況且貝努和他們實則無仇無怨，她先前攻擊了他們，但並未造成多少實質傷害，他們原本就沒有必須殺死她的理由。

黑蒼鷺和三名殺手的關係，就此出現了微妙卻真切的細小變化，只是後者不樂意承認罷了。

……對鳥蛋最上心的，當屬是瑪蒙。

他不知道從船上的哪個角落翻出了一隻紅絲絨抱枕，很費勁地把蛋抱到抱枕上——他的軀體不到三歲，那顆蛋和他的小腦袋差不多大。他一邊開船，一邊殷勤地注視着自己手邊的黑鳥蛋，巴不得她下一秒就破殼，這樣他就能按照原本的計劃行事，在明天下午帶她飛往羅馬去暗殺某個目標人物了。

然而黑鳥蛋毫無動靜，仿若展會上的精美藝術品般凝定。

回到瓦利亞公館，首領xanxus外出了，三人暫時沒法彙報「

水下迷宮事件」。弗蘭和斯庫瓦羅都選擇各回各屋，瑪蒙卻不願休息，他和鳥蛋待在一樓大廳的客廳。等到劍帝洗過澡，下樓來到大廳，就看見幻術師坐在客廳中央的紅木大桌上，面前是一座小型書山。

看見那些書的名字，斯庫瓦羅的瞳孔地震。

《鳥類的人工繁殖、孵化和育雛》、《鳥蛋的奧秘》、《家禽孵化與雌雄鑒別》、《鴨類圖鑑》、《高效養鵝指南》……

更驚人的是，大桌上還有一隻孵化箱，黑鳥蛋被放在其中。旁邊還有一個黑膠唱片機，悠揚播放着古典鋼琴曲。

「你從哪兒找來的這些書？！」斯庫瓦羅露出活見鬼的表情，眼前的一幕槽點太多，鮮少擔當吐槽役的劍帝也忍不住瘋狂吐槽起來，「你搞什麼？！雌雄鑒別？她是雌是雄，還不夠明顯嗎？鴨和鵝？她怎麼可能是鴨或鵝！」

瑪蒙放下手中的厚實如磚頭的《鸚鵡大全》，解釋道：「我在瓦利亞公館的地下圖書館找到了這些書，我覺得它們或許會有用。呃……貝努的外表是女孩，但不排除其他可能性，畢竟她是超出人類範疇的神秘生物……她看着像蒼鷺，可我們也不確定她到底是不是蒼鷺……她和大鵝挺像的，都很兇猛……」

「……圖書館還有這些書？」斯庫瓦羅在沙發上坐下，他離孵化箱很近，感受到了箱子散發出的熱力，霎時瞪大了眼，「孵化箱的溫度也太高了！你想把蛋烤熟嗎？！」

「書上說，孵蛋的最佳溫度是1004度啊。」瑪蒙翻出一本書，指著書頁上的1004說道。

「瑪蒙，」斯庫瓦羅無語到連怒吼都懶得吼了，他盯著書頁，陰沉沉道，「你瞎嗎……書上的1004，後頭的單位是華氏度。而這個孵化箱，溫度控制器的單位，是攝氏度……——1004華氏度，等於38攝氏度。」

「……」

瑪蒙飛到箱子旁，伸出小手，把溫度調低。斗篷兜帽遮住他的上半張臉，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的下半張臉滲出許多豆大的汗滴，清脆的童音訕笑道：「哈哈哈哈哈她那麼厲害，這點溫度怎麼可能傷到她呢？況且我也沒聞到鳥蛋熟后的香味啊！」

空氣中的確沒有熟蛋的氣味。被隊友蠢到的斯庫瓦羅眉頭皺得能夾死獨角仙，他閉上眼，不願看見令人糟心的瑪蒙。

瑪蒙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冰袋，覆蓋到鳥蛋上，為它降了溫，隨後他又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一副烘焙隔熱手套，像從烤箱裏取蛋糕那樣，把鳥蛋從孵化箱裏拿出來，放到了紅絲絨抱枕上。

他剛把鳥蛋擱下，就看見，它猛地劇顫了一下。

「！」瑪蒙看向斯庫瓦羅，「隊長！它剛才顫了！這是要破殼了吧？！我的孵蛋技術沒毛病啊！」

幾個小時前才從水下迷宮逃出來，這會兒又撞見同僚犯蠢，總是精力充沛、砍天劈地的劍帝難得感到心力憔悴，他閉着眼說道：「我看你哪裏都有毛病，尤其是腦子。」

瑪蒙早已習慣了來自上級的人身攻擊，隊長的辱罵絲滑劃過他的耳垂，壓根沒進到他的耳孔，他用手摸摸蛋殼，笑得儼如一位慈母，「我覺得貝努馬上要破殼了。」

然後他「嘰」地怪叫了一聲——冰袋沒有讓蛋完全降溫，他被燙到了手。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黑鳥蛋毫無變化。

「……它怎麼現在又沒動靜了？」瑪蒙問道。

「管它呢。」斯庫瓦羅睜眼，瞪着鳥蛋，說，「我們又無法打開它，只能等它自己破開了。」

蛋終於完全涼下來了，瑪蒙又摸摸蛋殼，「貝努，你快破殼啊，我還想和你出任務掙錢呢……唉，沒了你，我去剝削誰啊？」

被燙到的手依然在疼，瑪蒙從客廳角落找出藥箱，一邊密切關注著黑鳥蛋，一邊為自己塗抹燙傷膏

——一心二用的下場就是……他沒注意到自己拿起的燙傷膏，顏色是綠的，聞起來還有點辣。

「嗷！！！！！」

「一會兒」吱」！一會兒」嗷」！你這蠢貨是動物嗎？！煩死人了！」再也無法遏制怒火的斯庫瓦羅一把抽出沙發坐墊下的短劍——殺手的大本營到處藏滿武器，既用於抵禦入侵者，也用於自己人相互迫害——狠狠擲向瑪蒙。

瑪蒙一個靈巧走位，避開gg結局，他掏出手帕擦掉手上的綠芥末，惱怒地咒罵道：「是哪個混蛋把膏藥換成綠芥末啊！！！我要殺了你！！！」

「嘻嘻嘻嘻嘻嘻！是我噢。」

伴着一串尖銳的愉悅笑聲，一道身影走進了客廳，瘦長身形，金色短髮，厚厚長劉海遮住眼眸，留着這種髮型但不用導盲杖竟然也能走路自如——這正是被譽為「開膛王子」的瓦利亞天才殺手，貝爾菲戈爾。

「貝爾，你這傢伙！」瑪蒙氣得把牙咬得咯嘣響，「你有完沒完？你何時才能停下這種無聊的惡作劇行為！」

「別把乳牙咬碎了，你這小傢伙離換恆牙的年紀還遠著呢。」貝爾菲戈爾用欠揍至極的語氣戲謔道，「我沒完。」

他轉頭看向絲絨枕上的漆黑鳥蛋，驚喜道：「啊！這不是，小黑嗎？」

「貝爾，你別想打這顆蛋的注意，」瑪蒙警惕道，「平時你和貝努彼此謀殺，是無所謂的，反正你絕對弄不死她。但是她目前是蛋，你不能動她！我需要她為我斂財！呃……我的意思是，她不能死，她要出任務賺錢，償還她因為毀壞隊長房間而欠下的巨債！」

「哈？你說什麼？完全聽不見，信號好差。」貝爾菲戈爾揚起手，手裏已然握著五把閃著寒光的飛刀。

「信號差個鬼啊！」瑪蒙憤怒地嚷嚷着，「我又不是跟你打電話！我是當面和你說話！！！」

「嘻嘻嘻……」貝爾菲戈爾發出詭異的笑聲，「我還沒吃晚餐呢，今天就吃煮蛋吧。」

客廳的氣氛變得緊繃，毒蛇和開膛王子面對面，對峙著。——這兩人關係很好，此時卻要開打，瓦利亞就是這樣的地方，行為和思維都極為脫線的殺手們一向很胡來。

一時間無人說話，坐在扶手沙發上的白長發男人「嘖」了一聲。

「吵死了。」

他微微眯起一雙刀光般冷的淺灰眼眸，不耐煩地說。

「全都閉嘴。」

他說着站起身，伸手撈起那顆黑鳥蛋。

「這傢伙是我的獵物，殺死她的人，只能是我。」

「時間很晚了，你們都給我滾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