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刀兵血海

四、刀兵血海

()金光大作,奔雷若飛石墜崖,其勢不可當也。

寧士奇當其沖,毫不避讓,伸右手向落雷迎去。落雷如同撞上一層無形壁障,在他頭頂三尺上停住,雖然雲上雷霆接連落下,卻無法突入。起初時,只見最下緣的金sè雷光震顫不休,邊緣處彷彿雷電的每一顆光點都在不停的湮滅復又產生;繼而,這顫動的頻率在雷光中蔓延開來,數十丈的劫雷彷彿在震顫中漸漸分解成無數顆微粒,每一顆微粒又在不停的經歷著分離與聚合的過程。

「這……這就是所謂的入微入化?竟然可以將外界的元氣運用到如此程度,他是怎麼做到的?」寧士奇這一手引來觀者中陣陣私語,李肅也算行家裏手,一語便問到了關竅上。

他身旁一個同門腦門上也沁了一層汗,道:「且看他後手如何——」

與劫雷僵持中,寧士奇雖然被壓得一寸寸降低身位,右手卻始終頂住了三尺的距離界限。直到整片落雷也被奇異的震蕩影響,他忽的大喝道:「大道無形,因物為名;乾坤萬品,秀氣乃成!西方明石,攝來!」左手五指內扣於掌心,印向西方。

西方立時有一道白氣飛來,卻是一團鵝卵大小的氣團,表面反shè出金屬般的光澤。寧士奇五指一張,白氣「啪」的一聲炸開,內中飛出匹練般的一條長帶,如長鯨吸水,又如飛龍經天,向著劫雷逆斬而上。但聽得「簌」的一聲脆音,劫雷竟被斬成一蓬蓬破碎的顆粒,繼而如光般逝去。

當下就有人擊掌叫好:「好啊!好一個『敕詔白牙』!誰說寧士奇重劍法輕經義的,若非在《五靈心丹經》上有極高造詣,何能至此?」

「是呀!最難得是他身內一無所有,只接引外氣直接具現為殺招,卻絲毫不比內外如一來的差!」

所謂《五靈心丹經》是五嶽盟的根本氣法之一,主旨是服氣含菁,以肝、心、脾、肺、腎為鼎器,接引天地間的五行真氣。其法門源於道家,「上清經」中所云「四極雲牙之法」蓋此類也,五嶽盟又因佔地利之便,更有jīng進。五行真英化於內,則通肝心脾肺腎;開於竅,則明目舌口鼻耳;聚於形,則煉脈血肉皮骨。修行rì久,則可達內外如一之境,實為煉體之至法。

寧士奇一招斷天雷,雲上卻又有雷霆之音翻滾。老天哪肯給他半點喘息時間,兩道赤如染血的矯電倏然降下,恰如兩條妖龍撲食,左右夾擊,管叫他避無可避。

這一回他連念敕令的時間也沒有,只喝了聲:「疾!」便有一灘玄滋顯化於掌心,墨汁一般,募得化為一條黑sè大蟒,從七寸處分出兩個頭顱來,各迎向一條赤雷。

只聽得「咕嚕」「咕嚕」兩聲響,兩條赤雷竟被黑蛇吞了下去。只是這饕餮盛宴黑蛇顯然無福消受,眨眼間就從內部炸了開來,被寧士奇伸手一拂,化作點點黑雨,落入海中。

老天爺是鐵了心與他為難,接下來走馬一般各sè天雷紛紛降下。滾雷之聲不絕於耳,將一方海域震得波濤起伏,甚至有數十丈高的海浪排空而起,聲勢絕倫。偶有一兩支落雷砸進海里,直接就將房屋般大小的一片海水蒸干。這一域的海族自然是受盡雷池之殃,普通魚蝦乾脆被震暈了事,也有那活了不知多久開了靈智、甚至有些道行的妖類也只能隨波逐流,苦苦掙扎。

寧士奇卻是不停地搬來五行真英之氣,或為木之青牙、或為火之硃丹、或為土之太山、或為金之明石、或為水之玄滋,雖然左支右拙,總算是守住了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兒。雷劫漸漸也不止於落雷,到後來雷光乾脆有的化作洪荒巨獸,或是傳說中的神怪。雖是虛幻之物,卻也帶着強大的威壓靈氣,心志稍弱的莫說是與之放對,不當場頂禮膜拜就算好的了。劫雷威力雖然未有太大增益,然而靈動機變自是比落雷遠勝。

寧士奇也跟着變招,不獨五行之氣互相雜糅,且將天海之間一切可用之勢都揉了進來,手底下各sè翻飛,往往變化出令人瞠目結舌的大神通。起初尚是遵循五行生剋的道理,後來一招一式都讓人難以索解,完全脫了生克變化的範疇,眾人往往絞盡腦汁想才能理解一招之妙,再回過神來時才現已漏掉了幾十招。

「金、赤、白、藍、青、靛、紫、赭……他nainai的!這天劫還真能玩兒出花樣來啊,竟然弄出這麼多種顏sè來!這每一種劫雷都包含了一種極致的xìng質吧?也真虧得寧掌教能守得不失!」這是個五嶽盟的弟子,仍舊改不掉寧掌教的稱呼。

「聽故老相傳,從前的修者們為渡天劫,莫不要花費大力氣打造幾件本命法寶,或是藏幾枚救命符籙,難道傳說都是假的?不過我宗傳下來的那幾件秘寶,不就說是渡劫所用么?我看這人空手渡劫,也玩兒的有聲有sè嘛!老凌,這個人當真在中原只是排在名劍譜第四位?那前三個又是什麼樣的怪物?」

凌海越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支支吾吾:「這個……許是他比較、比較那個低調,也未可知。」心裏卻在想,等會兒折鐵出手,你就知道還有什麼樣的怪物了。

子杞和燕玉簟兩人的藏匿符書還未失效,又一人帶了個辟水符,偷偷摸摸潛入水裏,被狂暴的海chao很是折騰了一番。燕玉簟咂咂嘴道:「沒想到這個負心漢還挺有本事的嘛,我看他修為全失,可手段倒很像南伯子繫的路子呢!不過還是不如那個老爺子,你說是不是?還有啊,他之前為什麼說現在這個樣兒,對岳楠湘沒有絲毫威脅了呢?」

子杞琢磨了半響,還是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你說他走的是南伯子繫的路子倒是沒錯。不過兩者又有不同,老爺子給我的感覺是天地如己身,幾乎已無分內外之別,因此天地雖大,卻不過都是他另一種意義的延伸而已。寧前輩雖然也能借用天地之勢,cao控外界元氣、劃分五行,可畢竟還是有內與外的界限。其實他現在也一定很辛苦吧?內中空空如也,卻要以之御外界之無窮,那得要承受多大的壓力?我想他說對修者沒有威脅也一定與此有關,或許每一個人都是一個dú1ì於外界的個體,而他雖能夠以天地御天地,可若作用於人身,就會失去某種平衡,被壓力崩壞肉身?」

「噓!你聽……好像雲上面又有什麼東西來了!」

果然雲上傳來一陣「嗖嗖」聲響,雖然雷聲轟鳴,卻不能掩蓋。這聲音似有修者過境,御劍排空之聲,問題是這御劍而來的可不是一個,聽聲音倒似是一大群!

折鐵本來悶得慌,聽得聲響一下子挺直了背脊,目光如炬,彷彿能洞悉雲層。「嘿!果然還有其他劫數嗎?看這架勢,莫不是『刀兵劫』?笑話,我這『折鐵』的諢號可不是白叫的!」

不等雲中之物飛出,折鐵已繞過寧士奇和漫天劫雷,箭一般shè入雲中。飛劍過空之聲愈盛,緊接着便是一陣陣金屬交拼的密集之音響起!

劫雲之中像是炸開了鍋,蹦豆一般的脆響響徹天地,誰也猜不透裏面正生着什麼,可只聽聲音,就由不得腦門子上的油汗一層層往外冒。不時有筆直的劍氣戳出雲外,排闥數里之後方才力竭,劫雲不一刻便被戳了個千瘡百孔,只是過不多久被劍氣戳開的洞又復原如初,讓人仍舊看不見裏面。

外場大有許多以劍成名的名家,看了這些四處亂飛的劍氣不由得心驚肉跳:這每一劍幾乎都有自己傾身一擊的水準啊,折鐵那廝是不是早被戳成破麻布袋子了?

就在人們以為這脆生生的乒乓聲會一直持續下去時,另一種聲響出現了。那是一種更加清脆的聲音,有別於金屬碰撞聲,這聲音更加利落,且還帶着「嗡嗡」震顫的迴音,若非要形容,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劍被另一把更加鋒利的劍斬斷的聲音。

然後,雲中就開始有劍的殘骸掉落下來——有的形制古樸,如同古越歐冶子所鍛名劍;有的樣子雖尋常,劍鋒卻閃爍著冷冽之極的寒光;有的尋常劍器大小;也有的長達數丈,彷彿巨靈神所用兵器。這有一樣是相同的,那就是每一把劍都斷成了兩截。而那些劍的殘骸分明是光輝凝就,墜落時就已開始分解,未等墜入海中,就已還原成一片光輝。

燕玉簟仍不住嘟起嘴來:「折鐵……他真的像別人說的修為全失了嗎?他、他是怎麼辦到的?」

子杞仍舊只有搖頭的份兒:「那時候他是靜脈全毀了啊,冒襄說他給我師父挖墳時連常人都不如呢!或許——或許他已經掌握了這世間的一些本質吧。」

「難怪冒襄那麼厲害呢,原來有這麼個怪物似的師父……」

刀兵劫未過,雲上又有陣陣鬼慟之聲,yīn風四起,氣溫頓時就從仲net跌進了深秋。除了劫雲覆蓋之所,天空四角不知何時變成血紅顏sè,如同有熊熊火焰燃燒。那血紅sè分明在向劫雲之上匯攏,可本身非但沒有變淡,血sè反而越濃重。

雲中忽然傳來折鐵的朗笑聲:「好!好一個『血chao劫』!我一生殺孽無數,劍下冤魂不可計數,合該有這一劫!老天爺,你是要稱一稱我的道心有幾斤幾兩?嘿,咱胸口裏唯有頑鐵一塊,看你能把它怎地!」

聽聲音,他分明正一路上行,要突破那劫雲,直面泱泱血chao!受他感染,眾人心頭之火如被潑了一道滾油,猛地躥升上來,恨不得也飛上去,試一試那血chao殺劫——都說男兒到死心如鐵,自家道心如何,是不是扔進血海里浸著,也一絲一毫也滲不進來?

可是想歸想,卻沒人被燒掉理智。只可惜,那折鐵如何破劫,或者又如何被劫數所毀,又無法親眼見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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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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