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百六章

第106章 第百六章

商音從榮喜殿出來之後,腳步便一直很快,快到今秋甚至得用小跑才能勉強跟上。

梁雯雪那番話她聽了,第一反應就是不信——姓梁的不老實,想挑撥離間。

這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們家舉家覆滅,趁此機會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好讓他們心生嫌隙,能作多少妖是多少,換成商音八成也會這麼干。

對,一定是這樣。

縱然理智上已經想得很明白,但她心頭卻依舊矇著一層無可名狀的不適。

尋常人如果知道對方是在拱火,哪怕言辭如何天花亂墜,也只會覺得是胡說八道,可有那麼一刻,商音竟生出幾分凝滯的動搖。

——為何不去查一查,那碗湯昔年是誰交給我的呢?

——他難道沒告訴過你,他是什麼來歷?

顧玉德在去伺候老太妃之前,是她母親宮裏管事的太監,當初鴻德帝由於偏愛,特地從身邊撥來給她使喚。

榮貴妃生前每日一碗銀耳燕窩雷打不動,飲食都由小廚房準備,如果不是自己宮裏的東西,伺候的宮人會放心地讓她食用嗎?

如果真是自己宮裏的飲食,那又為什麼要讓梁雯雪送來?

商音像是被日光照得陡然目眩,她停住腳,眼前發昏似的伸手摁著額頭。

「殿下!」今秋連忙攙扶她。

「你臉色不好,要不要傳太醫?」

公主抬手攔住她,魂不守舍地輕聲說「不必」,依舊固執地往前走。

商音想起很多年前與顧玉德重逢。

榮妃過世,宮內的所有侍婢太監悉數遣至各宮聽用,她是在一次祭典結束偷供果時,無意中撞見了值守的老內官。

顧玉德似乎對四公主如今的境況很是驚訝和意外,在得知她那一年半載里的經歷之後,老太監沉默良久,繼而就開始頻繁來往起來。

他很盡心,耳報神一樣給她搜羅宮內的大小消息,教她面對宮妃與皇帝該怎麼應對,甚至對於梁家下毒的事,也同她不謀而合。

在商音面前,這個老太監說是老奴婢,倒更像一個穩重的長輩,事事替她出謀劃策。

——他一個在貴妃宮中做掌事不過兩年的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憑什麼對你這麼巴心巴腸?

——你猜,他是因為念舊情呢,還是因為心懷有愧?

——抑或者,是不著痕迹地,轉移你的注意。

商音借路旁的一株春桃穩住身形。

當初母親不明緣故地落入池水之中,冬日寒浸骨的冷水導致她流產終於血崩而亡,因此沒有太醫去深究她到底是死於生產還是死於飲食。

那場面太亂了。

可倘若沒有落水呢?

倘若她未曾外出,羹湯里摻了別的東西,那麼事發之後一試便知,梁雯雪就算要害她,明目張膽的端著吃食上門,豈不是給自己落下如此顯而易見的把柄。

是啊……

她不是沒腦子的人,就連給鴻德帝的湯藥做文章也是借了其他妃嬪的手,人命關天,梁雯雪不會那麼疏忽。

「為什麼我現在才留意到……」

商音癔症一般自言自語。

——「梁家近來受此事牽連,小心得緊,怕是不好再拿住他們的短了。」

——「殿下如今與駙馬和離,孤身一人,還打算向梁氏復仇么?」

——「老奴上次建議殿下調查『長山衛』的事,有眉目了嗎?」

八/九年來,梁家是罪魁禍首的認知已經被顧玉德牢牢地釘在了她心裏,每回兩人碰面總少不了這個話題。

因此,她從來沒有對當年的看法動搖過。

可那時……她僅僅八歲。

——看見我們家的下場,你還沒明白嗎?

——只當你有多得意呢,原來忙忙碌碌小半輩子,到頭也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你和我有什麼分別?你一樣是他手裏的一顆棋而已。

——他要你榮華富貴,你就能一步登天,他要你家破人亡,你便死無葬身之地。

梁氏的嗓音清清楚楚地響在她耳邊,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她此刻方意識到宇文姝同她確實是血脈相承,剝去了皇后的皮囊,內里的陰惻刻薄母女倆如出一轍。

商音深皺着眉心,似乎連視線都無端模糊了起來,口中喃喃道:

「他給我的榮華富貴……」

她驟然發覺周遭吵鬧極了,梁雯雪的聲音和顧玉德的言語反覆回蕩,更替交織,呼嘯著彷彿想要掙個輸贏,而那些濃墨重彩的畫面里,扭曲的臉孔愈發猙獰,梁氏的臉愈發畸形詭異,隱隱約約和宇文姝重疊在了一起。

商音不禁痛苦地閉眼捂住雙耳。

「殿下,殿下!」

而後在一切嘈嘈雜雜中,她聽見另一個熟悉的音色。

帶着幾分着急,肅然問:「怎麼了?」

「商音……商音?」

青年捧起她的臉,在渙散的目光里,重華公主漸漸聚焦在他身上,忽然大喘了一口氣,「隋策……」

今秋在旁解釋榮喜殿內發生的事情:「梁氏說完那些話之後,她就像這樣了!」

隋策聞之星眸暗閃,他何等清明,只聽到此處就已明白了前因後果。

商音抱着他的腰悶頭靠了一陣,隨即赫然睜開眼,語氣堅決,「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等等!」

「你現在貿然過去,能問出什麼來!」

青年的手臂橫在腰間,她扒着他的五指,劇烈掙扎著要出來,任憑隋策怎麼安撫,商音情緒仍然十分激憤。

「別管我!你別管。我今天一定要知道真相,是死是活都要知道!」

她反抗得厲害,手背青筋凸起,像是不顧一切壓抑著某種巨大的痛苦,隋策險些快要抱不住。

「不要攔我,你現在攔住我,我恐怕以後,就再也問不出口了!——」

到底是怕傷到她,隋策終究鬆開了力度。

商音丟下他疾步朝皇城之東,靠牆的那一排舊宮殿而去。

一路上,她腦子裏的思路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繁雜。

世人談及懷着龍胎的宮妃枉死,總少不了要往女人爭風吃醋上去揣測,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貴妃殞命,得益的似乎應該是屈居其下的妃嬪。

比如靠山剛倒的蒙氏一族,可以藉此機會東山再起。

又比如二皇子的母親梁氏,能夠為自己掃清障礙,讓儲位得來更加名正言順。

但她從沒想過,還有一個人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他拔除了在朝中盤根錯節的蒙家黨羽,又讓凌太后的族人從此臭名昭著,再無翻身之機。

正是因為這場變故,得以叫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收攏皇權,坐穩這大應的千秋江山。

甚至當初,是他那一句若生男孩兒就立為儲君,才使得榮氏成為眾矢之的。

如果說……

萬千寵愛本就是假的呢?

這個念頭一起,重華公主忽然在晴天朗日下打了個寒意透骨的冷戰。

假如所謂的「偏愛」「榮寵」「貴不可言」也只是為了給這件事蓄力呢?

那麼她曾經一廂情願的舊時光,那些她自以為美好的孩提時光,又算什麼……

轎輦停下的瞬間,不等宮女打起帘子,商音已率先衝出門,扶在白欄桿上難以抑制地低頭乾嘔。

身後的太監婢女一窩蜂簇擁上來,滿口「公主」的驚慌失措著。

可她只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

「放……手——」

商音喉頭一滾,緊擰著眉頭揮開一干宮人,神情既憤懣又悲涼,提着盛裝的長裙獨自走進歸月閣內。

老太監猶坐在炕上眯眼守着茶爐,因見她造訪,當即便起身要行禮。

「殿下……」

卻不料公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我問你。」

「我娘那碗羹湯,是你交給梁氏的,是嗎?」

顧玉德聞言面色不改,眼光里連個閃爍都沒有,老僧入定般在她的逼問下淡聲道:「公主這是從何處聽來的胡言亂語。」

「你只用回答是與不是,不用跟我打太極,我現在沒心情和你過招。」

商音打斷他,句句直接了當,「你究竟是誰的人?」

「是不是他派來的?」

重華公主兩手拎着他的領子,非得要他直視自己的眼睛不可。

老太監年過半百,一生的提心弔膽兼操勞讓他瞧著比尋常同齡人更為老邁,雙眼黃斑遍佈,渾濁不清。

他不帶感情地與之對視良久,眉目間不經意地透出幾絲木然來。

商音看着看着,忽地牽起嘴角冷笑,五指的力道漸次抽走,她笑得嘲諷且陰鷙,泰然自若地退後兩步。

顧玉德雙腿一彎,低頭沖她跪下。

「你不願說,沒關係,不過我告訴你,只要我想查,一年、五年、十年,我都會查下去,你是知道我的。」

「我宇文笙不撞南牆不回頭。」

她冷著臉正轉身要出去,就在這時,背後的老太監沉聲提了音量:「老奴——」

「是江陵人士。」

他靜靜道:「年少時因和榮家有過節,家道中落,淪落至此,數十年來懷恨在心,故而才尋此契機向貴妃復仇。」

一言剛畢,衝上來的重華公主已然攥住了他咽喉。

「你同榮家有過節?」

商音好似被引燃了怒火,力道比先前還重上幾分,咬着牙齒反問,「你若真是因為這個,待在御前的時候就該動手;你若真是因為這個,榮氏敗落後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我,還費盡心思的幫我作什麼!」

她狠狠一搡,將老太監推倒在旁。

「當我不知你的底細嗎?你家中人早就死絕了,否則也不會讓你在宮裏養老。死無對證的事,剛好可以借來編這個理由搪塞我,是吧?你編多久了等著現在用!」

商音說完長長地調勻了一口氣,旋即失望透頂似的,起身迎著熾亮的正午陽光步出長廊。

她太明白顧玉德為什麼會讓梁雯雪去送羹湯了。

禁宮之內,多少見不得人的事,上面主子一聲令下,當奴婢的自己也左右為難,一旦東窗事發,不管是被逼的還是自願的,都得送命。

他這麼做不為別的,只為給自己留條後路。

所以他才會內疚。

他才要拚命地將禍水東引。

而梁雯雪堂堂正二品的昭容,憑什麼肯輕易受一個太監的囑託。

答案只有一個。

他曾經做過御前太監首領。

從老太妃處至前殿僅兩盞茶的腳程,商音是徒步的。

再度回到御書房的石階下。

那室內沒點燈,光只能照了半壁進去,端坐於其中的人堪堪在陰暗之處,唯有上頭赤金九龍的匾額流着微微明黃。

商音奔忙了半日,匆匆又倉皇,等行至階前,她浮躁的腳步無緣故地便慢了下來,仰望着那塊大匾漸次清晰,突然有種奇怪的感受。

像是一直以來壓在眾生頭頂的天命亦在漸漸向她靠近,高懸,巍峨,足以令人喘不過氣。

一個時辰前她才輕快自在地離開,不想眼下回來,會是這樣沉重遲疑。

跨進門檻,鴻德帝的臉隨之分明地出現在視線里,彷彿是在等她,而一併出現的,還有角落中那個長年侍奉顧玉德左右的小太監。

甫一瞥見此人,商音就什麼都懂了。

僅是前後幾炷香的光景,父女倆的神態幾乎判若兩人。

天子高高倚著靠背,那眉眼中不見一貫的溺愛慈和,只浮着一股疲憊蒼涼的老態龍鍾。

而嬌俏爛漫的重華公主則定定地立於丈許之外,面容深沉肅穆。

好似一夕間,雙方都撕破了長久以來的偽裝,終於用真面目相視一回。

這應該是第一次商音如此不帶掩飾地面對她的父親。

大概也是最後一次。

四下里一應宮人皆已屏退。

商音站在中央凝望他時,胸腔猛然湧起潮水般的酸澀,她看進鴻德帝的眼中,就像此前注視顧玉德的雙目一樣,所望見的是毫無波瀾宛如死水的顏色。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公主握著拳悲聲開口,她別的一句沒說,只有三個字,「為什麼……」

老皇帝面無表情的臉在聽到她這話后,有些許不可察的惋惜,他語氣淡而平,甫一出口就有嘆息似的。

「朕……有不得不為的理由。」

他並未稱其為「苦衷」,或許自己也不欲將這個比作「苦」。

宇文煥少年登基,在凌太后一手遮天的朝局裏,韜光養晦地做了十年傀儡,才總算熬死生母。

太后駕崩之日,那是除掉凌家和與之姻親的蒙家最好的時機。

倘若不能迅速連根拔起,日後待人緩過神,恐怕就再難動手了。

但蒙氏為避風頭,半年來低調行事,不露風雨,實在是抓不住把柄。

而此時,正巧榮妃診出了喜脈……

他的大智若愚演了太多年,深入人心得連他自己都沒能走出那副皮囊。以至於梁家……或是上上下下文武百官,依然把他當好拿捏的軟柿子看待。

連梁雯雪也是今時今日才明白——

「那畢竟是你的親骨肉。」商音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會後悔嗎?」

鴻德帝半闔着眼目,語速沉而緩慢,「至親骨肉,換來這十數年的安穩,它也不枉為一遭大應皇室。」

他不缺孩子。

優秀的皇子長成的都有兩位,更莫說是這種尚未落地的胎兒。

「難怪。」

公主似笑非笑地閉了一會兒眼,視線朦朧地注視着堂上之人,「難怪你從不叫我商音。」

宇文煥深深地皺眉,商音不知道他現下的表情算不算得上叫作掙扎,沉默良久,才聽他緩緩道:「是朕,對不起你。」

她眼角的淚水悄無聲息地就隨着這句話落了下來。

商音心想。

對不起又怎麼樣呢?

就算對不起也已經對不起了。

她這半生的蹉跎不會消失,她所養成的脾性亦不會迴轉。

死了的人白骨也成了灰,活着的人舊傷疤都成了新血肉。

所以這聲輕飄飄的對不起,到底值幾個錢?

而她根本無能為力。

「父皇……」

商音忽然在那頭和着眼淚溫婉地笑了一下。

鴻德帝靜默地看她攏起袖袍,斂目躬身一拜,行着大禮莊重道:

「千秋萬代。」

再抬頭時,重華公主迅速地轉過臉,背身朝後,那滿頭的珠翠搖曳叮噹,富貴的盛裝像永平城繁華的萬家燈火。

她在天子的眼中逆光而去,纖細的雙肩端得板正,背脊筆直得像柄翠竹,從頭到腳都是錚錚傲骨。

這是他大應,最驕傲的公主。

商音兩頰的水漬還沒有干,迎著拂面料峭的風,腳步堅定得彷彿一去不返。

她如今回想起自己身後走過的路。

那在宮城裏跌跌撞撞的歲月,在太監或宮女的指點下,討好奉承,曲意逢迎的日子,以及懷揣着想要懲奸除惡,沉冤昭雪的企望,拚命生長至今的點點滴滴。

一切都宛如一個笑話。

包括她,乃至宇文姝,以及那蟄伏十年的大石子村秀才。

所有人都自以為撕開了陰霾得見蒼天,自以為多年悲苦一朝澄清,卻不想蒼天本身,就是陰霾。

思及如此,她沒有來的覺得毛骨悚然。

「商音。」

太子忽然從一旁跟出來,似乎從她進去時就已經在此處等候了。

商音神情恍惚地側目。

宇文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語重心長道:「你年紀也不小,該懂事了。父皇身體不好,別總惹他生氣。」

她猛然想起初六宮變時他的反應,後知後覺地問:「二哥,你早就知道?」

商音面向他,「他除掉了你親生母親一家,你都不怨恨嗎?」

宇文顯倒是神色如常,「皇上有他的考量,梁氏貪心不足,這些年勢力日漸擴張,滅掉梁家是為了替我鋪路,否則難保會重蹈凌太后的覆轍。」

她不理解,「可那是你的母親,你的生母啊。」

太子的語氣里不見波瀾,他伸出食指,指向腳下,「你應該明白,在這裏只有拋開了皇權時,才能談血緣至親。一旦沾上錢權,至親也是仇敵。民間尚有親兄弟明算賬的說法,又何況你我。」

商音:「可是……」

「商音。」宇文顯輕柔地打斷她,「你也一樣的。」

「在父皇『重病』之際,你滿心滿眼想着的,不也只有隋策嗎?其實潛意識中,你或許未必那麼在意他。」

她張了張口,卻啞然無詞。

太子見狀並不指責什麼,反而頗為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負手在後,一面留下忠告,一面錯身而過。

「皇權說到底就是私慾。」

商音扶著沿途的欄桿腳步躑躅地往外而行。

她眸中彷彿失了焦距,彷徨失措地走下台階。

宮苑門口守候的青年連忙迎上來,一瞧見隋策,商音二話沒說,低頭就朝他肩膀靠去。

他或多或少猜到了什麼,除了回抱住她,只能無言以對。

歸家的路上,商音幾乎一聲沒吭,整個人魂不守舍。

隋西府內張羅飯食的隋日知和楊氏聽下人說公主駙馬到了,雙雙從后廚繞至前院。

「這……」

隋老爺看兩人這狀態已覺察出情況不對勁,「怎麼回事啊?不是今天進宮去謝恩呢嗎?」

隋策還未回答,商音好似驟然回神一般,叫了他一句:「爹。」

後者趕緊道:「誒。」

她說:「你叫我商音吧。」

隋日知給這沒頭沒腦的話攪得摸不著頭腦,正往隋策那兒看去,只見兒子隱晦地沖他使眼色。

老先生會意,試探性地開口:

「商音。」

重華公主自那以後就再未踏進宮門一步,一直到鴻德帝駕崩。

仁宗皇帝宇文煥死在庚寅宮變后的第三年。

太醫診斷是過勞成疾,肺虛咳血,不治而亡。

這位歷史上以仁孝著稱的帝王在位共計二十餘載,說起來不算短,但有一半歲月都在其母凌太后的把持下艱難度日。年輕時隱忍太多,是以心結積鬱,卻又不善發泄言表,最終離世也不過四十六七,可面相已似六旬老翁,約莫還是心思重的緣故。

而話說回鴻德二十三年的冬天。

第一場大雪降臨京都永平城,滿目鱗次的屋瓦上堆著皚皚白色。

微拂的北風吹過重華府張燈結綵的大門,在朱紅的喜字上黏了一點稍縱即逝的雪沫。

黃昏時分的餘暉照着宅院裏草木上掛的綵綢,綾綿扎的紅花流光奪目。

突然「轟」的一聲響,噼里啪啦的炮仗爆得熱鬧又喜慶,府里那年紀尚小的丫鬟小廝只顧拍手叫好,惹得管事直招呼他們小點聲。

正廳中,隋日知在上座伸長了脖子萬般忐忑,兩側的年輕人早圍在門邊踮腳張望。

付臨野眼尖,說了句「來了來了」,唬得方靈均和雲思渺急忙撤進來,讓開道路。

青石地磚的盡頭,今秋正一臉喜色地攙著大紅嫁衣的重華公主,邊笑邊朗聲道:「我們殿下到了!」

她挑着眉梢得意,「今天比往日還漂亮呢。」

雲姑姑則挎著一籃子果脯並銅錢碎金銀等綴在其後,學着民間的習俗撒給院中的下人們討個彩頭。

「別就顧著搶,要說幾句吉祥話的。」

有嘴甜的趁機獻殷勤:「知道知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重得貴婿——」

「呸呸呸,要叫駙馬,恭喜駙馬!」

「早生貴子,永結同心!」

重華公主不愧是重華公主,自打不久前上頭一席話復了他倆的婚,她左思右想覺著不痛快,認為是第一次成親心不甘情不願,才落得如此結局,非得再辦一回,再拜一次堂,沖沖晦氣才行。

因此,公主殿下梅開二度,又置辦了一回婚禮。

不過對外畢竟說是做戲,不好大張旗鼓,所以一應流程都只悄悄地在府上進行。

請的都是自家親朋好友。

「小爺,快點!新娘子都到了,你還在幹什麼——」

見隋策手忙腳亂地整理衣領,付臨野急得野猴一般,「拜堂了拜堂了,別管了。」

「我這衣服它……」

高堂只隋日知一個,拜得老先生如坐針氈,想回禮的毛病差點又犯了,好在被今秋與楊氏一左一右地摁著才沒站起身。

這場喜事來的人不多,酒席瞧著也單薄,但說不上為什麼,反倒比去年看上去更像是正經成婚。

洞房裏杯盞都給換成了瑪瑙的,放眼望去全是紅色。

今秋半道被拉去吃酒了,故而只留了商音一人獨坐在拔步床邊。

與往昔不同,沒人陪她說說笑笑,她卻難得安靜,聽着耳畔遙遠的絲竹聲歡快活潑,調子都好似飄在半空裏下不來。

上一年,也有這麼清亮的樂聲么?

她記不太清。

當下回想時,只記得和今秋抱怨著生悶氣。

門扉被人從外推開,蕭索的東風吹在她繡花鞋上,平白使人神清氣爽。

對方端正地站在她面前,很守規矩地拿玉如意挑起紅紗的一角。

蓋頭掀開的瞬間,大放的燭光里是一張星目劍眉,清俊蕭疏的臉,年輕明朗得像個少年。

商音抿起唇,俏生生地歪頭望着他:「如何,現在還覺得我眼尾狹長,刻薄寡恩嗎?」

前面一聲裹着鼻音的輕笑,隋策不答反問:「那你還認為我小肚雞腸,薄情寡義么?」

公主努了努嘴,故意地哼道:「薄情寡義沒有,小肚雞腸還是有的。」

他放好如意,輕描淡寫地解釋:「老早就告訴你了,『眼尾狹長』是誇你媚眼如絲,嫵媚動人,從去年記到今年,回回都翻這筆舊賬,還嫌別人小肚雞腸……」

小茶盤上擺着兩隻金攢花的龍鳳杯,隋策遞了一盞到她手中。

去年欠下的合巹酒,如今總算是補上了。

商音先一碰杯,旋即環過他胳膊,略一停頓,「那就祝……天長地久。」

隋策想了想,「祝花好月圓。」

她把酒喝盡,「祝富貴。」

他飲完酒水笑了一下,「祝平安。」

「祝,永不相離,矢志不渝。」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是VIP才能觀看的內容(不是。

啊普天同慶,喜極而泣,謝天謝地,終於正文肝完了。

我天天哐哐撞大牆,咚咚頭磕地的日子可算結束了(。

謝謝,結局的大婚配合《晴雯曲》食用效果更佳www

這本的痛苦程度讓我一度夢回《美人不識君》……

感言就不寫了,等同於美人那本的完結章作話!(真的不是懶嗎

接下來會開始修文,等修完了全文再放番外。

估計番外不會很多……

大家也不用等,一天半天肯定搞不完遼。

嗐,雖然痛苦,也還是想好好的完善這個故事呀。

辛苦朋友們了,追文辛苦啦~~

本章給大家發紅包~~限時48小時=3=

感謝在2022-08-0522:03:54~2022-08-0823:52: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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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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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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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百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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