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託付

阿寶死了之後，劉瘸子整個人彷彿瞬間蒼老了許多，獃獃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沒說。

見到阿寶一家的慘狀，蘇祈月心裏很不是滋味，看着露寶還在昏迷不醒，便說道：「劉爺爺，我先帶着露寶妹妹去楊神醫那裏瞧瞧。」

劉瘸子聞言，抬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可以，你先去吧，等我料理完阿寶的後事便來找你。」

此時，天上烏雲低垂，不一會兒下起來大雨，蘇祈月冒着雨抱起露寶來到了楊無求的營帳求醫，她將事情全說了一遍，可還沒等她說完楊無求便接過人開始醫治，這中間他始終陰沉着臉，一句話都不曾說過。

蘇祈月安靜地站在一旁，只見楊無求手中銀針飛舞，精準有序，接連在露寶脖子額頭扎了數針，她原本蒼白的臉頰漸漸紅潤起來，原本微弱的呼吸聲也變得有力。

楊無求擦拭了額頭的汗珠，問道：「小丫頭，阿、阿寶他最後怎麼樣了？」

蘇祈月頓了頓，慘然道：「他……死了。」

楊無求平靜道：「這樣啊。」說完這三個字他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才說道：「小丫頭，我能求你個事么？」

蘇祈月想了沒想，柔聲道：「楊神醫，你救我娘和我，有事什麼事情你但說無妨。」

「好，那老夫便直說了。」

「我想讓你們把露寶買下來，讓她以後跟着你們生活，當然這錢我不會讓你們白出。」他說完便從柜子上取出一個小木箱，打開一看，裏面擺滿了足足一百兩銀子。

奴隸大營除了被抓獲的戰俘，之後他們所生的子嗣是允許買賣的，當然這筆費用不在少數，成年人大概需要一百兩銀子，只是來此買賣奴隸的人少之又少，各部族王公貴胄都有自己的僕從，而且都是自己族人相比買來的奴隸那是忠心許多。

蘇祈月怎麼也想不到楊無求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猶豫再三便將自家的情況說了，她們家如今要搬去礦場生活，條件艱苦，讓露寶跟着她們生活這不是活受罪么？

楊無求擺了擺道：「不妨事，你們如今回歸了賀蘭部，而且在部族身份也不低，再說了以你娘的本事，她執意要搬去礦場，想必自有她的道理，你就等著看吧。」

蘇祈月思索了一會兒，嘆道：「那好吧，但是楊神醫這一百兩我不能收。」

楊無求白了她一眼，不耐煩道：「你這丫頭廢什麼話！讓你拿着就拿着，你要是不拿，那以後有個什麼病就別來找老子。」聽完這話，蘇祈月沒法子只能點頭答應。

又過了幾個時差，露寶總算醒了，她一醒哭喊著要找她爹，楊無求罵道：「哭什麼哭？你爹那不中用的廢物死了，連仇也不敢報，就這麼窩窩囊囊的死了，你以後就跟着這個姐姐，凡事都要聽她的話，好好長大將來給你爹娘報仇。」說着指了指蘇祈月。

蘇祈月心中氣惱，心裏埋怨楊無求說話也太狠了，不過轉念又想，或許早點認清這個世道的殘忍也許是一件好事。

露寶是認識蘇祈月的，小孩子記性好，還記得兩人曾有過幾面之緣，露寶拉着她的手，一臉的梨花帶雨，想哭又不敢，嘴巴邊上掛着一連串的鼻涕泡，帶着哭腔道：「祈、祈月……姐姐，你告訴我，我爹他是怎麼了，他平時都不捨得打我的，可……可是先前他用繩子去勒我的脖子。」

蘇祈月瞧着她這般模樣，心中萬分痛惜，她決定撒一個謊，便這樣回答道：「露寶爹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他說等你長大之後便來找你，他讓你以後跟着姐姐生活，姐姐等會兒給你買糖吃好不好。」

「好！祈月姐姐，露寶跟着你。」露寶聽見有糖吃，將所有事都拋了九霄雲外，小孩子最喜歡甜食，而她自從生以來就只嘗過一次，還是她母親外時撿的胡人貴族吃剩下的糖渣。

楊無求嘆息一陣，說道：「祈月，接下阿寶的身後之事便交給我和那個老瘸子吧，你們也不用去了。」

蘇祈月點了點頭，順便又將雇傭奴隸的事情跟楊無求說了，她原本是打算雇劉瘸子和阿寶兩人的，結果現在阿寶死了，她也不知該去找誰。

正在她苦惱之時，楊無求道：「我給你舉薦個人吧，至於劉瘸子我待會去便告訴他，你們先去管事善穆樂那裏等著。」說完朝門外喊了聲「吃閑飯的」，話音方落，門外就跑進來一個胖頭胖腦，滿臉堆笑的青年。

楊無求指著青年冷聲道：「這傢伙叫『何大豆』，是我新收的徒弟，這人吧好吃懶做，沒什麼愛好就愛吃閑飯不幹活，你將他帶走吧，老夫我也不想要了。」

蘇祈月聽完滿頭的黑線，何大豆挺著圓鼓鼓的肚皮，叫嚷道：「師父！你說什麼呢？我一天推了七八個葯碾，磨了幾十斤的草藥，哼！你居然說我白吃閑飯？還不打算要我了，你這是卸磨殺驢！」

楊無求冷笑：「我讓你研究怎麼醫治寒熱之症，你小子倒好，天天搞出了一大堆『蒙汗藥』，還分出什麼特效和強勁之說，老夫教不了你，以後還是跟着這個小姑娘出去做苦力吧。」

「可是……師父，蒙、蒙汗藥真的很好哎。」

「閉嘴！我不是你師父，你快點滾吧。」

「別啊，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爹！你別趕我走！」何大豆哭求道。

楊無求怒了，連罵帶打說什麼也將何大豆趕出了營帳，蘇祈月瞧著先前有些許猥瑣的胖子，心中沒什麼好感，當下支支吾吾道：「楊、楊神醫，要不還是算了吧。」

楊無求一臉嚴肅，板着臉道：「不行！人你必須帶走。」說完這句，然後又小聲說道：「其、其實他發明那個蒙汗藥也還行，老夫我以前親身試藥，睡了好幾天才醒的，你將來若是碰到什麼難纏的敵人，打不過還可以下藥嘛……」

「打住，告辭！」

蘇祈月雙眼一白，牽着露寶的手走出了營帳，這時何大豆一直緊隨其後，蘇祈月轉過頭去瞪着他，何大豆笑眯眯地道：「小美人，以後師父我不要了，那我就只有跟着你了……」

見這胖子一臉油腔滑調，蘇祈月一陣厭惡，心想眾人肯定不是啥好人，便沒好氣道：「要跟着我們也可以，但是你最好正經一點，否則本姑娘打斷你的腿。」

「好，好！以後全憑小主人說了算，何某隻問一句，飯管飽不？」何大豆嬉皮笑臉，拍著圓鼓鼓的肚皮，這幅模樣沒有半點吃苦的樣子，倒是在奴隸大營頗為享受。

蘇祈月冷談道：「走快點，餓不死你！」

何大豆一聽便笑了起來，高興道：「好勒，小主人！」蘇祈月毫不理會，只管大步往前面走，她現在要去千戶營帳那裏登記，只有一切手續妥當，到時才能帶走劉瘸子等三人。

到了營地山腳下，又是上午見到的那幾名衛兵，幾人攔住盤問，蘇祈月便一五一十將事情都交代了。

蘇祈月還不懂財不外露的道理，那幾名衛兵聽到她身上有許多銀子，又是這麼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而且沒有大人陪伴，只有身後跟着一個傻乎乎的胖子，幾人瞬間就起了歹念。

衛兵隊長毫不掩飾，嘿嘿笑道：「小姑娘，你交幾十兩銀子當作過路費，我們便放你上山。」

蘇祈月臉色一白，冷聲道：「過路費哪要這麼多？我只能給你十文，其餘的銀子我還要拿來辦事。」

「十個銅板？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呢？不行，過路費五十兩，一個銅板都不能少。」

蘇祈月心中無比氣憤，她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幾個傢伙就是欺負她年紀小打算搶錢，當下寒聲道：「我若是不給呢？」

「不給？不給你們三個誰也別想離開這裏。」衛兵隊長方才說完，手下幾人便紛紛圍了上來，他們想將蘇祈月先抓住。

蘇祈月鎮定心神，將露寶護在了身後，已經準備好全力一搏，就在此時，何大豆滿臉笑意衝上前來，笑道：「幾位軍爺莫慌，我這小妹妹她不懂事，其實銀子就在我身上，我這就全部給你們。」

衛兵隊長一聽這話喜笑顏開，說道：「早這樣不就好啦，省得老子們動粗，還是你小子識時務。」

蘇祈月一頭霧水，何大豆一個勁朝她擠眉弄眼，示意她不要作聲，然後伸手摸在腰間，笑道：「我這就全部給你們！」說完不知怎的灑出一片粉末，然後他立馬轉身將蘇祈月與露寶二人口鼻捂住，急道：「別呼吸，這是我特製的強效蒙汗藥，吸入一口能睡一天。」

蘇祈月一陣語塞，她沒想到何大豆能這麼干，之後吃了他給的解藥，她們二人才敢呼吸，而此時五名衛兵已經全部躺在了地上。

這時，何大豆沖着蘇祈月擠眉弄眼，好似向著主人邀功搖尾巴的獵犬，趾高氣昂道：「怎麼樣，胖哥哥我這蒙汗藥厲害吧，我師父居然還說我沒用，他一定是老糊塗了。」

「行，厲害。」

蘇祈月剛對他有些許好感，此刻又被他的德性給敗光了，雖然覺得他手段好像有些下作，但心中是真的解氣。

何大豆癟嘴道：「哎，我說小主人，你這是什麼敷衍態度，至少也得誇誇我吧。」

蘇祈月道：「行啦，趕緊走吧，萬一被人發現，我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別急，等等我。」

何大豆說完，躡手躡腳走到幾名昏迷衛兵身邊，將他們渾身上下摸了個遍，總共摸到七八兩銀子，搜完還怒罵：「一群窮鬼，沒點腦子還學人攔路打劫，以後長點記性吧。」

蘇祈月滿頭黑線，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心想他怎麼這麼無恥啊！

何大豆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笑嘻嘻道：「小主人，哥哥我可不是什麼壞人，其實我也是個正人君子的，按我們大郢的話說，這叫以其人之道，還其之身。」

「這搶的，噢不，這撿的銀子也分你一半。」

何大豆將銀子遞過來了二兩，向著蘇祈月示好。

蘇祈月心想這傢伙除了油嘴滑舌了一點，本性好像也不壞，便說道：「方才多謝你救了我，銀子我不會要，你還是自己留着買吃的吧。」

「剛好辦完事我會去一趟青霧市，你想買什麼就買點，我們以後去的地方荒無人煙，那兒可什麼都沒有的。」

何大豆抱着頭，悠閑道：「好呀，我早就青霧市逛逛，以前老頭子看得緊，哪也不讓我去。」

三人上了山，等了幾個時辰才見到劉瘸子趕來，蘇祈月領着一行人去善穆樂那兒辦事，上午已經熟悉了地方和規矩，如今輕車熟路省了不少功夫。

雇傭劉瘸子和何大豆兩人是一個月四百文錢，她一共雇了兩人一年，之後又花了五十兩買下露寶，因為她是小孩子這才減了一半，不然一百兩可是分文不能少的。

如今蘇祈月只能先用楊無求給的銀子，她打算以後想辦法掙到銀子了再還給人家，畢竟眼下也只能這麼辦，她們家如今也拿不出這一百兩。

等辦完了事，她便領着幾人前往青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