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是真的

毫無疑問。

《幻世界》公測的消息席捲了互聯網的每一個角落,引起巨大的動靜。

所有人，真正意義上的所有——所有的平台、所有的軟件、所有的用戶群體，即便是從來不關注遊戲、不想關注甚至屏蔽了相關的人,但只要還在使用公共網絡，他們就註定逃不開那段佔領霸屏全網的PV視頻。

在這個流量時代,任何平台的演演算法機制都會通過標籤定向,爬蟲指數,排名推送等形勢傳遞信息。

當《幻世界》在極短暫的時間間隔中二次引爆輿論話題,偌大的互聯網就成為了「幻」聯網。

無論身處哪一個階層，哪一個圈子,都被《幻世界》的訊息包圍住。

在這種鋪天蓋地掃蕩式的傳播下,沒人能忍住不點開那段視頻，而一旦點開,就會情不自禁地陷入着迷。

也只有那種使用特定密碼才能登錄的封閉式局域內網，才能人為地篩選、剔除、排查信息,擋住流量演演算法機制的騷擾。

然而,擁有這種能力和許可權的極少數封閉網絡，卻專門召開了一場特殊的「幻世界」會議。

加密后的內部信號逐一接通。

視頻會議連線到一個又一個對象,顯示畫面映出一張又一張面孔。

隨着密密麻麻的人頭擠滿整個主屏幕,打開的全頻道麥克風裏卻只有一片冷清、沉重的壓抑。

終於，一個麥克風燈亮起來。

「各位同志，我相信你們都已經看過《幻世界》的PV視頻。但是為了更快理解情況，我想我們都需要重新認識一遍《幻世界》遊戲。」

緊接着,另一道聲音響起，念出一份《幻世界遊戲分析報告》。

「《幻世界》是一款抽卡養成角色扮演冒險手游,利用玩家招募冒險團同伴一起踏上冒險旅程的設定,引導玩家進行抽卡增強實力。

玩家作為冒險者,設定和劇情固定統一，通過把控和限制自由度的對比，把重點放在各種卡池角色上。」

「遊戲操作系統簡單。玩家一個人要控制一個冒險團完成劇情關卡，需要切換同伴角色以及相對應的技能來進行戰鬥，使用第三人稱的平視視角，操作方向轉換和位置移動。」

「不對！」

一道聲音莽撞地插進來，打斷枯燥而陌生的遊戲報告：「那視頻里明明全程都是第一人稱視角，而且根本沒有什麼同伴角色，也沒有什麼抽卡環節！」

「是的，因為那已經是重置版的『幻世界』。」先發言的人回答了疑問。

「不！我已經下載了《幻世界》，你們肯定也嘗試過，這和視頻里展示的根本就不是同一款遊戲。」反駁的聲音越來越激動，「沒有任何一個引擎系統，實時3D技術能做到視頻里那種程度，那就不是一個遊戲！」

「這就是我們緊急開會的原因。易南教授，我明白你非常困惑，但是我想你需要冷靜一些。」

「可是凌博士！」

凌博士直接截住話頭：「既然這是從遊戲開始的，那麼就要從遊戲入手。我們必須先學會《幻世界》遊戲，才能進一步對比研究新版『幻世界』。」

易南沉默下來，沒有再搶著說話。

報告在凌博士的示意下繼續：

「《幻世界》角色職業設定……種族設定……陣營設定……」

「《幻世界》畫面……音樂……打擊感……」

對於收到這場視頻會議邀請的人而言，即便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沒玩過這種遊戲，但是要理解一個氪金抽卡手游背後的系統操作、運行機制、故事背景等等並不困難。

何況這款許多設定本身也都是空中樓閣，不僅沒有繼續深入的研究價值，甚至過於無趣無聊。

然而，沒有一個人走神。

就連在視頻畫面里明顯急躁不安的易南教授，也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認真聽講。

直到《幻世界遊戲分析報告》結束，凌博士開口：「好了，遊戲的部分就到這裏。接下來，就是遊戲以外的部分了。」

「易教授，到你了。」

易南深吸一口氣，按下自己的語音鍵。他按得太早了，吸氣聲通過麥克風傳遞到視頻會議連線的所有人耳中。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像跟着他一起吸氣，又像是他們本來就在緊張地作著深呼吸。

因為他們很清楚，前面只是引言，而接下來的，才是重點。

易南拿出了一份文件。

這份文件已經同步發送到視頻會議里每一個人的筆記本、平板電腦和手機上，並且共享到最中間的公共屏放大展示——

《幻世界PV視頻分析報告》：

「PV視頻時長2分鐘。

其中場景全面展示10秒，魔神尼爾古斯特登場劇情演出1分鐘25秒，玩家操作界面展示30秒，結尾測試預告5秒。」

「在視頻最前面的快閃中，鏡頭從天空落到大地，穿過海平面抵達森林，一共展示了四大場景，其中，森林場景作為劇情主要背景地圖，出現時間最長，展示範圍最大，以此為建立分析模型進行進一步的研究。」

「因為缺少參考數據，具體面積無法統計，但是經截屏畫面重新建模分析可得，林地面積占森林總面積的83.2%，非林地面積占森林總面積的16.8%，包括山嶺、沼澤、濕地……」

「經逐幀掃描統計，出現的植物一共有53210種，智能識別對照檢索最大植物資源庫，全部查找失敗。只能按已知的視頻畫面信息，從外形和結構初步劃分植物種類。」

「以多年生長體量大、葉多、單軸分枝為依據，初步統計裸子類植物佔所有植物的21.2%；

以體型小、結構簡單，附着潮濕環境為依據，初步統計苔蘚植物佔所有植物的14.2%；

以開花、發育果實為依據，初步統計被子類植物佔所有植物的9.4%；

以附着水面生長為依據，初步統計藻類植物佔所有植物的9.04%；

以沒有根、莖、葉等器官，結構形似菌菇為依據，初步統計菌類植物佔所有植物的8.42%；

蕨類植物佔7.21%……地衣植物佔2.87%……」

即便是展示自己專業領域，易南的焦慮和煩躁也沒有得到輕微的緩解。他語速越來越快，甚至直接脫稿報數字。

而連線視頻中的其他人無一例外，都變得更加沉重。

就算他們已經察覺到異樣，但也還是被那些清晰到可以統計的生態數據震撼到了。

假設用最大的雲計算機重新模擬環境，也不可能做到這麼精細。

而這些還都沒有原型，幾乎是完全重新編碼了植物基因，相當於是憑空創造出五萬多種這個星球上根本沒有的種類。

甚至，把已知的全部植物種類強行安上去，竟然也沒有辦法覆蓋那支短視頻里出現的所有植物。

「剩下的植物，因為形狀和結構過於特殊，實在難以用目前植物學的理論去界定……初步統計為異類植物，佔所有植物的27.66%！」

易南在「異類」上咬字加重，他的聲音又急促又低沉，聽着像是一塊飛快墜落的石頭，砸在人的心頭，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

然而，這份艱難的報告才剛剛開始。

「經逐幀掃描統計，出現的動物一共有7569種。智能識別對照檢索最大動物資源庫，同樣全部查找失敗！

「按最明顯的外形特徵初步劃分動物種類。以有無明顯的脊椎結構為依據，初步統計脊椎動物3488種，無脊椎動物3081種。」

數字越清楚，越可怕。

在高速嚴密的局域聯網下，每一個人的神色變化都顯示得一清二楚。

抿唇，皺眉，扶額頭，摸胸口，嘆氣……

他們開始需要做一些額外的動作來平復心情。

「以帶有翅膀，有飛行能力為依據，初步統計鳥類佔所有動物的3.4%；以貼地活動為依據，初步統計爬行類佔所有動物的2.7%；以長有毛皮，有明顯乳.房特徵為依據，初步統計哺乳類佔所有動物的1.6%；以從水面躍出有鱗片反光為依據，初步統計魚類佔所有動物的1.1%；

以軟件形態，無明顯支撐結構為依據，初步統計軟件類佔所有動物的0.9%：節肢類……棘皮類……」

隨着易南每多報出一個數據，會議者的臉色就發白一次，直到發青，在緊皺的眉頭裏攏下灰色的陰影。

勉強用他們所知道的生物認知劃分出來的動物種類佔比，越來越少了。

就算研究藍本是一個森林地貌，無法覆蓋全部，但不斷降低的數字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剩下的動物，因為……」

易南重重一頓，才接着說：「因為不止有一種動物的形態特徵，還帶者難以理解的異物結構……初步統計為異類動物，佔據所有動物的76.9！！」

壓在人們心上的那塊石頭一下子變得更大、更沉，壓得心臟劇縮，胸口悶痛。

正如易南所說的那樣——這怎麼可能是一個遊戲呢？

突然。

凌博士出聲了：「不對。」

「異類應該還有更多。」他盯着報告上的數據說，「除了前面10秒，還有那1分鐘25秒沒有統計進去。」

易南怔住。

隨即他「噌」的一下站起來，「凌博士，那些是遊戲劇情設定的，來自黑暗世界的怪物！那……那不是動物！」

他急得連麥都沒有關閉，那邊椅子蹭着地面，撞到桌邊的聲音傳出來，刺耳而尖銳，不過，誰也顧不得這一點了。

凌博士說：

「你調動所有能用到的知識去理解，嘗試把那個世界重新拆分成我們熟悉的樣子，但即便如此，還是太多事物和現象無法套用已有的認知。

既然一切都是陌生的，那為什麼只停在前10秒，不繼續研究下去。你害怕了？

對我們來說，異類，和怪物，不都是另一種生物嗎？黑暗世界，『幻世界』，不也都是……異世界嗎？」

參加會議的人們全都一震。

一同震動的，還有他們心頭上那塊沉甸甸的巨石，他們對視頻研究得越深，就越感到震撼和恐懼。

得益於專業領域上的能力天賦，以及到處探險經歷的深耕經驗。

易南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更清楚地知道，就憑幻世界裏那些生態構造，就絕對不可能是虛擬的。

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也比所有人都更加恐慌和焦躁，甚至快要瘋了。

因為一旦承認那片大陸上的一切真實存在，那麼隨之而來的，就必須面對一個更可怕的問題：

那些魔物，那位魔神……

祂，和它們，以及所有的一切，又到底是什麼呢？

沒有任何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凌博士同樣回答不了。

但是，他向視頻會議者們發送了一份新的文件，和一張看上去像是胡亂塗鴉的水彩畫。

文件名字是：《「異星」大陸事件報告——問詢記錄-174-023》

圖片名字是：《觀察員023「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