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第29章 29

阿波羅立刻領會了赫爾墨斯的意思,眉頭揪起,面現不贊同之色。

赫爾墨斯嘆息,雙手抱臂環在身前:「否則還能怎麼辦?」他露骨地從頭到腳打量了阿波羅一番,又雙手往自己身上輕巧一撣:「即便我和你喬裝打扮成女性,也很難瞞過赫拉的眼睛。」

阿波羅並不欣賞這個笑話,向他投去冰冷的注視。

赫爾墨斯毫不在意,面帶友善的微笑,向達芙妮說道:「我們需要一個塞墨勒身邊的眼線,你是眼下最佳的人選——你能逗留在王宮之中陪伴塞墨勒,身為寧芙又能夠察覺神明的氣息,一旦有什麼異常就能立刻向阿波羅和我稟報。」

「混進王宮的事你不用擔心,由我來解決。我會找個由頭把你安插到那位公主的身邊,比如聲稱你是父神悄然派來的仙子,奉命照看她和未出世的神子,那樣不會有任何不自然。」

赫爾墨斯略作停頓,放緩聲調,彷彿在引導她想像事成之後的光景:「如果一切順利,阿波羅和我都會欠你一個人情,你有什麼要求我們都會儘可能滿足。父神也定然會對你不吝嘉獎。」

不愧是能言善辯的眾神使者,這麼一通面面俱到、條理清晰的說辭當頭砸來,達芙妮不免微微發怔。

阿波羅板着臉插話:「如果赫拉發現達芙妮是寧芙,定然立刻就會明白她在底比斯王宮幹什麼。對上萬神之王的伴侶、戰神阿瑞斯的母親,區區一個寧芙怎麼可能反抗?赫爾墨斯,你不會不清楚赫拉遷怒她的後果。」

赫爾墨斯眼神閃了閃,並未否定阿波羅的質疑,徑自提出解決方案:「我可以施個小戲法,讓達芙妮的面貌在所有人眼中變得平凡無奇,怎麼都想不到她並非凡人。正因為是天後赫拉,她不會將塞墨勒身邊的一個普通侍者放在眼裏。」

阿波羅還要挑錯,赫爾墨斯微微笑着看向達芙妮:「你怎麼想?」

「赫爾墨斯。」阿波羅的聲音冷下來。

黑髮的邁亞之子尖刻地指出:「如果我沒記錯,達芙妮並非侍奉你的寧芙,阿波羅,你沒有權力替她做決定。」再度看向她時,他又是一臉友好又富有親和力的笑容:「我猜想你需要時間仔細考慮,慢慢來,不用立刻做出決斷。」

達芙妮沉默片刻,抬眸看向阿波羅。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難懂,半晌他才生硬地道:「你可以拒絕。」

她柔聲反問:「但那樣做可以幫到您,不是嗎?」

阿波羅的唇線繃緊。唯有這點他無法否定。

那就夠了。這點遲疑就是好徵兆,而且他們之間原本就缺乏邁出決定性一步的契機,她不可能讓絕佳的機會從指縫間溜走。

達芙妮不再看阿波羅,笑着說道:「我願意去塞墨勒身邊。」

赫爾墨斯立刻行動起來,着手安排潛入底比斯王宮的條件:次日,塞墨勒身邊的某位侍者「恰好」做了個奇異的夢,夢中有自稱神使的身影警告她,如果不儘快歸家,將會有厄運降臨。那少女信仰虔誠,常常去城中各處聖所供奉,因此立刻請求公主容她回家幾日。達芙妮使用詭詐之神捏造出的同族身份,順理成章地獲得了進入王宮頂替的資格。

但在進宮之前,還有一些準備要做,比如表面工作。

達芙妮走出屋子時,阿波羅明顯愣了一下。

她身着蓋亞贈予的那席素色希頓袍,與往常不同的是,她金棕色的秀髮依照如今底比斯貴族女性間流行的式樣編成髮辮盤起,以銀質發梳固定在腦後,脖頸因而愈發顯得挺拔纖細。

大概是不習慣髮髻緊束勒著頭皮的感覺,達芙妮難得顯得有些拘謹,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試探性地往前邁了一步就駐足靜立,任由阿波羅和赫爾墨斯打量。與此同時,她淺綠色的眼睛反而比平時更好動,好像根本不知道往哪裏看地四處游移。

最後,她終於迎上阿波羅的視線。

在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們就不約而同看向了別處。不知道是她先垂眸,還是阿波羅先挪開視線。

赫爾墨斯在目光阿波羅和達芙妮之間走了一個來回。神使促狹地彎唇笑起來,非常刻意地咳嗽數聲。阿波羅冷著臉不搭理,赫爾墨斯就手掌啪地相合,變魔術般翻轉指掌,將右手遞到達芙妮面前。

一個素麵金手鐲躺在掌心。

「只要戴着它,見到你的人就會被我的術法迷惑,無法辨識你真正的容貌。我有自信騙過天後的眼睛,」說着,赫爾墨斯眨眨眼,攛掇道,「戴上試試?」

她拿起金手鐲打量,表面看起來它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甚至感覺不到神聖的氣息。她好奇地依言套到左腕,抬手在陽光下轉着手腕,並不覺得自己發生了什麼變化。

但在他人眼中的效果顯而易見。阿波羅眨了眨眼,身周氛圍無端鬆弛許多。赫爾墨斯笑眯眯地向他徵求意見:「怎麼樣,如我所言吧?」

阿波羅簡潔頷首。

馬車早在門外等候,赫爾墨斯站到車夫的位置,側眸說道:「那麼我們這就出發,請。」那口氣輕鬆得像是要去郊遊又或是觀禮祭典。

達芙妮提着裙角登車,從旁忽然伸出一隻手,她怔了怔,搭住借力。

雖然是再正常不過的接觸,情形也截然不同,指掌肌膚相貼時的觸感依舊勾起了一些此前雙方都儘可能迴避的回憶。她指尖內蜷,在想要加速抽手的瞬間,對方的五指驀地收緊。

只有極短暫的須臾,但隨發力陡然變得鮮明的男性指節輪廓卻像誤觸滾燙的烙鐵,留下令心臟加速的餘溫,持久地在腦海中燃燒。

阿波羅的手垂落到身側。他看着她,神色如常地命令:「有任何異狀,不管多微小,都立刻向我祈禱。」

馬車開動前,他忽然又叮囑:「如果父神宙斯造訪塞墨勒,戴上面紗,儘可能迴避。」

達芙妮輕鬆在塞墨勒身邊安頓下來。

王宮比她想像得要樸素,與底比斯衛城的其他建築物區別不大,就是座規模稍龐大的宅邸。她受命暗中保護的底比斯公主才十六歲,性情柔順靦腆,從不對周圍人擺架子,很好相處。

塞墨勒的性格與成長環境有關:她原本並非父親卡德摩斯鍾愛的女兒,母親哈耳摩尼亞是執掌協調的女神,與半人半神的孩子們關係和諧卻不親近,在他們懂事後就很少露面。父親和兄長平時與忙于軍務和城邦事務,與她鮮少有交流,至多在聚集了整個底比斯王族的餐桌上隔着面紗寒暄幾句。塞墨勒安靜地在王宮中長大,只因為蒙受神眷,地位才驟然有所提高。

即便如此,在懷上神子之後,這位公主的人際關係依舊簡單,常來往的只有三個姐姐中的一位,侍奉她的女官也一隻手數得過來。這個世界理想中的貴族女性貞潔嫻靜,很少離開閨閣。某種程度上塞墨勒要更誇張,除了去花園散步,她幾乎整日待在屬於自己的宮殿一角,最常做的就是看着被宮殿屋檐框出的那一方天空出神。

若非如此與世隔絕,宙斯未必有機會潛入深閨引誘她。

達芙妮很快發現塞墨勒並非一抹純然的潔白,她也有自己的陰影。在柔軟謙卑的表面下,塞墨勒相當有自尊心。

塞墨勒知道達芙妮是奧林波斯神秘密派到她身邊的寧芙,初次見面時,她難以掩飾訝異,似乎對於這位仙女樣貌平平頗為失望。但這份失望很快轉化為無法明說的安心,沒過幾天,達芙妮就成了塞墨勒最依賴的侍者。

如果沒有赫爾墨斯的那枚手鐲,達芙妮很懷疑塞墨勒是否還會這麼親近她。

但這點小女孩式的虛榮心又無法讓人真正討厭塞墨勒。沉溺於愛戀中的人難免會產生自己是故事唯一主人公的美好幻想,並且本能地排斥任何會蓋過自己光芒的存在,因為誰都會希望己身的這份特別能持續得更久一些。

塞墨勒最喜歡在吹熄燭火后,把達芙妮拉到同一張床榻上說關於愛戀的悄悄話。

當談起她那位無上尊貴、無比強大、又極盡溫柔體貼的戀人,塞墨勒秀美的臉龐都會煥發出動人的光彩,幾乎能與窗外夏季的皎月一爭高下。

這種夜間密談常常讓達芙妮尷尬。塞墨勒似乎覺得,並非凡人之軀的達芙妮應當比其他女伴更能理解她的甜蜜與憂愁。恰恰相反。達芙妮每次看到纖細柔美的少女身軀之上突兀隆起的那抹弧線,心頭都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而且塞墨勒經常分享得太多。譬方說,達芙妮並不愛聽塞墨勒對於肚子裏的孩子遠大前程的各種暢想,更是完全不想知道阿波羅偉大的父親是在怎樣的星空下第一次親吻眼前的少女。這讓她殘存的現代人本性蠢蠢欲動,很想立刻撥打電話報警。

但也有一些時候,她確實對塞墨勒感同身受。

「達芙妮,你是個很好的聽眾,但我也想知道你的事情。你……有愛人嗎?」

達芙妮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我有愛慕對象,但祂並非我的愛人。」

塞墨勒同情地抽了口氣。

達芙妮笑了笑。也許因為底比斯王宮中始終沒有異狀,她持續滯留,因而好幾日沒有見過阿波羅,金箭的負擔瀕臨極限,原本並不想吐露的話語擅自從唇齒間逃逸:「可我無法確定我在祂眼裏是什麼……哪怕有些時刻我感覺祂確實對我有一分在意,我也會立即記起,我和祂終究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塞墨勒良久沉默,最後問:「哪怕是寧芙面對神明,也會這樣想嗎?」

達芙妮不確定自己是否能代表所有寧芙,便答道:「我是這麼想的。」

塞墨勒擺出一副參謀的老成態度,十分有條理地詢問:「祂沒有任何錶示?還是說,你根本沒有詢問過祂的想法……?」

這次,達芙妮沒有回答。

阿波羅是怎麼想的也許根本不重要。

反正她終會把這份自欺騙中萌生的感情和他一起拋下。

而在稀薄月色無法照到的宮殿寢室門外,夜色濃重的陰影中,不知何時佇立着一道身影。

無心撞破少女夜談的聽眾抬手,第一次認識自己的軀體般認真審視。骨骼修長的指尖最末端隱約籠罩起淡淡的輝光,屬於神祇的光冕殘暉晃了一下,映照在湛藍的眼瞳深處,短暫亮起又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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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亂終棄阿波羅后[希臘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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