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1章 第1章

唐初時天下分為『十道』,後來隨着時移事易又有了『十五道』,其中山南東道、山南西道,一聽就知道是天下腹心。而淮南道、江南西道、江南東道等地也一聽就明白是新興起的富裕地方,越來越為朝廷倚重。

至於嶺南道、黔中道這些則恰恰相反,雖然被收入了版圖之中,卻始終給人以邊陲蠻荒地的感覺...而事實上也差不多,嶺南、黔地很多地方,在唐朝鼎盛時期也只是『羈糜』管理而已。而等到大唐衰落,對這些地方自然也就失去了掌控力。

在唐末之後近百年的亂世后,天下也不再是原本『十五道』那樣規矩的樣子。而是隨着割據的軍閥各自劃定地盤,另有一套代稱,道、州、縣的行政區劃名存實亡。

黔州就是一個典型例子,這裏原本屬於劍南道——劍南道的核心在北邊巴蜀,至於南邊的廣大地區說是歸入了劍南道,實則一部分有山中夷民聚寨而居,一部分由南邊的『大禮合』實際控制,一部分更近劍南道右邊的黔中郡。

黔州就是第三種情況,連命名都可以和『黔中道』對照來看。

這塊地區對於中原地區的人來說就是化外之地,到了渝州之後,還要一路南下,經百節、東溪、桐梓、永安等地才能抵達。而在黔州之中也偏南的地區是『播州』,與巴蜀之間還有珍州、夷州等相隔。

來到播州之後就可以看到迥異於中原的世情風俗——這裏自古以來便居住着百僚,漢時的『夜郎國』就在此處,如今更是漢夷雜處。

這塊土地上主要的夷民是『仡佬人』,是先時百僚中的一支。他們男女都穿貫頭衣、著筒裙,女子梳椎髻,男子包頭巾,性情悍勇,定居於此,以漁獵、採集為主要的生存方式。而在播州,除了這些仡佬人,也有許多漢人。

這些漢人大都是百年前隨楊家收復播土的將士後人,在這塊土地上為了求生存,也是因為時移事易,雖然整體上還是保持了漢人的生活習慣,卻也難免為當地人改變。

而隨着楊家入主播州,帶來了先進的農耕技術,播州變化也極大。許多夷民也學會了耕作,改變了原本的漁獵生活,開始在開墾的水田裏種植稻米等作物。另外,生活習俗也變化不少...漢夷雜處,變化的不可能只有一方。

播州下轄兩縣,遵義縣與芙蓉縣,州治在遵義縣。這主要還是開發程度不夠,人口聚集有限,有兩縣都有些勉強。其中芙蓉縣縣城裏才四五百戶百姓,遵義縣稍多,也不上一千戶。不過在縣城之外,倒是有很多關隘寨堡。

這其中有些是仡佬人自發聚集的寨子,有些則是屯戍軍隊所用。楊家在播州以武立足,經過百年打敗了播州及周邊很多勢力,才實際掌握住了播州...然而天下並未統一,更別說這裏是漢夷雜處的邊陲之地,易守難攻之地營建屯堡,訓練軍隊、半軍半墾是必然的。

不過,總體來說,遵義縣及其附近還是播州發展的最好的地方。遵義縣城之外,除了一些百姓的田地,更多的是仡佬人大戶以及楊氏的莊園——他們在這周邊開墾荒地,藉助這片土地上豐沛的水熱,很快發展了起來。

百年後的如今,這裏光只是屬於播州候楊界的莊園就有大大小小十來個!除了太平庄這個最先開墾的大莊園,最重要的大概是『養馬城』。這裏是楊氏養馬的地方,養出來的馬不止供應自家軍中,也會販到巴蜀等地,換取鹽巴、絲綢等商品。

養馬城地形開闊平坦,水草豐美,在春日裏綠草如茵,遠眺看去就是一塊天然的綠毯子。養馬城邊上有小山丘,其中除了楊家別苑,還種滿了桃樹,當下正是桃花開放的時候,桃花林中落英繽紛,美不勝收——楊氏子弟每到這時節,常有結伴來此,既可以盡情打馬,又可以桃花林里踏青。

春日裏,陽光明媚的午後,幾個子弟就騎着各自的馬在養馬城的草地上飛馳而過。跑過好遠一段路,都快到養馬城的邊邊上了,這才勒住韁繩。這幾個子弟氣質上有相似之處,都是騎術嫻熟、身體健壯、皮膚黝黑、眼睛明亮,威風凜凜的樣子。

他們有的是仡佬人哪個頭人的子侄,有的是楊氏的子侄姻親,在播州這地界上是毫無疑問的貴公子。這就讓他們擁有了充足的營養、較好的教育、自信的舉止,區別於一般的平民子弟。

但他們又不同於中原地區那些貴公子,在民風輕剽、四面有敵的土地上,哪怕是楊家子弟也不可能做個文弱公子,習俗上更不可能用『文質彬彬』來要求年輕人。

事實上,他們從小學習騎射武技,平日裏最大的消遣遊戲就是騎馬狩獵。除此之外,日常遊戲也多在戶外,蹴鞠、馬球、捶丸這些...這樣的山林水土、民風習俗,在外人看來是很可怖的,覺得這裏有瘴氣毒蟲、尚武任俠,不宜人居。但對於從小生活在這裏的青年男女就不是那回事了,這裏的山水使他們強健而活躍,這裏的風俗也沒有中原的拘束,更讓他們大膽而直接。

勒住韁繩之後,打頭的是一個穿着藍色圓領胡服、戴襆頭的青年,這樣的服飾在唐時很流行,如今卻是『過時』少見了。不過在播州這片被中原遺忘的土地上,這裏的漢人一切自行其是,反而常見這樣的。

這個青年神態驕縱,轉頭對同伴們道:「怪哉!怎不見小妹她們?」

另一個與他面容有五六分相似的青年聽他這樣說,只取笑道:「二哥哪裏是打聽小妹,是想問十七娘罷?」

這話一說,其他人都跟着笑了起來,有的人還露出了格外關注的神色。

說話的兩個青年都姓令狐,一個叫令狐熙,一個叫令狐如。令狐、梁、婁、謝、韋、猶、成、趙是楊家當年入播時,所帶家兵的姓氏——這八姓依附於楊氏,與楊氏還有姻親關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初楊氏入播,他們也是出了大力的!

「勿要取笑!」令狐熙瞪了弟弟一眼:「不是說十七娘下午要騎馬、獵兔子的嗎?」

「二哥從哪裏聽說的?」一個黃姓仡佬人少年笑嘻嘻道:「十七娘的性子,昨日說要騎馬,第二日臨時變卦是常有的!她又未與二哥約定一起,此時隨她去了哪裏,都是有的!」

正說着這個,就有一個武士打扮的隨從騎馬飛奔而來,下馬向眾人行禮后道:「二公子,十七娘子不在養馬城,而是去了旁邊的白溪庄!聽說是十七娘子要與那些農人學種秧苗。小人不敢近前,也不知是真是假!」

「哈哈、哈哈!像是十七娘做的事!」令狐如聽后卻是大笑,看向令狐熙:「二哥,不然我等去瞧瞧?我倒是想知道十七娘那樣嬌滴滴一個小女子,如何做那些農事...她懂得多,經史子集比男人還熟,這我知道!可農事?說和做可是兩回事!」

令狐熙雖然沒有回答,但動作說明了一切,很快執韁繩打馬,往白溪庄的方向而去。其他人或是有差不多的心思,或是想看熱鬧,也都一起笑嘻嘻地跟去了。

一路打馬飛馳,直到到了隨從所指的一片水田,青年們才慢慢勒住了馬。下馬來,將韁繩扔給了馬奴,此時田裏多的是勞作的農人,見到這些貴族子弟,都是行禮之後才繼續做事。

在播州地面上他們就是小霸王,普通百姓不見得認識他們,但見到這一隊人的氣勢就知道要避讓了。

一群人擁簇著令狐兄弟,來到了田邊大路上。不遠不近就看到水田中站着一個小娘子,正隨着一個農婦學農事。

令狐如大聲喚道:「十七娘!我等來了!」

『十七娘』楊宜君彎腰插秧,等到手上捏的一把秧苗全都插好,這才站起身來。她上身穿着一件松花色團花對襟羅衫,露著裏面湖藍色紗衣的斜襟領子,下身穿一件大紅色縐綢裙子,鵝黃色絲帶系住裙子,裙子自兩角分開揭起,塞在腰間,露出裏面湖藍色的繡花膝褲來。膝褲也挽的高高的,用絲繩扎在膝蓋上方,大半小腿陷在水田裏。

艱難、生疏地跳上田埂,楊宜君這才與幾個青年匯合。

說實在的,楊宜君有些狼狽,她這一身本就不是做農事的樣子。而且她身為一個貴族小娘子,這也不是她該做的事情!

但見到她如此的人沒法責備她,這些青年都是與她一起長大的,從小宜君就沒什麼『小娘子樣兒』。播州的貴族青年學習騎馬、狩獵、武技,她一起學騎馬、狩獵、武技,貴族青年們讀書,她也跟着讀書。

在更早的時候,他們只當她是他們的夥伴,然而不知哪一天起,突然有第一個夥伴發現這個小娘子真正長大了,是和他們不一樣的『女子』...就像是一朵花蕾,某一天早晨起來,不打招呼、不講道理就開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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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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