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過去的人，翻不過篇的債（下）
男人此番痛心疾首的模樣非但沒有讓林雨虹心生憐意，反倒出現了幾分厭惡之感。她要是有選擇出生的機會，定不和他扯上半丁點血緣關係。他這哪次在求得她的原諒，而是變着法地用道德感強迫着她原諒。她覺得此刻自己脖子上正架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隨時割破她的咽喉，讓她說不出半點委屈。
「我再問你一遍，你可否記得你十年前答應我的三個條件？」見男人沉默不語，她又繼續問：「是與不是。」聽起來，語氣強硬了幾分，，態度也更加堅決了些。
「這很重要嗎？」男人在護工的攙扶下，微微顫顫地站了起來，又花了好大地力氣才坐在輪椅上，這一憐套的動作做下來，讓他額角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他顧不得這幅模樣是否得體，只是慘兮兮地看着林雨虹，聲音里有了幾分膽怯之感。生怕再說幾句話，就被眼前的一大家子人掃地出門，他好不容易找上門來，連臉皮都不一樣了。
「嗯。」林雨虹應得十分直接乾脆。
「小虹兒，你能不能看在我做到前兩件的份上，免了第三件。」男人的話聽來有些厚顏無恥，但為了活下去，他什麼事都願意做。「我想活下去，就當是爸爸，求你了。」
「前兩件。那是你對我媽媽的賠償，天經地義。」林雨虹聲淚俱下，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深處的委屈，「是你，是你不要媽媽，不要我，不要這個家。你現在憑什麼要我忘了過去種種，只因為你想活下去。」林雨虹走到男人跟前，腦海里回想起她媽媽病痛的最後一時光，好似有什麼攪着她的心肺，讓她痛得喘不過氣來。
「那你可曾給過我媽媽活下去的機會，她給了你最好的年華，為你生兒育女，最後卻因為你的背叛鬱鬱而終，早早就離開了人世。現在，你卻舔著臉，以父親的名義求我讓你活下去。你怎麼，你怎麼說得出口。」
男人聽了林雨虹的話后，神情變得愈加呆愣，他幾次想要開口否認，卻張著口，像個沒有了魂魄的空殼。半響，他雙手掐著自己的喉嚨，嘴裏含含糊糊地說着，「你，你該死，你罪該萬死。」許是求生的念頭過於強烈，他又恢復了平常，立即鬆開桎梏在脖子上的雙手，然後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林雨虹早已被安靖晟抱在懷裏，一遍遍地安撫着她。他一臉鄙夷地斜視着男人，臉色十分難看，男人的獨家戲，他已經看夠了，也看膩了。「小東西心腸好，還念及幾分往日情面。你於我而言，不過螻蟻一隻，想要活命，就別再出現在她面前，否則我安靖晟有辦法送你去早日投胎。」
男人剛順過氣來，就被安靖晟的話嚇得發抖。他也是在生意場上討生活的人，形形色色的人也見得不少，這還是第一次被嚇得心肝發顫，好不容易恢復點元氣，又被嚇沒了，臉色又更加慘白。
魯允清懷裏的小i果雖然看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但是看到最喜歡的小姑姑哭得稀里嘩啦，小姑父在教訓那個壞「爺爺」，他人小不知道怎麼跟着教訓，最好憋屈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還奶聲奶氣得說：「嗚，壞人，嗚，壞人欺負小姑姑，我要打110，叫警察叔叔把他帶走。」
他這麼大的動靜自是引得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被安靖晟抱在懷裏的林雨虹。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走到魯允清面前，把哭得慘兮兮的小i果抱到懷裏，和他貼臉。小i果一瞬間就不大聲哭了，換了小聲抽泣，他伸出小小的雙手環抱住林雨虹，還學着林雨虹之前哄他的語氣哄她：「小姑姑，不哭，小姑姑，最乖啦，我和小姑父一起保護你。」
林雨虹心裏已經不那麼難受，她露出欣慰的笑容，親了親小i果的額角。然後把他還到魯允清的懷抱里。「哥，你帶小i果到玩具房，剩下的事，我當着他的面，不好出手。」
魯允清心疼地看着林雨虹，只好點點頭，抱着小i果離開。他都恨不得將那個男人大卸八塊，出手就出手吧，欠的債總要還，不然還要繼續折磨，受傷的只有林雨虹。
林雨虹走到男人面前，她低頭看着他佝僂的身體，肩膀微微發顫，脖子上留下了淺淺的紅印。她狠狠地打了男人一巴掌，「這一巴掌，我替我媽向你討回。你辜負了她的一生，現在才算兩清。」
男人露出驚愕的表情，他顯然還沒反應過來，眼神里滿是不可置信。半響，他連連點頭，「對，對不起，是爸爸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沒有好好照顧你們。我不是人，我不配當人。」
「我可以救你。」這一刻，林雨虹突然釋懷了。原來她想要從來都只是一句對不起，這就足夠了。她做不到將兩人的關係恢復如初，那樣，是對她過世母親的背叛。
男人不可置信地抬頭看着林雨虹，想要從她的表情中，得知自己剛才不是幻聽，他並沒有痴人說夢。他微微張口，聲音發顫，「真得，真得嗎？」
林雨虹看着自己在他臉上留下的掌印，終是不忍，她看向男人身旁的護工，「麻煩你照顧了。」
護工點了點頭，愣是沒有想到事情能有結果，從之前那複雜糟糕的狀況下，她心裏也覺得自己的僱主不是個好東西，活該落到現今的下場。但她沒有想到，女兒聲嘶力竭地控訴，不過是為自己的母親討個說法。
「記住，你答應我的最後一個條件，我和你斷絕父女關係，此生橋歸橋，路歸路，永不復相見。」
男人的耳邊再次響起熟悉的話，他心下是悲痛的，彷彿有什麼刀子在撕扯着他心。十年前，他無感的話，如今卻成了他心裏的疤。他難過地搖了搖頭，爾後又無力地像個小孩，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女兒。
林雨虹躲開男人的眼神，她轉身離開，回到了自己房間。就當是最後的情分，償還了他十七年的生育之恩。
安靖晟跟隨着林雨虹離開，他看了坐在沙發上的外婆，外婆朝他點點頭，示意他照顧好林雨虹。
老人家腿腳利索，她幾步走到了男人面前，「看在你是小虹兒生父的份上，我老婆子也不對你動武了。為人父，就該有當父親的責任。今天她願意救你，完全是情分，而不是義務。你該說到做到，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捅她心窩。」外婆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處，「她，這裏疼著呢。」說完之後，接連嘆了三口氣，真是作孽了喲。
男人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他知道錯了，可悔悟得太遲了。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安家的，又是如何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只是在等待中，動了手術，又是在等待中，身體恢復了如初。出院的那天，他似乎頓悟到了生命的真諦，出家當了和尚，說是餘生要在悔恨中償還自己欠下的情和債。